苏筝和青鸟在人群后方,趁着所有人争相上前,悄悄闪到一边。只听刘衍怒道:“张劾!”
何钰对上张劾,二人言语交锋数回,都没给对方留下丝毫可乘之机,刘衍插话几句,就被张劾呛得怒目圆睁。
“好好好,你说你们张氏根本不知道舂湖附近藏有晦衍石,从未制造过水污,先不说你有何证据证明,你告诉我——你家到底为什么要费力找那么多孩子?”刘衍高声道。
“张某不是说了么,不过是想给家中小辈找些玩伴。”张劾不咸不淡道。
刘衍道:“玩伴?笑话!哪需要那么多人?玩伴可大可小,为何全要婴孩?为何这些孩子必定生于风水犯煞之家?我看分明是什么以孩童为养料的邪术!”
张劾道:“刘宗主不愧为一宗之主,博闻强识,我竟不知有这种邪术,难道您宗门私藏了这种典籍,平日也经常翻阅么?”
谁家没点这种东西?两仪宗也不例外,各家对彼此心知肚明,不能放明面上讲而已。刘衍身为宗主,了解一二并不稀奇,可被张劾讲出来,意味就变了。气得刘衍把手按在剑柄上,差点动粗。
张劾好整以暇,刘衍怎么问都矢口否认,不慌不忙。苏筝心道:张劾这态度,好像真的从未做过。否则,只能称赞他心态稳演技佳了,到了这个地步仍能气定神闲。
“这么说,您承认张氏藏婴了。”何钰道,“按您所言,这些婴孩只做玩伴,想必一定是锦衣玉食、好生将养,不妨带我们见上一面。”
何钰紧抓最初目的不放,张劾眯了眯眼睛:“何小家主,我知何氏向来不喜我族,认为是我张家投机取巧才挣得这份家业,不比你们正统。可今日揪着百位道友来此闹事,拿这种捕风捉影的话来逼我任你们搜家?是你想得太轻巧,还是不把张家放在眼里?”
“不止百位。”何钰不理他话中的嘲讽,“各家已召集人马,不日后便会汇集汶陵。至于您的话,何氏从未以正统自居,这是您亲口承认的;捕风捉影嘛……此地众位仙首中,十位有九位都知你张家家风不正,都有真凭实据,怎能算是捕风捉影?我们来此只求解释,水污已致大乱,婴孩离开父母、应病肆虐夺人性命,身为仙门不能对此不管不顾。不存在我何氏眼里有没有你张家,是你张家眼里有没有正道之念!”
铿锵有力,句句回击张劾,何钰说完便赢得众人叫好。张劾冷笑着道:“正道之念?你何氏就清清白白?你……”
话至一半,张劾顿住了,“哼”了一声,没有下文。
“家业大门生多,总会有品性差动了歪念头的。”何钰道,“对于这种门生,何氏不会姑息。前些年何氏闭门整/风,就是为了掐灭这股邪气。”
话头一转,她道:“而今日,诸家联合检举你族,条条罪状,哪一项都不是你家子弟能单独办到的。”
言下之意,是在指责张氏满门上下都沾染邪道。
张劾一口气堵在心头,张家使者赶紧上前拍背助他顺气,众仙门在何钰带领下重回上风,见张劾堵气,不少人比何钰还快意。张劾推开侍者,道:“不就是搜家么?”
“阿庆。”张劾高声唤道。
后堂钻出一个橙衣少年,生的与张劾六分相似,是他的儿子张庆。他听张劾的话在后堂待命,方才没有出来露面。张庆一点都不敢看面前对他投以各种目光的修士,僵硬地站在张劾面前,弯腰低头道:“父亲。”
“带他们去。”张劾道。
张庆不可置信,直起一点腰:“父亲!”
张劾面上妥协了,何钰目的达成,不再和张劾言语,对张庆朗声道:“张小公子,请?”
先前张劾和何钰同为家主,因何钰年轻,称呼上刻意加了个“小”字,何钰不立刻还击,现在把这字原封不动地送回他儿子身上。张庆甚至比何钰大上几岁,但何钰是家主,他再怎么样还是个公子,且是个家族正在被群起攻之的公子。张庆面色很不好看,也无可奈何,领着众人去搜家。
当然,各家仙首不会自降身份到处翻找,何氏和闵氏带来的侍从都在厅外列阵等候。听何钰、闵曲指示后迅速进入府邸。
不少小门派的派首都是来此看张氏吃瘪的,兴致勃勃地跟着两家家主后头大摇大摆地走进张府。张劾仍坐在主位,不知心底想法。
何钰稳步走在前列,与他人隔开一段距离,她忽而慢了脚步,回望后方,低声问侍女道:“青云阁的人呢?”
侍女不明白何钰突然问起这个,躬身行礼后离开,半响回来,道:“禀家主,青云阁称事务繁忙,已经走了。”
何钰道:“……嗯。”
侍女试探着问道:“家主,青云阁行事不妥,要……”
“不用。”何钰道,“先把眼前事做好。”
……
苏筝和青鸟御剑回了瑾水,经过汶陵城上空时,各家修士已经一批批地涌进城内,城中百姓不知明细,见这些人个个严肃,退回自己家中,锁好门房不敢出来。茶客酒客也收了杯盏,躲回店内,一边还在嘀咕。俨然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和盟接连被搅乱,先是水污,后是张氏。不过相信眼下除了赛手,没人在意和盟三试结果,都在翘首以盼张氏倒台。桃符、连竹萱、邱芳洲等人还在客居,见苏筝二人回来,停了一直嗑着的瓜子,围上来。
苏筝把众人或好奇或担忧的眼神收进眼底,总感觉少了什么……
她脑子一动,是了,很久没见到何英的身影了,尚瑶好像也不在客居。不容她多想,连竹萱道:“水污真的是张氏所为?”
“还有应病,听说应声虫就是张氏客卿作弄出来的邪物。”桃符道。
邱芳洲则道:“别的不说,张氏多年跋扈,没人动他,何氏怎会突然与他撕破脸?”
苏筝心里堆着一堆疑问,急需梳理,被她们连翻盘问,话到嘴边不知该讲什么。青鸟挡在她身前,温声道:“还未完全水落石出,许多事颇有疑点。”
有了青鸟的话,苏筝心底一松,顺着她道:“这事牵连广,汶陵离瑾水又近,青云阁少参与些为好,明日我们先回南青山。”
桃符和连竹萱不是多事的人,点头称好。邱芳洲道:“是该回去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闷得无聊。”
邱芳洲喜动,早就想回丹心堂做她的掌柜。眼下,张氏深陷囹圄,对丹心堂的生意来说更是好事。
与青鸟一前一后进入客室,苏筝摊开纸张,蘸墨,挥挥洒洒写下几个大字。
“水污”“婴孩”“文试”。
青鸟道:“水污刚出世害人时,我就有些不解。”说着,她点了点“水污”二字,墨迹还未干,她手指不慎蘸了点墨,苏筝立刻拿出自己帕子,拉住她的手,自然而然地给她擦,同时道:“你继续说。”
青鸟手指被轻缓地捏在苏筝手上,一下一下擦拭。苏筝力道控制地很小,还是磨得她痒痒的。
苏筝埋头认真擦,没见到她红了的耳垂。
青鸟疯狂眨眼睛,等她弄完,飞速收回手背在身后。
过会,她才道:“嗯……水污总体而言,实力并不强劲,制造这种妖物,用来祸害村民可以,对付修士、震慑仙门绝对不行。晦衍石难养,耗时长费钱财,培育这种品级低下的妖兽,于张氏而言有什么意义?”
“是啊,要说张氏是看重晦衍石特性,想造出个什么惊天动地的妖兽,那么水污最多算个半成品。”苏筝道,“为何它们会最先出现在族海?就像……”
被人刻意投放到那里一样。
“这次和盟,细究起来也不太对劲。”苏筝把目光移到“文试”上。
她道:“文试终场问的是邪道。”
不是昨夜何钰揭发后修仙界才突然知道张家修习邪术。张家喜收各类能人,奇技淫巧不限,有所长处就能进张氏,受到任用。张氏被嘲讽是靠着旁门左道起势,就在暗指他家涉及邪道。
但此前,张氏从未出过什么差池,没有害人也没有伤及无辜。加之哪一家都不排斥用点“巧计”来巩固势力,所有人都对张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次的论题很有指向性。张氏赛手因为自身原因,不可能会选“邪道不可留”,也就是说,他会在百家面前,大篇论证邪道的可取之处。
这能更顺利地让仙门各派将罪名按死在张氏身上。
青鸟不用苏筝解释,也能懂得关窍,她接着苏筝的话道:“终试也不对劲。”
“是何氏决定比赛猎捕水污。”苏筝在纸上加了“终试”一词。
她思索道:“水污泛滥,以终试之名清剿水污很合理。终试的变数在那只鱼身上,可它是我们偶然弄出来的……”
“不是偶然。”
青鸟抬头,重复道:“不是偶然。”
“无论怎么样,就算我们不去林子,水污都会化成巨鱼害人。”青鸟道,“因为我们不去,总会有别人去。”
苏筝心里一震——确实如此。
何氏规定外场清剿的水污也能算数。那么就会有人在外场搜寻水污,找着找着,总会寻到那方深潭。深潭里有鱼骨鞭,本就吸引水污。因和盟终试,何氏将许许多多水污赶进了内场,剩余的水污就会齐刷刷地跑进深潭躲藏。这样一来,等修士到了深潭,肯定会发现水污并与之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