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完最后一封给林远枫的信,将它装入铁盒中与其它的信件锁好,抬头看一眼镜子里的我,眼泪早已晾干,泪痕挂在脸上,面色阴沉到连我自己都快吓了一跳,命运和我联手把我为数不多的生命中的光抹去,我此生都将如行尸走肉般活着了。
我反反复复地解开手里的伞再重新折叠好,尽量使它显得整齐,我从未如此期待过太阳的升起和白天的到来,这把伞是林远枫给的,等会儿他会像往常一样骑着自行车经过我家的门口,我只需要找准时机打开大门和他装作偶遇就行。
其实我们已经有两年没有说过话了,其中的原因我隐约能猜到,如果你因为一时上头的善良而救下的弱势群体会引得别人对你的非议,而且你才十三四岁,那你选择明哲保身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了,是的,我就是那个弱势群体,初中因为各种原因转学以为情况会好转,但是却因为某种体质又继续被混混盯上导致无尽的孤立和暴力,那个时候只有林远枫挺身而出,和混混首领对峙过后温柔地帮我把打湿的教材一本本的整理好,陪我在阳光下将书摊开然后晾在一棵大树上。那天过后,林远枫便成了我在这个学校关系最好的人,只是我们依旧淡淡地相处,关系并没有突飞猛进,直到有一天他从办公室笑着走到教室,走到我面前说选了他做同桌,我的心止不住的跳动,回家时的空气都变得不再那么苦涩起来,将兴奋与喜悦通通写在日记本上。后面我们交流就变很多了,有时候还一起回家。
现在翻阅日记本这段我还是会止不住微笑,无论我们的关系未来会变成什么样,这些回忆可以说将永远是他初中三年的珍宝,痛苦时的止痛药。变故发生在一节体育课上,我因为鞋子的鞋跟胶水开裂所以不得不停下跑圈,虽然身后一片恶意的嘲笑声,但是我看到浑身散发着光芒的他朝我挥手,他是因为身体原因被老师默许可以在一旁休息,他注意到了那些人的不友善,主动拉着我的手离开了那些的视野,走到了我们一起晾过书的大树前,然后翻上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并示意我也上来。
“你在害怕吗,我这样的弱身子骨都能爬上来,你就不要怕了吧。”他把手伸向我,笑眯眯地看着我。
“没有害怕,我只是担心树枝会被压断,我不想伤到它,我就坐在这里好了。”我靠着树坐了下来,这棵树一开始被他坐在树枝上的时候就在吱呀响了,我将它视为我的纪念碑,如果它倒了,我去哪里缅怀我的心动。
“好吧,那我不强求你了。”
“那些人真的很过分对吗。”他修长的身子趴在树上,用手扣着粘在树皮上的一页纸,那是我们一起晾书的时候不小心留下来的。
“只要我不在乎他们,他们就影响不到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能忘记难堪的所有…
“我曾经有一个朋友,他被人处处针对,偏偏针对他的人是那时我混进去的小团体,那天他的书包被站在二楼的人扔下去,他在楼下强忍着不哭,我看不过去,绕过了钟楼值班的老师提前敲响了上课铃,在那些人散了后,我就去帮他捡书包,提着书包的时候,那些人又出现了,他们说我要是帮他,我也可以不用跟他们玩了…”他给自己翻了个身,紧闭着双眼说出这些对于他来说似乎很痛苦的话。
“然后呢?”
“我选择了放下书包投奔向那些人。当时的我并不够强大,我害怕失去那些我以为珍贵的,我害怕真的落得和他一个下场。所以现在想想也依然后悔和遗憾。”
“这不是你能控制的,你那时也只是个孩子。”
“很多人都觉得他们很过分,但是都选择沉默,如果我能挺身而出,把事情闹大一点…”
“你要把责任都揽在你自己身上吗?至少你现在帮助了我,可以说明恶是止不住的,错的人不在你。”
“是啊,但是你也帮助了我许多,你辅导了我的英语,每次我想偷懒躲过早读的时候你认真的样子也总是督促着我。”
他的成绩除了英语不那么突出其它的每一科都很优秀,这也是那些混混不敢惹他的原因,而我除了英语和语文不那么拉胯,其它尤其是理科都是一塌糊涂,我从未规划过自己未来的路,每天在座位上假认真而心早已飘到了自己的精神世界。
“你们躲在这里啊?”一阵烟味飘过来,是那群混混,他们的首领举着一个本子朝我们走来。
那个本子是我最熟悉不过的,我的日记本。我的大脑瞬间空白,拼了命扑向他,但是其他人很快就把我摁住了。混混首领坏笑着扒开其中的一页,念了起来:
“他昨天似乎熬夜了,现在半瞌睡的样子迷迷糊糊的,我会仔细着为他守岗。”
“学会了折纸玫瑰,如果我是女生,哪怕再害羞也想折出一整盒来光明正大地送给喜欢的人。”
“为他整理好了凌乱的桌子,我真讨厌独处的时候。”
“哦豁,你们这么亲密不会真的成了一对吧?什么玻璃男孩。”
一阵阵哄笑,伴随着一阵耳鸣,我内心深处的某个支撑点正在轰轰烈烈地倒塌,我知道一切都快完了,我再也忍不住眼泪,泥沙混着泪水让我看周围的一切都很模糊,包括他脸上的表情,接着后面的所有记忆也跟着模糊起来,我只记得他从混混那里要回来日记本,带着我回到了教学楼,再后面就是好几天的周遭人的调侃和窃窃私语,最终他不打招呼的搬离了课桌椅,我们之间再无交流,就连有时候早上相遇都不会再打招呼。
很长时间里我都过着说不出感受的生活,但是我不敢回到家,身边一旦安静,我白天里麻痹着自己假装一切安好的状态就会被无形的手戳穿,我宁愿被混混堵在潮湿的厕所里刁难,也不想再陷入如被切除脑前叶一般无悲无喜的沼泽中。有时候我看着他匆匆走过我面前,我会忍不住埋怨他,为什么给了我一束光后又要抽回,我大概是个他自我感动的工具人吧,可大部分时候我却还是只能依靠和他同桌的那段时光的回忆,渡过一个个难熬的夜晚。
后来为了麻痹自己,我选择了埋头苦读,这份努力意外的让我的成绩飞一般的进步,中考成绩结果出来我居然弥补了体育上的不足,排名刚好能排进全市第一名的市一中,但是我有点犹豫,市一中是因为理科师资足够好所以排第一的,而我未来已经决定好读文科,排第二的八中非常重视文科,而且文科状元都来自八中,能让我犹豫的是,林远枫肯定选择市一中,他在别人的校服上签名都签的是一起上市一中,我要为了一点点的与他重逢再重归于好的可能性而填市一中吗?妈妈对于我选市一中还是八中都非常支持,她对我成绩的巨大进步已经十分满意了,我是否要为了我自己的私欲而欺骗糊弄她呢?
在等成绩的时候我就找了一份学校对面奶茶店的兼职工,和我一起打工的男生小周是同一年级顶层实验班的,我和他的关系相处的还可以,他告诉我虽然他成绩只能算班里的中等,但是能对进八中很有把握,当我在柜台纠结志愿的时候,他坐着朋友的顺风车高兴地赶来宣布他能进八中的文科实验班了,我打起精神恭喜他,他却看出我的忧心忡忡。
“你怎么了?成绩这么好还愁眉苦脸的?”
“我有点纠结,市一中还是八中。”
“如果你坚定选择了文科,八中一定会更适合你的,但是一中文科也不差,而且说不定上了高中才能发现自己真正适合的方向。”
“我当然是只能学文科的料,只是…”
“哦~有心上人了对吧,心上人是选了市一中的对吧。”
“什么心上人啊,我只是觉得有些遗憾,如果和他不在一所高中,以后冰释前嫌的机会就更小了。”
“听我的,如果那个人有意与你重归与好,你就不会要处处自己争取机会来等待一个奇迹出现了,所以这份关系已经不平等了,不如自己狠心一点把答案交给时间。”
我心底承认他说的很对,而且就算重归于好了,关系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亲近了,也许我该放下和林远枫的所有羁绊了。外面开始下起了雨,店里清闲了很多。
“周末有家新游泳馆开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玩?”小周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张那家游泳馆的传单。
“可是我不会游泳,报游泳课挺耽误…”
“我来教你啊,去那种蹲着都淹不死人的泳池我包你会的。”
“真的吗,那我去,只要你不嫌麻烦。”
“怎么会嫌麻烦呢?我也可以试试看以后能不能找游泳馆教练的兼职嘛。”
正好奶茶店下个星期就要因为暑假闭店直至下个学期开学开店,而我还没有安排好接下来的空档,只要不闲下来就不会再重复性想到他了吧。
“欢迎光临,请问你们要喝点什么?”
玻璃门被推开,进来的人放下伞的瞬间让我从快要游走的思绪中惊醒过来,是林远枫,他身边还有他的朋友,显然那位朋友也认得我并且知道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没有林远枫表情管理的那么好,露出了勉强的笑容后又马上收回去了。
“我一杯杨梅冰沙,他一杯草莓奶昔。”林远枫收好伞后,更加靠近属于我的这一侧柜台,然后低头看着目录点单。
我的大脑暂时没有办法能够冷静下来边若无其事地做饮品边面对他,于是我只好向小周发出眼神求助,小周诧异了零点几秒,在空气快要冰冻之前领会了我的意思。
“中杯大杯?几分糖?多冰?”
“额,大杯,少糖多冰,我们就坐那里喝,不用打包。”林远枫抬起头,领着他不自在的朋友朝最里面的座椅走去。
小周压着嗓子用最低的声音问我“这不会是你说的那个人吧?让你纠结的那个?”我点点头承认,然后手忙脚乱的准备冰块和水果。
在最后一杯草莓奶昔装杯好后,小周坏笑着将它们装入托盘,然后又凑近告诉我他会帮我一个小忙,等我要阻止他的时候他已经像踩着风火轮一般朝林远枫他们走去。
“你们的饮料已经好了,请慢用。”
“今天是出成绩的日子,我们老板规定了上一千分的可以获得免费水果捞一份,你们是初三的吗看着挺眼熟的。”
“我前面这位上了一千分,我可没有。”林远枫的朋友开口说到。
“好的,那我为这位同学准备好水果捞。恭喜你能上市一中了。”
我们市规定中考总分为一千零五十分,能上一千分的同学绝对会被市一中打电话录取。
“谢谢你的祝福,水果捞就不必了,我中午吃的有点饱,怕会浪费。”
“好的。”
他们聊完后我马上转过身去怕被林远枫发现我一直在盯着他们,小周走过来挂着一丝遗憾的表情:“真可惜,我还有些过期水果要丢了还以为能不浪费呢。”
“喂,你这有点过分了,吃坏了肚子人家找上来怎么办?”
“这样你们就有再次见面的机会啦。”
“哪有这样找机会的。”我被他无语笑了,然后同他打闹了起来。
“好好好,我认输,别挠我了,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其实我有隐隐约约听说过你们之间的事。”
“啊…”我知道那些混混到处乱传的班里都人尽皆知,但是没想到能传到顶楼的好学生班里去。
“那个人一开始就找过我们班主任想转班过来,后来他成绩达标后可以进来了又不来了。”
“什么时候?”
“初二下的期末考后,你们闹掰是在什么?”
“初一下的时候吧,具体的我记不太清了。”
“好吧,虽然有一句句话有点多余,但我还是要说:如果他是你拿前途纠结的原因,那我觉得他不值得,我要是他,我不会任由你一个人站在流言蜚语里。”
小周停下了手中的活,担忧地看着我,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水不断敲打着店外的招牌,滴滴答答的声音烦躁着我的心。而我余光处隐约能看见林远枫的身影,他似乎在注视着我。
“你根本就不懂,要是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我转过身背对着小周,想结束这场谈话。不经意间看见林远枫正和他的朋友愉快地聊天,原来一切都是我的错觉。
“雨还是下很大啊,马上就要下班了,你带伞了吗?”小周见气氛冷了很久,主动挑起话题。
“没有,但公交车站又不远,我可以等会再离开。我想起来了,库存那里有一把伞,我可以拿给你。”
我记得是老板有一天来视察的时候顺手放进去的太阳伞,虽然是女式的有点小,但防雨够用了。
当我从库存里找到伞走出来后,林远枫和他朋友已经离开了,小周已经收拾干净他们那桌,正脱去工作服换回常服,我前去把伞递给他。
“伞在这里,你可以走了。”
“你也可以走啊。”
“为什么?我们又不同路。”
“他给你留了一把伞。”
“谁?”
“他。”小周拎起地上的一把伞,是林远枫进来时撑着的那把,是我现在呆呆盯着的那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