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黎民百姓们以为神圣崇敬,不可侵犯的鸿江,竟是浊水浑流,藏污纳垢的一角,竟也冤死过那样多心似清泉又狰狞不甘的人。
“十年生死两茫茫,千里孤坟难相望,无处话悲凉。故人几时乘月归,落月摇情树满江……”
耳畔传入几声冷凄苍白的独唱,云墨移回眼,见得是尤系伸长脖子,佝偻着腰。双手持握着桨,一前一后地带起船摇。
“风雨多举替花愁,风雨罢、花也休。”
云墨喟然而叹。
只可惜一口哀气尚未吁尽,顿挫的腔调便如丘而止。
“嗯?还再唱几段么?”云墨觉得应景,仍浸入悲愁的氛围中,未曾回神,以为当再哼唱几段。
尤系背朝着云墨,双手指节应抓握桨杆得过紧而微微泛白。整个人又似是块僵直的木头杵在船首,既不动弹,也不发一语。只是又见得他浑身都在极小幅度地震颤,同一只弱瘦得被欺负却无法反抗而愤懑的兽,背着施暴者咬牙切齿、嚼穿龈血。
云墨心觉情况似有异变,却还是望着眼前茫茫死气的河水,走向前去,道:
“这?停下是因为靠岸了?”
“……”
睁眼平淡诉瞎话,是他云墨的一大……“风趣特色。”至少他自己这样以为。
尤系倏然回头,似是尘土满面,原先凶恶的脸上更是黑了一圈。
?!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成这样?云墨在脑海深处过了一遍,细细揣摩自上船后所言所行是否有任何不妥,从而刺激了他。
可待一番苦思冥想、搜肠刮肚后也只得出一个他“意识错乱”,露出马脚真面目的结果。觉得应当不是自己的问题。
胡乱思忖间,尤系却是陡然暴喝一通:“靠岸?蠢货!我要你沉河!!”
?
我擦,这是川剧变脸?云墨心中涌动,不愧是蜀中原住民!
而后船桨被他卒地抽出,扬起一泼河水飞溅了云墨一脸。
云墨:“……”
这又是什么手段?戏水?
云墨抹了把眼,欲开口说话,不想这糙汉尤系却并未了事,寻觅四周后又选择举起桨豹似地冲杀过来。嘴里更像是蒸腾的水汽,“哇啊啊”地嘶喊着。
“这下真擦了!什么情况?”云墨忍不了出声。
言止侧身轻快躲过飞舞而来的船桨,和看起来与他有灭亲之仇而怒不可遏的尤系。随之曲手并指点住他的禁身穴位,飘逸仙风地落于方才船首之上。
瞬忽便了结了这场百思不解的“闹剧”。
“诶,此番又是作甚?方才不还仙君仙君地喊吗?如何变了态度。”
“呸!你妹的仙君!该死的,你个黑心狗肺的死修道玩意!快快解了你的邪术!!放开我!!!”
云墨:“……”
云墨对他先前的和蔼伪装叹吁不已,若现在说他先前就是川剧传人他也定然深信。
“你的变脸技术在下也很是钦佩,只是若当下放开了你,岂不又要将我沉河?我等与你无冤无仇,怎叫你如此愤恨?”
“无缘无愁?笑话!”尤系道:“你们这些修仙的、飞升的,可是成全了自己、害了多少无辜人!别以为你们尾巴藏的好,叫人捉不住证据,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当我们这些黎民百姓脑子蠢吗?!眼睛盲吗?!!”
“……”
什么鬼。。。
尤系却是兀自地交代起来:“自君上下达飞升令起,一个个来过河,过河后就全未再回来。”
尤系磨着牙,“定是都飞升了!飞升也罢,却是从那时起通天河无缘无故成了如今的沉船河,哪得那样巧?敢说不是你们搞的鬼!!说啊!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才成了当下的鹏达?!!”
呃。
云墨皱缩起眉稍:“飞升如何是靠他人做为嫁衣便可成就的?尽是得以自身修为能力罢。”
尤系闻言却是更为激动,道:“是,是!不靠他人,只是心系狭窄,见不得他人好过!见不得他人也同能飞升!断了河,不让国城外围的人过河,厄了我等的后路!可你们这些针缝心眼的小人可知害死了多少人吗?他们都是无辜的百姓!!平劳一生的黎民!!!我的发妻!我的为父……”
说到这他哽咽了,语调微微颤动:“……可恨啊……”
闻言云墨心头一紧,心道难不成方才的冤魂都是沉船而亡的百姓?可沉船原因分明就是是他们,那最初他们又因何沉船?并且鬼魂数量繁密,这又如何解释得通?”
“友人可知,因沉船而亡的百姓概为几人?”
“几人?哈哈哈!”尤系却是不愿再提及了,收了泪,重新满口咒骂起来,“什么狗屁道骨仙风!我可是瞎了眼,盲了心呐!竟称过你等天神……快放开我!我要剁了你!!”
“……”云墨吁了口气,还是提步靠了上去。
“你想干嘛!我告诉你,我呃……”
“你先睡会吧。”云墨切手放倒了尤系,道,“哇哇哇的,我又没干坏事,怎么老把我与他人归于一类?”
他从尤系手中夺过船桨,置于手心掂了掂。
“剁了我?你也就胡扯的本事比我强了。”
正自语中,船桨哗啦入水,随着手臂挥动,桨身前后摆了一摆,可出乎云墨意料的,彩鷁却是只在河面打起了旋,丝毫不见前进。
“啧。”云墨抿着唇,转头又朝昏睡的尤系诉说,“行了,诺,行船的本事我倒也不如你。”
言罢他便又不信邪地着力划动来,结果可就遭了,船头一百八十度旋转,硬是调换了方向。
“……”
“看样子还得要武力解决。”
云墨随手甩了桨,轻手揉搓指尖,在掌心聚起一小撮跳动的火苗,似是张牙舞爪的幼兽,正面对新奇的猎物,跃跃欲试。
“来吧,让我试试可不可行。”说着,他便将掌心的挨近了河面,果不其然,平静的水面骤然卷起一道细长的弧形波浪,一下冲出平面,直奔那撮活跃的火,“嗯,不错,和那尤兄道得一样。”
云墨眸中透笑。
“那就,燃起来吧!”
一声喝下,方才碗大的星火“唰”地膨胀了一圈又一圈,火星聚溅。如今是幼兽成了猛兽,狂猖撕裂着空气,似在怒吼咆哮,震慑生灵。
河面倒映出凶烈舞动的火光,染得暗水艳红夺目,好不热闹。
“咦?还没动静?”云墨斜眼撇了撇一如既往的死水,“那就贱一点。”
说罢,他便令这威武不可侵,生灵万物敬的雄火……围着他分散跳转起来,时而左摇右晃,时而上蹿下跳,似是手舞足蹈……
总之极具挑衅轻蔑的玩味,就如同对手在你面前嬉皮笑脸,还加上句:你不战则为认输!好不羞耻!好不窝囊呐!!
“嘿。”
不知是此举动当真刺激了“河灵”,或是方才蓄力完备,终是有了要反击的迹象。
刹那间,水中几道暗流涌动,“哗”一声齐齐垂直冲出几道水柱!如同出弓之箭,锐势叫嚣,刺透切割开空气屏障,一发不可收拾。
奈何云墨这边的炎火更是势上一筹,“水箭”突来的一瞬,本是散开的火团卒然合为一体,聚作一片炽云。爆发出燎眼赤烫的热浪,别说“水箭”了,连四周的气体都似是沸腾,一眼望去尽是扭曲消融。
“滋!”化作了水汽。
不堪一击,溃不成军。
“如此强度,不行啊。”云墨危险得眯起眼,几乎是他吐完最后一字的倏忽,水面陡然暴动,这一此相对先前肉眼可见的猖獗了几十百倍!“当是如此才像话!”
彩鷁被浪啸带着剧烈荡动,再看河面,死水不复存在,死魂攀延着流水而上,似张巴着血口,哈喇子直流。
短短几秒,幻变惊天。
轰!
道道数以万计的水流于半空汇凝,似若银河落九天。
“够狠戾!”云墨道,“吞火!起!”
短促有力。
言止,滔天的炽火化作一只狰狞的妖兽,筋脉暴突,巨口中血红色的流火下落,鲜艳欲滴,似吸食满口的人血,令人发怵。
水火相撞,水汽氤氲,巨大的冲击力带动气流流动,卷起阵阵热浪。
云墨一头墨发随之摇曳扬舞,显得格外飘逸。至于尤系……被云墨固定在中央,此刻是摇头晃脑,“手舞足蹈”,目测待他醒来了定然得浑身肿痛……
而彩鷁则是随着水流、气流、还有汹涌“水柱”的冲击力,渐渐向前飞速移动。竟愈来愈快!
“成了。”云墨眉眼一弯,尽是自傲。
不过未待他得意够一会儿,他便发现了不对,顷刻变了脸,眉梢下蹙。
“不对不对!反了,方向反了!!”
“擦!如何停下!如何停下!!”
……
一顿胡乱操作后,也算是有惊无险,成功上岸!只是这下可苦了尤系。
“唉,兄弟,可辛苦你了。”云墨帮尤系靠坐在一旁的石块上,还特地拔了几把芦苇杆给他垫着,免得再磕着让这兄弟留下后遗症,“咱们江湖道远,有缘再相见。”
似是道别,其实也并非如此。云墨还是担心他出了什么问题,毕竟还有个小姑娘在遥遥对岸等着他呢。
只是怕这人醒来见了他又要嚷嚷起来,便找了个合适的地方藏着。
约是半个时辰过去,云墨无聊到蛋疼,抓起树枝啥的就开始在地上勾勒。
至于事实证明他根本就毫无绘画天赋。
一个坑坑洼洼的圆,像是被虫蚁密密啃过,那就是云墨想象的人脸,再添几笔,两划横杠,一条弯钩,就成了云黎……
横杠代表云黎冷漠无情的眼眉,散发寒气。弯钩则代表他常对自己挂起的那抹不太自然但诚恳的笑。
哇,这简直就是云黎。云墨想着兀自点起了头。
可能是觉得只有一个脸太秃,不符合要求,便又在上面给“云黎”戳了截头发。
“嘿!一模一样了。”云墨心道。
想罢便又想要开始画自己,斟酌几笔,似是觉得画得太丑,描摹不出自己的俊容,又或是顾及其他原因,最后犹犹豫豫的还是把“云黎”旁边那个和他结构差不了太多的、歪歪扭扭的“自己”抹去了。
只提着树枝兀自思忖。
“哇啊……”远处的尤系动了动,撑起自己的腰。
云墨随之回神望去。
“见了鬼了……怎么感觉……腰断了?”
闻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确实是自己当时考虑不周了,只以为不让人飞出去,不让人被烫伤便好……
“不对,擦了!让那个死仙士跑了!”尤系哆嗦着站起来,“下次再要我抓到这种人,抓一个送一个给通天河喂鱼!哼!”
云墨缄默,有些无奈,见他无碍,还可以尽情骂骂咧咧,便将心吃到了肚子头去。
方才的担心,算他多虑。
摇了摇头,顺脚踏平了地上的“画”,朝路牌指示的方向便离去了。
向前望,是由碎石块铺成的小道,丛生着几簇杂乱无章的小草,枯黄了大半。
沿着这简约的道路行进半个钟头,便见的依稀几座偏僻的房屋,奇怪的是这房屋好似刚经历了几场大战,屋顶破了个大窟窿,石瓦散得满地狼藉。
云墨心疑,便小心踏进了栅栏,走到院子里边,细细打量残局。
“邪祟之气?还未散尽。”
一块成灰的瓦片上愕然躺着一片被血污浸染的素布,看上去原本应该是衣布的一角。
“难道是邪祟作乱伤人?”
正处思忖间,后院,也就是房屋的正后方倏然穿来几声诡异的声响。似是沉闷的敲门声,又有点像是用力捶打着木桶。
云墨瞬然运起灵火,警惕地朝声音的源头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