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修仙界有个古都,那里一向破败晦暗,终年受邪祟污秽侵染,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不堪的国家却又有一个很明曦灿然的名字——扶光。
于四年前,一股阴云大作,国土妖邪暴乱,庄稼尽毁,尸骸遍野,扶光黎民百姓民不聊生……君上全然抵御而无法根除。
待安息几日,君上竟是下达了个让人无不动容的公告:
神明下旨,为作对苍生补偿,于吾国扶光助修为强盛者飞升成道,飞升成神即可与家人脱离苦海,若有能力者可来君上殿渡劫台一试。
云黎在上街买食刚好路过看见的,了解大概后顿时就满怀着希望回了家,把君上的公告一五一十地给他的娘和其弟云墨说了。
“最近我们这靠外围的地方壤土瘠薄,收成细瘦。我想,我和云墨平常做事的时候顺道炼些修为,若是我等哪个飞升了,就不用面临如此困境!”
他的娘亲云如霜带着些忧心,或许是苦惯了,原本都快苦了一辈子突然告诉她已经定下的烂结局就有了甜的转机,心里便有种受宠若惊和不安:“可是……君上该不会骗我们啊?”
他摇了摇头,眼神坚定又犀利:“君上为人阿娘是知道的,愿与百姓同苦同生,从来没有过抢占强收过粮食税禄。若是给君上弄一个评榜,上面一定都是夸赞君上的。”
是的,扶光国的君上是一个完全称职的国君。且不说邪祟猖獗其年他竭力相杀,垮塌了身体。安平缓和后还强使灵力驱离壤土中渗入的邪毒,为黎民搏一丝生机,当是仁至义尽,无枉国君之名。
而在百姓眼中他们的君上就是扶光的天神,通常也会称他为碧落君。
云黎绽出一个灿烂的笑,揉了揉云墨细软的头发,压低了嗓音,:“待我飞升,给一个真正属于你、属于我们的家!”
于是三年前,他和云黎通过一年的努力,两人同时结出了灵源,达到了可以去君上殿一试的要求。
不过天似乎不打算让云墨过得太舒畅,他害了病,这个病会让他皮肤慢慢溃烂,尽管速度极为缓慢但也足够让人头皮发麻。重要的是这种病根本没有人见过,就更不会有人医治了。
唯一的希望也就寄托在了云黎身上,只要他能成功飞升,一切都会好起来。
“哥,你不要为了我强撑自己,受劫很苦,渡不过去就回来,我的灵源足够撑住身子。”
云黎两只手紧紧握着他,低头凑过去额头相抵了片刻,说:“放心吧,待我归家,看尽山河花!”
云墨望着他哥的脸,很清爽,很干净,也很真诚。
“嗯!”
只是过了三年,云黎依旧没有出现,在桃树下隐没虚晃的剪影随着昔日的余晖逐渐褪色。
他们的娘在这天死了,云墨也不再有再待下去的理由。其实很早他就想过去君上殿看看,当时不是不相信云黎会回来,只怕他在路上出了事。
他的哥从来没有骗过他,他也从来没有怀疑云黎是不是飞升后弃他们不管了。
之前云如霜身体不好,他只能留下来照顾她,现在她死了,云墨彻底失去了唯一一个亲近的人,也对那个空壳的“家”没了挂恋。
“我会给你一个属于我们的家。”
他脑海经常会在深幽的梦里浮现说出这句话的人的影子,然后吐出虚无缥缈的承诺。
云墨一早就收拾了屋子,实际上屋里也别无长物,收拾其实也是给过去道别,最后整理出来的东西都放在了个满是补丁的小破包里。
里面装的是吃食,还有和他哥有关的小物件。
昨天他把云如霜埋了,如今云墨便要动身去君上殿了,此去他是想得到一个三年来一直都不知道、都想要知道的真相,
一,云黎飞升,弃他们远走。
二,云黎死了,弃他们远走。
尽管这任何一个结果最后对他来说影响都不大了,无论是哪一个都不能改变他现在是一个丧家的野犬。
其实他也更希望真相是第一种,云黎过得很好对他来说就满足了,而往前帮他的种种也就可以一并抵消。
至于他,最后也只会选择一条路。
死。
黎明撒下苍生第一束光。
“啧,这到底是个啥病,弄得我臂直痒痒。”云墨撤着手膀子上的绷带,皱了皱眉尖。
因为实在太难看,又怕吓到人,就用一些旧衣布把身上溃烂了漏出来的地方都绑起来遮住了。
“诶,大娘!您知道君上殿怎么走嘛?”
被叫住的那人倏尔转过头来,抬手插上腰气嘘嘘的,挺了挺下巴大咧咧道:“小伙子怎么说话呢,我才二十九!哪里就是大娘了!”
二十九不也近三十嘛,大娘这个称呼也没错呀。云墨歪头抓了把头发,表情却不如心想,咧嘴带着许抱歉得尬笑起来。
“啊这样,不好意思啊,那叫您……姑娘?”
“姑娘”眉眼一弯,扬了扬手:“行啦行啦,喏,一直顺着这条道走,后面会渡一条河,过了河朝北走个两天就到了。”
云墨朝“姑娘”指的方向望了望,颔首道了谢,又挂起一抹清爽的笑意。
“哎哟,小伙子你呀长得是俊,就是脑袋木了点,笑起来傻里傻气的。”姑娘眯起眼,嘴角扬着边朝家走边开怀笑道。
傻吗。
云墨挠了挠头顶的乌发,缄默着将补丁包往肩膀勾上,踏着风飘荡荡地就向前走了。
这一带可以说是整个扶光里最繁华的街,有茶肆,有酒楼,有衣织药坊,也有小贩吆喝叫嚣。虽称不上琼楼玉宇,倒至少不会食不果腹。
是他几年前几番做梦都向往的地方。
走出了大概几里路,云墨远远望见了一束顺风飘摇亮眼的幌子。环顾四周,端的是青瓦乌墙,明灯高悬,凌花攀檐,一派洒脱清雅。
红幌黑字,标的是一壶酒名:梅里香。
“嗯?”云墨偏歪了下头,伸手探向腰间,悠悠然掂量起钱袋。
梅里香,是云黎第一次给他带的酒。
那时候初秋,天气微微转凉,刚好算得上是秋高气爽,挠得人身心舒宜。不过有几天却异常不同人理得下了大暴雨。
白天晴空万里的,结果一到深夜了,风雨说吹就吹,说下就下。
恰好云墨晚上睡觉不爱关窗,往常都是云黎去搭把手。不过云黎修炼过度累了一天,睡得痴沉,也就少了这个关窗机器人。
于是乎俩人就这样死睡到了清晨,一醒来抓起被褥就察觉到异常了。
云墨靠窗那一块湿透了……是飘洒的雨水浇的。
“诶?我发现个事。”
云墨是动不动就爱逗他哥玩,他一直觉得云黎反应迟钝回过神来后的样子很傻。
嗯……像只傻呼呼的黑猫,呆萌的。至于为什么是黑的,云墨以为黑色炸起毛后有种强制的味道……他觉得适合云黎。
“昨晚这雨和你起码八分像!”云墨提起被褥举到云黎面前使劲儿甩了甩,然后在他耐心专注听自己说话的时候,唰地抛到了云黎脸上,又一本正经地盘腿坐在床榻上。
“?”云黎愣了片刻,一把抓下盖住了他半张脸的湿被子,挂着满脸疑惑和无奈,“哪里像?”
云墨见状伸长双腿荡起,两手趴在床边,直朝云黎脸上凑过去,逼得云黎都以为他是在主动撩他要亲,正纠结要不要顺他的意,也怼上他的嘴。
听一句。
“你和它……不对,是它像你一样,怎么都喜欢挨着我。你看,就我这边被淋湿了。”云墨眯起眼来,眉心弯弯,抬起手轻轻点上他的唇,乍看上去就揣了一肚子坏水,又故意拉长语调接着想再胡说些什么,
“我……”
没等云墨再胡乱说下去,云黎先推开唇边的手,捧起他的脸就熟练地啄上。
“……嗯?”
“云墨,你……注意点,我们这还在屋里。”云黎亲完便侧过了头,撇起嘴,“你怎么总这么开放?就不脸红?”
“嗯……这不和你对比起来就不算红了嘛。”
“……”
云墨指着云黎的熟耳朵,哈哈哈了一清早。
正准备吃了饭干活去,恰好就碰到云如霜换完食粮回来。
“黎儿,墨儿,这么早就出去干活啦?”云如霜语调一向清柔。
云墨点了点头:“嗯,娘歇着吧,注意身体。”
说罢云黎也打过招呼,勾肩搭背着上田了。
“诶,我好歹也是你弟,你要注意形象!想想呀,如果让娘亲看出来点什么那……”
那怎么办。
“不会。”
“……不是亲弟。”
“知道。”云墨释然一笑,勾了勾他的小指。
初秋,田间需要打理一下,加上这几天的暴雨对粮田来说简直是灾情。种子受潮后若是发芽便吃不得,到时候好不容易熬到头的日子也就功亏一篑了。
因此云墨、云黎便淌着田间流水忙活了一整天。
虽累,不过开心。
只是昨晚雨水粘人带来的后果来了,云墨受了凉又一天劳碌,不出意料地感冒发热了。
而他直脑筋的哥哥不知从哪里听说喝酒驱凉散热,第二天便凑着钱给他买了药,还顺带了一壶梅里香。
平常怎么也舍不得给自己买东西的云黎,只要一到牵扯有关阿娘和“弟”这两个人身上,就会一百八十度转弯。
托他哥云黎的福,喝完酒后感觉头也不热了,心也不跳了。
草。
云墨心中仅有这个词了。
“怎么样?”
“不怎么样。”
“?”
“唉。”云墨臂膀一弯,勾住他哥的颈脖,朝自己一拉,云黎重心不稳,头就凑到了云墨耳边。柔发交错,眸光流转。
他迷迷糊糊低哑的嗓音,靠到云黎耳鬓间响起:“下次不用再买了……”
“可……”
“梅里香,没你香。”
“……”
云黎一怔,难得又挂起笑,眸间清明,环起臂膀拥住了他。
就这样,他挂在他哥的脖子上,靠在他的肩膀,安静地睡着了……
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坐上了酒肆的木椅。曾经三个人,以为那就会是一生。
如今,家散人离。
一丝余晖透过朝外撑开的窗飘洒在方桌上,浮现出点点散散故人的影子。
凉风拂枯枝,不似当年人。
是秋。
“客官,想来点什么呢?”店小二拱着手,端端庄庄。
云黎脸上流转的一缕忧郁闪过,恢复了往常的爽朗。
“就梅里香吧,多谢了。”
“好嘞!”
小二一甩衣袖,欢快着打酒去了。
秋临近,百姓生存不再那么紧迫,也都高兴,这酒肆的人也就较往常热闹,大大小小的方桌都靠满了人。
“大伙呀,最近家有儿女的尽量少出门吧!这几天不少人家中的孩子失踪啦!”
“你知道咋回事啊?”一个壮年男人闷了口酒。
“啧,听说过密云怪客吗?”那人扑了扑手中的折扇。
云墨向来爱听些灵异小故事,听到这不由得托起板凳悠哉地靠了过去。
“是不是全身长着白毛,人形的怪物?碰到谁谁就会全身瘙痒,需要那怪物舔一舔才会止住。”
“啊?!”
“呀!这么恶心呢?”
扑着的折扇唰地合上:“没错,而且它还会引导别人跟着它走……啧啧,要是被迷惑跟着走了,就回不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