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映翻过院墙一落地,便与四双眼睛对视上了,自然是周氏和她的三个子女,就如她第一次逃出楚府回来时一样,四人站在那儿等她,连位置都没有换过。
很没新意。
又想逮她,也不看她还乐不乐意吃那套。
谁知周氏平日里板着的、不近人情的脸竟然一下子崩了,堆起笑命令楚映的那三个弟妹,“都愣着干嘛?快叫二姐!”
那三人脸上极不情愿,上嘴皮碰下嘴皮干巴巴叫道:“二姐好。”
楚映嘴角抽了抽,很快就笑得一团和气,“好好好,自家人讲究那么多礼数干嘛?大娘子坐啊,别客气。”
“我就不多坐了,听说你参加了淑女大选,还得了第一,你看你而今也都十七了,是该寻个好人家嫁了。”
“大娘子说的是。”
“瞧你多懂事啊,我先前怎么没发现呢,我脾气不好,若有得罪你的地方,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唉,大娘子说得这是什么话?您之前待我的好我都记着呢,若我嫁到了高门大阀之家或是皇宫王府里,我一定为大娘子好好美言几句。”
楚映将周氏心里的盘算早已摸了一清二楚,她无非怕她记仇,日后若嫁了个比楚家门第还高的人家会回过头来报复,人之常情,无可怪罪。楚映不是作门第妄想的人,她只是想见大娘子担惊受怕的模样,出了之前心里的一口恶气。
果然周氏闻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不精彩,没站一会儿就自己带着三个孩子借故走了。
路上,楚晴扭着身子撒娇道:“娘,你看她那个样子,她也太狂了吧!她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宣长惜为她作画,就算夺得了第一又怎么样,我们干嘛这么低声下气的!”楚晴越想越气,“我要回去收拾她!”
周氏拉住她,“此一时彼一时,你知不知道现在宫里人都说圣上有意给太子挑选良配?要是这丫头以后真的做了太子妃,你有没有想过此刻针对她的后果?赶快走,这段时间见到她千万别像从前那般。”
楚晴满肚子不服气,这时也只能咽下去,剜了一眼楚映所在的院子,暗道:“你给我等着。”
*
殿内,白胡子郎中用小木锤敲了敲陆云沉的膝盖,“殿下,还是没有感觉吗?”
见陆云沉摇头,老郎中又敲了敲他的脚面,那双-腿还是纹丝未动,毫无感应。
老郎中无奈,“老朽无能。”
褚江见状在册子上划掉老郎中的名字,命人拿了两块金饼给他,嘱咐道:“三殿下召你医腿这件事,不要让别人知道。”
老郎中被震惊住了,回过神来颤着双手接过金饼,“草民谨记。”
“回去吧。”待老郎中收拾好药箱离开,褚江吩咐婢女,“把下一位先生请过来。”
下一个郎中是个五-大三粗的青年,乍一看还以为是杀猪的屠夫,身上还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褚江拦在他的身前,担心他趁机暗杀陆云沉,怀疑道:“你真的是郎中?”
“如假包换。草民擅长的是开刀救人,甚至曾经把人坏的骨头取出来补好后,原原本本地放回去又缝好。对了,神医华佗是草民最敬重之人。”
褚江半信半疑地将他放进内室,却仍然机警地盯着他,只听他简单询问一番后,便诊治道:“殿下是脊柱出了问题,需要换掉脊柱。”
“换掉脊柱?如何换法?这人一刻没了脊柱还能活吗?”褚江上前,一只手把他拎到离陆云沉远些的地方。
那青年自信十足,“当然能活,不过这脊柱不好得,不是每个人就能匹配得上的,但是殿下是皇子,乃千金之躯,只需要多捉几个人,一个一个试就行了。”
“被试的人会怎样?”褚江问道。
“取出脊柱,当然会死。”
青年一本正经,作为一名医者,对于取人性命这种话,他丝毫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褚江则抽出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不想再和他多废话。
青年吓得后退几步,坚持道:“我说的都是实话,要想救殿下的腿,只有这一条法子。”
陆云沉用盖碗拂开茶上浮沫,“褚江,送客。”
送走青年,褚江看着名册上被划掉的人,有些颓然,“个个都是庸医,没一个靠谱。叫下一位先生。”
在郎中进来后,苍彬也跟着进来,“殿下,门外有个乞丐自称医霸罗浮春,说要来找宣长惜。他现在醉醺醺的在门口闹,力气还挺大,府中人撵也撵不走。”
“医霸罗浮春?这号人物不是江湖人闲的没事干瞎杜撰的吗?他也真敢冒充啊,怕不是脑子有毛病!你们撵不走,我去撵。”
褚江说着就要去,被陆云沉叫住了,“慢着。苍彬,罗浮春找宣长惜所为何事?”
“说有个姑娘将宣长惜打成重伤,让他来医治,医好了宣长惜会给他喝不完的酒。”
“啊?宣长惜被打了?哈哈哈,他那厮我就知道……还是个姑娘,哈哈哈哈哈……”褚江笑得气都喘不过来,“宣长惜回来了没有,我要去看看他到底被打成什么样了。”
苍彬:“宣长惜作为殿下府上门客,有绝对的出入自由,他自从上次返还京都回来了一趟,后面近一个月都没在府内住过。”
“这大画师一向颇有傲气,身上有钱排场不比那些大官世族小,还有护卫护身,怎么这回栽了跟头了,真丢我们三皇子府的脸,我看他是不敢再回来了。殿下,我这就去将那冒充医霸的无赖给赶走。”
正在为陆云沉诊治的郎中又摇了摇头。
苍彬止住褚江,朝着陆云沉唤:“殿下。”
陆云沉明白苍彬的意思,抬手道:“叫他进来,不妨一试。”
*
刑部散值后,楚尧走在回楚府的路上,整个人垂头丧气。
来京都后,他时常觉得自己很无能。
刑部里,他只知埋头做事,不懂曲意逢迎,有时还因为处事过于纯直,得罪了不少同僚,遭人白眼挤兑。
家中,父亲有了老幺后,便愈发对他不再重视,他每每家宴用餐,看他们一家几个其乐融融,老幺争宠撒娇,便觉得自己是个格格不入的外人。这种感受在大姐楚玉离开后更加突兀明显。
好不容易楚映也来了京都,可就因为自己的无能,这个自己最喜爱的妹妹屡次三番被大娘子等人欺负棒打,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脸去见她。
“看见了没,楚映得了第一,啧啧啧,这模样,怪不得宣长惜会单单只画她呢,话说之前怎么没有听说过楚家有这么个女儿。”
“这回啊,楚家的门槛该被踏破了。”
“听说圣上有意为太子选妃,这楚家福气还在后头。”
听到两个路人的交谈,楚尧叫住他们,“敢问两位阁下说的是什么事?哪个楚家?又是谁得了第一?”
两人停下脚步,数落道:“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啊,我们说的当然是京都淑女大选,吏部右侍郎之女楚映得了榜首,说不定还能成为太子妃,这京都都传遍了。”
“吏部右侍郎之女楚映……太子妃……不可能不可能……”
楚尧喃喃,两人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摇着头准备走开。
“不可能,不可能!”楚尧冲到两人跟前,一把夺过其中一人的画集,翻开第一页后便定在原地。
“干什么啊,你知道这个画集多贵吗?”那人将画集抢了回来,“再这样,小心我报官抓你!”
直到到两人走远,楚尧才放下捧书的手,看向一旁的酒楼,抬脚如游魂般走了进去。
他一直喝到酒楼打烊,出来时已是烂醉如泥,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楚府,一路借着月色和酒劲,直奔楚映所在的院子。
房间内,阿青正在铺被子,楚映边看西圣国的相关书籍边吃着青团。
“小姐,你确定让罗浮春去找宣长惜没问题吗?万一那罗浮春一个不小心把宣长惜医死了怎么办?”
楚映擦了擦手,翻开下一页纸,无所谓道:“恶人自有恶人磨,他们俩一个自大狂,一个无赖,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正好一次报复两个,我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阿青抿嘴笑,正要夸楚映是个大好人,窗外下传来一声碎瓦踩动的声音。
“谁?”阿青一声呵斥,推窗查看,却只看见那人的一片灰色衣角。
“小姐,跑了。”
楚映正看到一处十分眼熟的鸢图,无暇分心外物,“随他去吧,估计是大娘子派来的。”
阿青微微翕动鼻翼,疑惑道:“怎么会有这么浓重的酒味,府上小厮谁敢在当值的时候喝得这样醉?”
“别管他了,你过来看看这个图,是不是和我娘留给我的木鸢一模一样?”
看着楚映入神的模样,阿青只好按下疑虑,关好窗门又前去将院门闩紧。
楚尧背靠在墙上,想起那日楚映和他说的话——
“兄长考虑得太多了,你我之间,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管那些世人怎么说!”
“你当真这么想?”
“当然,你是我哥,不是别人!”
……
楚尧转过身一拳捶在墙上,泪不知怎么流了下来,“哥没脸见你。”
楚月在不远处的亭子里正好看到这一幕,正想前去安慰,却被楚晴拦了下来,问:“阿弟对你有这般婉转纠结的心思吗?”
楚月惊道:“姐你在说什么啊,平儿是你我亲弟弟,而且他还那般小。”
楚晴勾唇轻笑,“那大哥对你呢?”
楚月品出楚晴话中的意思来,顿时否认道:“怎么可能?大哥和她可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姐姐莫要胡猜!”楚月转身,“我去看看父亲大人回来了没有。”
楚月走后,楚晴看着楚尧的方向慢慢道:“那如果,他们根本不是兄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