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漫秋云远,萧萧霜月寒。
金光乱,寂无声。
他刚刚是抱了……我?怎么会想抱我??
云墨稍愣,张口又闭口,却是噎住了。
为什么会感觉心头被揪紧,一阵炫昏……
“这碎魂……到底是何人?”
心绪如同摇曳的柳絮,在漫漫无际的旷野流转。恍惚间,又游荡于身侧,带来许许清风如泉。
“罢了,或许是曾经相助过的百姓……”云墨妥协轻叹,“望安息。”
言终,他抬着步子挪到桃树旁,顺势背倚着树干而下,整个人放松起来,曲着腿,直着腰,贴合于纹路繁拢的树干。
仰起头。
睁眼,聚星灿斓。
阖眼,幽深邃暗。
……
翌日晨曦。
云墨早早回到了石碑边,望着死鱼般平复的河水,思索着如何过河。
“唉,若我是习水,定能直接游过去咯……云黎是水系,应该没能难住他吧。”他抿唇,拾起一块粗质的石块,带着自己的沉闷,重重朝河面扔了出去,“话说,这下该如何过河。”
哗啦,河边溅起一片水花。
随水花波澜泛开,对面远远出现了一粒黑点。
黑点扩大,化作黑团。白云苍狗,“黑团”渐渐清晰起来。
平翘的前身切割开如纱的河面,一叶扁舟朦雾而现。
“风雨替花愁,风雨罢,花也休……”
“蜀中腔调?”云墨直挺起腰,听着不远处戏腔似的女声。
白波若卷雪,侧石不容舠。
渡船驶得愈近,那小曲声调却愈轻了。
待船止岸泊,也彻底寂幽。
只见得船上走下两人。一位是盘起长发的年轻姑娘,肤貌水润,文文端雅。另一位则是身着麻衣,头发全然团于脑后,袖口卷起,朴素豪迈,似是年近半百。
像一对父女。
云墨见两人正系着抛绳,欲开口搭话,寻听些过河的法子。
“打扰一……”
一语未尽,便被一段撒泼活锐的音调打断。
“嗯?瞧小伙你在这晃荡半天,可是想过河?”
说话的正是先前哼唱小曲儿的姑娘,此刻叉着腰,朝云墨凑了过来。
“姑娘言得是,不知姑娘可有办法?”
“哼,还能有什么其他办法?”她侧过身,抬手朝船的方向悬空敲了敲,眼眸不经意眯起,“只能行船。”
只能。
云墨不解:“那……”
“得,知道小伙你要道些甚么。”姑娘似是自傲,绵绵笑意爬上了脸,“看样子,你是修炼过?”
额。
“……是。”
“嘿,别认为修个炼就无所不能啦!现在呀,就算碧落君来了要渡河,也得老实叫我们行船!”
“……”
他寻思自己也没有表现得有……自大吧?
倒是这姑娘,看着像是金丝雀显摆着一身雍容的华羽,好不谦虚。
“差不多行了,容幸,之前怎么教的你,待人需和善谦逊,现在看你怕是又不长记性了。”
壮汉系好了绳,扬着手中的船桨,散漫地,粗野地走了过来。
待走近了才发觉这壮汉眼旁有道长疤,一双浓黑如墨的粗眉蹙压,似饿虎发觉猎物,匍匐勾腰,利眼犀韧,一股蓄势冲扑上来将其撕膛破肚之味。
云墨不住得想吐槽,这两人……怕不是外貌言语性格移位了吧。
壮汉停于距他两米之内,带着低哑雄浑的嗓音传来:“既修其仙性仙道,尔等庶民便称其仙君罢。庶民尤系,这位乃我小女,尤容幸,丫头自小脾性如此,还望县仙君海涵。”
言止温文尔雅地朝云墨作了一辑。
和那姑娘态度简直是三百六十度旋转啊,反而让云墨不太好意思了。
他回礼:“言重了,我名云墨。”
尤系似是思索,又道:“云仙君若是想渡这通天河,尔等方可载仙君过去。”
云墨心惊。
“如此甚好,多谢。”
“切。”
“……”
眼见尤容幸还想说些什么,尤系将船桨置于她手中,止住了她嘟囔的嘴,随即便朝着面对云墨的方向,也就是方才靠船的反方向走去。
“随我来便是。”
“嗯。”
可为何船只分明在前,他却朝后走?云墨虽是跟了上去,仍是感到奇怪。
“那个,想请问一下,这船只不是在身后?为何却是向这边走呢?”
“仙君不是这附近的人吧。是这样,自四年前起啊,这通天河便变了样。无论在这河面经过的什么船,都会缓缓下沉。不同种的船下沉的深度和能容纳的人数云泥之别,若要安全行船,最好是每艘船只行一次,否则便会沉底。”
一顿。
“咱与小女方才刚过来,那船已使不得,必须要待两天,船上浮回正常高度才可再次行用。现在是去寻另一只特别的异船。”
他回过头,神情自若:“彩鷁。”
鷁,水鸟名,常画鷁与船首故称。
“原来如此。”云墨闻言有些诧异,又迅速平复,“那,可知其原因?”
“不知。”
啪!
倏然一声锐响,中断了他们的对话。
两人齐齐回头一瞧,原来是尤容幸听着无趣,提起桨,拍打在河面,荡开一片波光熠熠,似被剖开的鱼鳞,反射着晃眼的白光。
“……”
“别那样顽劣!好生拿着。”尤系皱缩起眉,不再温尔。
她撇起嘴,满脸不屑:“……哦。”
接着向前,四面芦苇耸起,摇摇欲坠,阵阵强风袭来,草便随风倒。琉璃河面更似是玻璃被尖刃划开了纹路,远远望起来脆弱又易碎。
“到了。”
风止,路尽。
只见得眼前的芦苇丛中隐隐可见一角木边,是一段平滑的弧形。尤系重重踏在暗石上,双手扯开焦黄脆生的芦苇。
呼哗。
船只暴露于曦光下,首身鷁鸟入纤云,被照得流光回游,色彩玄幻。
云墨心道:“这木面怎会如此平滑,再一说此处杂草蒙面,当时放置一段时间不曾使用,怎会尘灰不染?”
如此大概只有一种可能。
“友人,这彩鷁,莫不是由丝金楠木所制?”
尤系忙着收捡物件,没有回头:“不错,正是丝金楠木。”
云墨再次讷言。
不怪他吃惊,要知道这丝金楠木可是扶光国土三大仙木之一。
话这扶光三仙木乃是——花绽不败仙桃树;熠光绒丝金楠木;黎出祥瑞白茉莉。
它就如那百年仙桃树一般,属于一个级别甚至更高,仅此一棵。
物以稀为贵,按理自然应是被无比“关照”,细致悉养。
可……现在,仙木居然被制成了一只船??!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仙君是想问这个问题吗。”
云墨:“……”
尤系腾开了位置,扬了扬手,船桨便被尤容幸抛了出去,正中他的手心。
“先上船吧,我再为仙君解疑。”
也好,边走边聊省时间,他想着,便踏上了船。
尤系一转船桨,向暗石上一抵,朝船首一偏,彩鷁倏尔掸动,稳重滑入河面,甚至不曾惊起几片浪花。船桨一前一后,它便真如鷁鸟,翩翩双翅,于河面擦开一道坎儿,切割得均匀细腻,带着纤纤玉云驶去。
“嗯?容幸姑娘怎么不一起?”
“她在岸边等我便是,一会儿送完仙君我还需回去,若稍上她一同,怕彩鷁便行不回去了。”
云墨望着岸边的尤容幸,总感觉有些许不正常。她的眸中藏着一抹忧心……
不即他回神,尤系便又解释道来。
“关于这丝金楠木船,仙君可能有所不知,它乃是碧落君赐于尔等渔民的……二十来年前,扶光的国土不止于此,它还包纳了蜀中一带,我也忘了从几时起到处开始邪祟猖乱,那时候蜀中便沦灭了……”
云墨道:“这我倒听说过。”
“尔等逃难于此,后来过上捕鱼的日子,靠着捕鱼而生。可四年前,这河愈来愈贫瘠,从肥鱼到瘦虾,待到最后既连骨头渣子也不剩了。后面人们又开始称它作通天河。”
他苦笑了一番。
“通天河?笑话。养人不得,还吃人吃船……那之后河里不仅没有活物,更是吞没了好几搜船!直到碧落君发觉并告知了这尔等河的沉船规律,还舍弃仙木丝金楠制船给尔等,才解决了渡河的难题。没出一年,那些与尔等曾经一起捕鱼的渔民都转了行,要么作买卖,要么种食粮去了,只剩了我和小女在闲暇之余还会来助人渡河。”
“实在辛苦二位了,还能有此善心。”云墨诚然作辑。
他摆了摆手:“罢了,只是对岸……唉,待仙君去了便知。”
“嗯。”
云墨皱了皱眉头,又道:“友人,听容幸姑娘说坐船……是渡河唯一的办法,那……那些修水系的仙士也是只能行船吗?”
“是啊,像你这样的仙君我载的不多,但是我记得三年前也有一个与你年纪相仿的孩子。”
听到这他不禁一颤,难道说那是云黎?!
“他好像就是修得水系,想要控水渡河,当时见他凭空释出涛浪翻涌,如巨龙吐息啊,甚是惊叹。可惜这通天河与普通江河不同,在那水龙冲天欲冲开河面打开一道水路时,河中倏然涌出一团乌黑的流泉,唰地将那水龙冲得四分五裂了。”
云墨:“!”
“我当时差点将他认成了天神呐!最后啊也是我带着他渡的河。”
云墨闻言埋下头,原本是感慨,不曾想这一埋头却对视上了一群群散着红色幽光的戾眼!
哇啊啊。
“我不甘!!!”
“凭什么啊!你万死不能赎罪啊!!”
“为什么??!我不愿意!!不要过来!!!”
脱臼似的下颌一张一合,发出着无声的哀怨,怨恨亦或是恐惧,寂静而又滔天。每张鬼脸上都狰狞狠戾,狠不能将河面上的人拖拽下去撕裂拆吃。
丝金楠木弥散的点点金色光辉,驱散着一阵又一阵扑杀着拽船的怨魂水鬼。
云墨大悟,原来所谓沉船,是因为这些怨鬼一只只扣抓在船底,一只冤魂虽轻,可奈何在这数以万计的拖拽上,也是会不堪重负。
而丝金楠木虽有驱怨之效,却仍不能将他们全然抵挡……这,得多大的怨气冤仇啊!
云墨不寒而栗,这些四年来到底是怎么冤死了这么多人??
通天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