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说林远枫把伞留在柜台，就和朋友共着伞离开了。“看来他能听到我们说的每一句话，你的答案还在纠结吗？”小周撑开那把女式伞，留下这句话后也离去了。
在等林远枫经过的时候，我将毕业照翻出来仔细端详着，他微笑着被老师们簇拥在第一排中间，左右是校长和副校长，他把我第一次见他时就有的微卷头发悄悄拉直了，皮肤不再像以前一样透着血色的白，而是微微有晒黑，秀气的五官这两年粗犷了一些，身材也能够撑起校服了。
我并没有参与拍摄毕业照，那天找借口请假了，班主任留了一张在办公室交给我，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想说些什么，最后用一些客套话结束了这场交谈，我出门的时候刚好与林远枫擦肩而过，我愣了一下，而他一刻都没有停留。
所以他是为什么要在昨天给我留伞呢？我难免会自恋到臆想他留伞是因为想向我示好想让我选和他一个高中，可是小周的忠告和林远枫冷漠到让我习以为常的态度，让我不禁怀疑其实一切都是小周编出来的，其实是他主动开口找林远枫借的，只是为了让我好受而已。
叮铃铃一声，我知道他来了，于是我边打开大门边大声和他打招呼。
“嘿！你的伞！林远枫！”
他停下了自行车，又用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看着我，似笑非笑接过那把伞。
“谢谢你，不知道你因为什么留下的伞，但是谢谢你的伞让我不被淋湿。”
“就是给你留的。”
如果小周此刻困在我的心里能够看透我的心跳和心理活动，他一定会怒其不争我不值钱的样子，明明已经排练好了不要被他的三言两语就将我的防具卸下，却还是差点就要控制不住表情。
“你今天有安排吗？还是要去兼职？”
“没有兼职，今天一天都在家。”
“那可以帮我一起去学校办点事吗？学校包午饭而且发工资的。”
“现在吗？”
“对，我的朋友约好了却鸽了我。”
于是我很不争气地关上了大门，坐上了他自行车的后座。我的手紧紧抓着金属架，一路上思绪乱如麻，他现在又是以怎样的心情来接近我的呢？
到学校了就是来布置明天的志愿填报家长会的，我们把桌椅都摆放好，撕干净考场的贴纸再打扫一下卫生，临近中午的时候还去了行政楼调取成绩数据以便打印成绩榜。
“你考得还可以啊。”我们站在打印店外面，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和干活无关的闲聊话。
“还行，和你差远了。”
“你志愿选好了没？”
“我要等我家人的商量，所以还没有。”
我哪有什么家人商量，我只是不想再聊下去让他发现我在因为他纠结而已。
午饭的时候我们坐在一排吃，但沉默从上一场对话完结延续到了午饭再延续到我们一起张贴好成绩光荣榜。
“看来不用担心那些人踏入这里了，他们早就单招走了。”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但是“那些人”是我们关系变好又跌入谷底的催化剂，上天究竟是眷顾我还是在玩弄我，为什么让我总是经历沉重的冷场。
一条信息救了尴尬的我，“就今天下午两点，来游吗？”，是小周发来的。
“我想游，但是我在这里支不开身。你能帮我一下吗？”
“我是不是又有八卦可以听了？我能怎么帮你？”
我趁着林远枫在专心消除光荣榜贴上去产生的泡泡，跟小周说清楚我现在在的位置还有待会找我的借口。
“终于贴好了，工资等会行政部门的人吃完饭会来结的，我们要不要四处逛逛。”
“可以啊。”我放下手机，如果他打算放下包袱和我聊点别的，我倒是会后悔伙同小周演戏骗他。
可是电话铃马上就响起，我吸了一口气后再接通。
“好的，好的我在行政楼这里。”
“不好意思啊，小周找我有点事，我马上就要走了。”
“是店里的事吗…”
没等林远枫说完，小周骑着电动车滴滴两声就蹿到了我们面前。
“哟，是你，一千分，嘿，小荣，快走吧。”
我戴上小周递过来的头盔，蹬上车后留下定在原地的林远枫远去，我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猜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让我做恶人至少也要给我一点甜头吧。”
“你要什么？”
“我想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啥？他做了啥让你都能受不了找借口离开的？”
“就是我把伞还给他，然后他问我要不要帮他去学校里干活，我答应了，但是气氛和我想的不一样，我还是选择离开比较好。”
“你想的气氛是怎样的？”
“可能我太贪心了吧，我想要把话能轻松说清楚的气氛，可是他闷的要死，一个上午，除了干活就没有别的话题聊了。”
“然后你就临阵逃脱了？”
“不算逃脱，至少活都干完了，也许你说的对，就算和好又能怎么样呢？两个人装傻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们很快的到了游泳馆，在前台办理了两张有优惠的卡后就前往泳池了。
“你先保持好浮在水上。”
我们脱下衣服只穿上了一条泳裤，他先跳入水里朝我演示如何憋气能够在水上漂浮。
“你不是说蹲在水里都不会淹死的吗？我怎么感觉你在骗我啊。”
“要那么浅的泳池才学会的话你把我这个教练放在哪里。”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然后不顾我的惊恐把我拉进水里。
“好了好了，冷静下来，吸气，感受自己的核心，然后收腹。”
他用一只手托住我的脖子，再一只手托住我的腰，于是我不再乱动，即使耳朵进水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我还是静静地把握他说的要领。
“很好，你能浮起来了，再试试翻身能不能继续浮着。”
翻身后的难度加倍了，试了很多种方法还是没有办法保持全身都能浮起来。
“好吧，我先来教你泳姿，你保持点速度看看能不能漂起来。”
折腾了一会，我终于能摆脱狗刨而做出一点像模像样的蛙泳了。小周反复确认我能独自游泳后，他爬上岸买了两瓶能量饮料。
“来喝一口吧，很累对吧。”他替我打开了瓶盖，然后将饮料递给我。
“你还怪贴心的，我要是你的学员，肯定给你五星好评。”
他笑了笑，将饮料放至岸边，再次跳了进来，然后保持自己头朝上随意漂浮着。
“你再试试能不能浮起来。”
我也跟着他头朝上漂浮，这一次很轻松。
“所以你的志愿想好怎么填了吗？不会受一千分的蛊惑就填一中了吧。”
“我想我能确定好答案了。”
“怎么说？”
“我忽视显而易见的最佳选择而放不下他的原因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回忆让我太过执着，以为和解是恩赐，但我真正快要触碰到的时候，我才发现就那样。”
“很高兴你能走出来。”
我看似很轻松地说出那些话，但我能感觉我的心在一点一点下沉，我要真是觉得就那样，为什么纠结并没有消失干净，而是变成藤蔓将我拉入看不见的牢笼。
也许我选择逃离，是我的痴心妄想占据了我的大脑，当他并没有按照我所想的对我有所行动时，我选择欺骗自己，哪怕自己很想多和他共处，哪怕很想继续和他逛完整个校园，我那快要灭绝的自尊就这么不合时宜的滋生出来，作出看似潇洒的决定。以前，当他什么都没有给我的时候，我在苦苦哀求上天的怜悯，现在，当他给我一点可怜的希望的时候，我又觉得这几年的委屈可以发泄出来，拿我自己的意愿开玩笑，只有这样，我才能假装自己有选择权。
我和小周沉默了好久，任由自己的身子飘着，有时候我们的头快要靠近，有的时候我们又相隔很远，这个时间点大家都在午休，游泳池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空旷到不知从哪来的水滴声都能散射到整个地方，听的人心痒痒。
“你下半身又有点沉下去了，注意收紧自己的核心。”小周翻过身，伸出手托住我的腰。
冰凉的池水并没有稀释完他手掌的余温，他的手那样的大，大到令人安心，很快我听到他加速的呼吸声，他的手不再定于我的腰，而是沿着我的脊椎骨慢慢向上滑，我的呼吸也被他带的急促起来了。他的手终于到了我的脖子，再到我的头发，耳朵，嘴唇。然后他吻了上来。
他的嘴里是那瓶打了色素的草莓能量饮料的味道，有无尽的甜和隐约的酸。我从水中站定，热烈地回应着他的吻，他便紧紧将我抱着，宽阔的肩膀将我温暖地裹住。
我现在能体会到比在水中憋气更窒息十倍的感觉，但它是如此令人快乐，令人放松，我甘愿就这样在这场热吻中死在他的怀里，我希望他能把我裹的更紧一些，吻我的方式再粗暴一些…
我们亲了一段时间后，他担心我会窒息在他怀里于是温柔地将我分离开，却依旧抱着我，亲着我的肩膀。
我们两个都可耻的不合时宜的起了生理反应，在我意识到这点后，慌忙挣脱了他的怀抱，与他分开。
“我…我先走了。”
“那我送你吧。”
“不用，你安心游吧。我自己走就行。”
“那明天还来吗？”
“看情况。”
“哦，回到家记得短信我。”
“嗯，再见。”
我慌张地穿好衣服，和前台打招呼后飞也似的逃走了。
走在路上，我想起明天下午是有家长会的，但是和小周约游泳的时间我怕会冲突，如果我快点决定好去哪读书，明天就不用去家长会了。
再次顺路到学校门口，林远枫还在吗？若是能坚持下去同他逛逛这个学校，我想听的话是不是就能听到了。但很快我又为自己感到羞愧，怎么能在亲完一个人后，又转念想着另一个人，我也将成为可悲的欲望的奴隶吗？可是我说不清小周在我心里的地位究竟算什么…
反正可能是最后一次观光这个学校了，那不如再逛逛看看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吧。
当我抱着期待快逛完的时候，还是没有发现他的身影。我想起那棵大树，初二的时候因为太多去教师居住区捣乱，连同大树也被隔离在里面了。我前去的时候隔离的铁门没有锁，但也没有发现他。大树的叶子已经开始枯黄了，哪怕现在是夏天，一条布缠住了它的树身和一条粗壮的树枝，更像病入膏肓的老人了。
我再走近一看，那条树枝正好是他躺过的，我们一起晾晒过书的那条。
“小荣？”
“王老师？你好。”突然间，我的班主任站在我身后和我打招呼了。
“你怎么在这？”
“我来学校帮忙整理一下桌椅什么的，顺便来纪念一下。”
“哦，真是一个好孩子。”
“这棵树我记得好多人都来这里抱过蹭过，后来铁门一锁它就清净了。”她也爱惜似地抚摸着这棵树苍老的树皮，
“这条布还是小枫同学系上的呢，这条树枝断了的时候他课都不上了非来这里治好这棵树。”
“林远枫？”
“是啊，他求环卫工人求了好久才把那棵断树枝求来的。”
我忽然间就说不出话来，有点惊喜他能记住我说过的话并放在心上，也有千分懊恼怨他为什么宁愿大费周章守护一棵树也不守护我们间的关系。
“你们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吧，他向我问过你的成绩，毕业照那天也担心过你。”
“啊，是的，非常好的朋友。”
“那你们高中也可以在一起读书了，希望高中的学业压力也不会影响你们的友谊…”
班主任这时接了通电话，用手势同我告别。
我的身心现在比游完泳还疲惫，拖着沉重之躯走出校门，再一步步回到家，打开门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信封躺在地上。
“这是你没有拿走的工资，本想找个时间再给你，可是你大概也不想见我了吧，很抱歉我没有处理得当，失去了你这样好的朋友。
再次对不起，为所有。”
止不住的泪水比乌云密布的天空要下的雨水先到达，我抱着信慢慢瘫坐在原地，不管周围是否有人。
大哭一场后的我反而觉得身体没那么沉重了，我回到房间，打开电脑登录网页作出我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