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对了,你们还记得东街那对乞讨的母女不?可怜啊……她女儿两天前死了,好像就是这密云怪客杀的,当时她捧着尸体哭的那叫一个惨呐。”
“唉,可惜了……多好一对母女,相依为命的,谁也没招惹过,结果被这密云怪客盯上了……苍天不饶人啊。”
“啧啧。”壮汉朝嘴里塞了把油炒花生,嘘吁了几声,“那除了她女儿,还死了谁啊?”
起头那人又摇起扇子,眼里对乞讨母女感到悲悯的眸光转为七分的幸灾乐祸:“还有吴家那个大少爷吴施,和身边四个狗腿子。死的更惨!面目全非!”
“我听说啊这几人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那脸、那身子、那四肢……没一块好肉!”
“咦,那咋认出来的啊?”
“你蠢呐,忘了吴家高调的性子了?恨不能给自己脸上镶块金!我们饥一顿饱一顿的,最后得多少子儿都进了他吴家的口袋,黑得很!”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人摇起脑袋。
这时候有个穿麻布衣的男人猛劲儿拍了下桌子,吹胡子瞪眼:“你们是不知道,前几天吴施那龟孙竟然还来骚扰我家闺女,都十七八岁的人了,真他妈不要脸!!”
“够恶心啊。”
“吴施吴施,死无全尸……苍天有眼啊。”不知哪位书生随口嚷了句,众人纷纷叫好起来。
云墨第一次来这,不认识什么吴家,所以一直秉持着不知全貌,不予置评的观念,全程老实闭着嘴。
不过听着众人如此恶毒的咒骂,估摸这吴家也是烂透了。
“诶?客官?”小二提着壶红油纸封顶的酒坛子,斜着眉,些许疑惑焦灼地四处环顾,打着转。
云墨闻声转过头,飘洒地朝小二挥舞起手来:“在这儿呐。”
小二回过眸,对上云墨清朗的眉眼,无奈又舒心地扬起笑:“嗨呀,客官怎么跑那儿去了。梅里香来咯!”
“久等啦。”
云墨提着凳子挪回了原来的方桌前:“不久不久,我刚听完那边的闲言碎语,酒就上了,凑巧哈。”
“哈哈哈,这些上了点岁数的客观就爱聊些乱七八糟的,没想到小伙子你也爱听呀。”
云墨挠了挠后脑勺,面上笑容正少年。
“这天色看样子也不早了,我先付了银两就带走喝啦。”
“好嘞哈,下次再来!”小二客客气气。
“生意兴隆。”云墨眯起眼,提着酒朝街上荡去。
黄昏已至,天边云肚翻起红晕,染得茫茫大地仿佛绽开遍野的艳朵,君上殿的那片苍穹中,透露出一份深邃而悠远的神秘。
云墨沿着直挺的路缓缓寻着客栈。初秋的姑苏流水潺潺,清荡洗涤人心,木叶泛黄却不甘飘零,依旧悬吊在空中映出一片宁静的剪影。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一棵耸立的红枫下蹲靠了一位乌秀长发蓬乱,衣布残破不堪的姑娘,她痴呆地攥揉着手中的片枫叶,时而温柔时而忧郁,云墨远远望了一眼,从布口袋中小心翻找出一块半大的馒头,暗暗叹了口气,倏尔调转方向朝姑娘迈去。
他的干粮不多,仅够刚好走到君上殿。只是,他希望世上能少一些为生存为食物发愁,或者说像他一样的人,哪怕少一个。
“那个……姑娘?”云墨蹲下来,尽量将自己置得更低,挂起弯弯的唇角一脸柔然,“瞧,姑娘这么漂亮,我出一个馒头可以换得跟你聊天的机会吗?”
姑娘缄默不语,过了须臾就抬头呆望着他。
云墨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心想难道自己说错话了?她不会以为自己是变态吧?!
不不不,自己好歹也是个清秀健壮霸气侧漏大帅哥,和变态根本粘不上边。他立马把变态两个字踹出自己的脑子,不过这位姑娘有机会能和这么帅气迷人的自己聊天,还给一个馒头的好处,怎么会不为所动呢?
云墨有些不解地悬着半空中握着馒头的手。
“谢……谢谢你。”姑娘歪了头,伸手迟疑的探去,眸子间透漏着不知所措。
“不客气。”云墨微斜的眉头疏松开来,“姑娘怎么称呼呢?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你不找地方歇息吗,夜晚的街上有邪祟不安全的。”
姑娘慌忙地咬了口馒头,胡乱吞咽着,腮帮子鼓鼓的说起话来也含糊不清:“嗯……我叫颜儿,不回家……没有家,在等我女儿……有她就是家。”
这么年轻……就有……女儿了吗?他低垂下眉头,眸光跳动了一颤:“那她一定很可爱吧,不知道会不会有幸碰到她回来呢。”
“不会了。”姑娘这次回话得很迅速,也很肯定,仔细看还流露出些许忧闷和愤恨,“死了。”
“什么?”
“她好像死了,我好像也没女儿,没有家了。”
这回轮到云墨沉默了。
他看着这个叫颜儿的姑娘脸上闪着迷茫、痛楚、不安、恨怒……各种情绪混杂交织在一起,全尽糅在这个原本应该清澈透亮的眸子里,搅得破碎决裂……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他们挺像的,云墨比她更年轻,遭受得却不比她好到哪去。
他没再说什么爽朗活泼的话了,这个氛围再挑那些话说怎么也不太合适,嘘寒了几句就便踏着沉郁的步子离开了。
看样子那个所谓相依为命的乞讨母女,大概说的就是她了。
云墨抬手在手中心聚出一朵绽开的焰红火花,随手一掐,火星破碎飞溅。
“密云怪客?”言语轻碎柔慢。
他听说过这个妖祟。
民间所传:密云有对母女卖身,有位客人光顾,原本是打算点女儿的,奈何女儿已经被其他客人占了,所以便点到母亲,过程到一半她突然感觉身上奇痒无比,客人舔舔她就不痒了。
半夜的时候她出去一趟,恰好夜色不错,回去一看客人发现其身体膨胀长满白毛。顿时就吓得不轻,转身跑去开门,结果门刚打开那客人就瞬移到了门前,站了很久又自己离开了。
后面每隔一会隐约就有人叫她名字,她一出去看声音又没了,这样的情况出现好几次,女子居然就不知不觉跟着怪客走了。
其他人看见便想追上她,可是无论怎么跑也追不上女子。最后追了几里,只见女子的头发和鞋落在地上,身体上的肉块烂得遍地,就像是被野兽啃食了。
……
云墨垂着手,找到客栈住进去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他打上热水清洗了身子便靠在床边的墙板上,方才打水时客栈的掌柜提醒他说:“最近几天附近不安宁,晚上偶尔会有女人哭啼声,最好不要好奇去看,以免不测。”
云墨阖上眸子,脑子乱麻作一团,他运起灵力试图缓解心里的郁闷,周围被他身上微微泛起的灵力火光照亮了许。
这时候却有极其细碎的呜呜声从侧开的窗前缓缓流传来,像是女人在哭。
“难道说。”云墨倏尔睁眼收回了灵力,迟疑了会喃喃道,“不对,密云怪客应该是男子,性转了?”
“算了,看看去。”
云墨没有选择走正门,而是直接凑到窗前轻轻一越,直突声音源头。
他身手不错,翻个窗算不了什么,只不过哪有人这么干脆利落,在连情况都不清楚时就用最粗暴无脑的方式出击……
落地时声响不大,连树梢栖息的鸟类也没有惊动,除了哭声就只有秋风萧瑟吹拂着树叶唰唰作响。
云墨低垂了些眼睛,缓缓朝几棵聚集的小树下挪步。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借着月光隐约可以见得一团不是很清晰的白影。
“呜……柔儿……我对不起……”云墨几乎可以听见更细微的喃喃。
等走到与那团白影相隔两米远处,他终于看清了,也似乎弄明白了那些人所谓的“密云怪客”。
这是一个全身缠满绷带的女人,几乎只有一头脏乱糟烂的头发露出来,或许人们是将白色的绷带错认成了白毛。
那女人可能是发觉了靠近的云墨,极为缓慢地将头扭了过来,不过这一幕却十分骇人,如果换一个人或许早已尖叫着连滚带爬地跑了。
因为这个女人并不是正常地回头,而是将头三百六十度拧了过来,满脸只有眼睛露着闪晃起绿光,眸子全是一种几近愤怒的悲痛神情……
云墨不是那种胆子小的人,他曾经居住的那一带靠近扶光边境,妖魔邪祟见得多了,也就对这种情景习以为常,而且自从他结出灵源后甚至嫌来无事还去帮忙除过不少妖祟。
于是乎他不但没有被震住,反而还非常……逆天的心平气和平淡地问了一句:“姑娘,你可还好?”
……
不清楚这“姑娘”好不好,不过,他马上自己就要不好了。
还没等“姑娘”回话,自己却是倏然被一样东西怔住,眸子不由得睁大,瞳孔却是极速聚缩,连身子都不稳得朝后倒退了几步。脑海中似乎错乱了几根弦,绞缠纷乱,各种画面片段粘贴混合在一起,重合、加深。
那件东西,是“姑娘”转头后挂在脖子上的一袋锦囊。
一袋金黄色条纹,焰红衬底,绣着一个黎字的绸缎锦囊……
怎么会。
那是他哥云黎的平安囊!世上仅此一个,别人怎么可能会有???
不可能!!
一个可怕的想法像嗜血的野藤曼上他的心脉,缠得他心尖绞痛。锦囊上的黎字如同一柄白光狞冽的利刃,猝地刺进他的心肺,猛然在里面翻搅震荡,又将其剖出来,在咸酸水里浸上浸下,反复腌渍到脱水干瘪。
难道说……云黎是被她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