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几个坐了一会子,外头打听事儿的人回来了,反反复复说的还是那几样子,什么晋国公老谋深算,不愿意娶贵族女子惹圣上猜疑了之类的话。李氏听了也说,她那外甥女压根没和戚五爷见过面,想了想说道,“只是先前那边府里赏秋海棠时,闹出了丢玉佩的事情,那时可不就是她捡了五爷的玉佩吗,想来便是这上头的缘分了”。柳氏听了,恍然大悟一般,将这两个说法捏到了一处,只觉是戚肃言要寻个普通人家的女子成亲,便想到了元玉婉先前捡了玉佩的事,这好事便落在她头上了。
这解释虽然十分牵强,但柳氏一向是猜不透戚肃言心思的,便也哄着自己信了,只一心问起李氏元玉婉的性子来。李氏只知道她前十五年长在农户家里,还没来及受什么教养,就认回了亲娘。她亲娘也不过是个开绸缎铺子的,也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她性子也怯弱,不爱说话,在元家和戚家时都总是一派低眉顺眼的样子,并不是个难缠的主,倒是好拿捏。
柳氏听了,松了口气,竟是有些开心起来。先前柳轻在晋国公府里失了体面,绝无嫁入晋国公府的可能,既然如此,这五儿媳来个怯弱好拿捏的,总好过真嫁进来个名门小姐,出身尊贵,脾气也娇惯,她这个做婆婆的,若是拿捏不住儿媳,岂不是丢了一张老脸。况且这晋国公府的账先前一直是刘妈妈代管着,因后宅里没有主母,她又比其他仆从更体面尊贵,柳氏便不好张口要那边的账。可如今有了正经主母进门,无论如何,刘妈妈是不会再管家的了,这对牌给了既不会管家又性子软弱,还没有娘家撑腰的元玉婉,她柳氏要过来,可不比先前容易。
用孝道节制戚肃言很难,可节制元玉婉便简单了,她若是不听自己的话,自己便送几个美妾过去,逼着元玉婉收了,量她也没有什么招。柳氏盘算了一通,只觉得这婚事真心不错,便上了心,说要仔细操办着才行。
李氏已经没了听的心思,只宽慰自己,想来戚五爷与元玉婉之间也没什么深情厚谊,那女子又不是什么刚强的性子,想来她也不敢将下药的事情说给戚五爷听了,左右说出去,她自己和表兄弟闹出这样的是非,名声也不好听。况且自己儿子都已经发配充军了,她顶多算是从旁协助,并不算主谋,如此便可以放心。
姜氏在下面听着,柳氏的意思她也猜了个八九分,既然元玉婉不会管家,那便与她没什么威胁,若是柳氏真能把国公府的对牌要过来,她也能沾不少的光。姜氏于是也喜,顺带手在心里阴阳了一通准亲家元家,笑那元家有眼不识泰山,竟然将这女孩给放了回去,估计这会子正不知怎么后悔呢。
元家也确实如此,听到这事时,这两口子第一件事就是去寻钱氏与元玉婉,可那京郊的院子早已经是人去楼空。二人碰了一鼻子灰,垂头丧气回来,还没来及进正屋里,太太李氏便已经开始吵了。
吵的话倒也大同小异,只骂元老爷没出息,也骂自己没眼光,若是当年留住那丫头,今日他们便能与国公府结亲了。到时候,什么样的世家大族到了她家门口都要给三分面子,如何能跟今日一样。骂着骂着又骂到了钱氏身上,李氏冷笑一声,“你那个原配老婆倒是个好命的,做了国公爷的丈母娘,从此可是荣华富贵享都享不过来了,你倒好,还守着个五品官的位置。我想你是后悔了,想来那一日你就该跟着那姓钱的一道出了这家门,那现在,你也能混个老丈人当当”。
见元老爷面上倒真生出几分后悔来,李氏更是生气,索性院子里的下人都早早叫赶出去了,她便索性撕破了脸,痛痛快快骂了元家上下一通,最后又恨恨道,“早知道有今日的事,当年就该一气将那钱氏杀了,绝不叫她活到今日,从今往后她倒是狠压了我一头,叫我如何能忍呢”。话音刚落,就听见院子里有踉跄的脚步声,李氏只当是哪个不争气的丫鬟进来偷听,推开窗看了眼,院里已经没了人,于是破口骂道,“作死的蹄子,别叫我抓着你是谁,叫我抓到了,必定立即卖了滚出去”。
这一边元家两口子还没闹完,那边元将彦却是恍惚了,他本是去找父母问一问玉婉的事情,却不想叫他听了个真真切切。元将彦想起钱氏的脸来,只木木坐着,良久,突然重重给了自己一巴掌。他竟是认贼做母,那他母亲这些年受的罪又算什么呢,当真是不孝极了。
钱氏也是忘不掉这十多年的苦楚的,她常在梦中惊醒,醒来时一身的冷汗,将衣衫都浸透。有时也会忍不住想将真相对着元玉婉和盘托出,毕竟每每元玉婉问起她这些年被谁所害,她都是扯了谎,只说是叫人骗了去白干活。过去是知道自己和女儿力量微薄,无论如何也比不过李氏的,不如不说。
如今女儿已经定了亲准备出嫁,她想了想,到底还是将这事咽下去了。还未成婚,就已经麻烦人许多次,她知道的,人情用的越多,女儿在国公爷面前的面子就越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横竖都过去了。
于是第二天,她依旧笑盈盈起来,看着元玉婉用了早饭,又叮嘱她今日冷,出门时换一件厚些的披风来。元玉婉应下,她今日是要去绸缎庄挑料子的,如今朝中的风俗,男女成婚,除过嫁娶的寻常礼物外,男子要送女子一对大雁,最好是自己打的,女子要送男子一身锦袍,最好是自己裁制刺绣的。
昨晚上就有小丫鬟送了戚肃言的身量尺寸来的。
虽说眼下选好的几个成婚日子,最早的那个也要到三个月后了,元玉婉算了算,她裁制衣裳尚可,可刺绣就实在不行了,若想要绣出来好看,依照她的水平,必定是要慢慢来,还要打出返工的时间空余才行。
因此今天一早她便带着福儿宝儿出了门,临行前钱氏叮嘱,可不能在戚肃言送她们的绸缎庄里选料子,另去别家吧。这身料子至关重要,花她们自己的钱才显得合适。
元玉婉点点头,她明白这个道理,于是挑了个远些的绸缎庄。那绸缎庄的掌柜是个四十多的妇人,看着老练精明,见眼前的女子虽带着帷帽遮掩形容,但是依旧能看出是个年轻小姑娘。她于是笑吟吟问道,“姑娘是给谁做衣裳,可是郎君吗”,见女子有些害羞一样低着头,她便笑意更浓,只叫伙计摆出各样布匹来,“姑娘可瞧瞧,都是年轻郎君爱穿的颜色呢”。
元玉婉手指停在一匹云水青祥云如意纹的缎子上,似乎每一次戚肃言在她面前,都是清淡雅致的衣裳,很有些文人淡泊高远的气度。刚想开口,却又无端想起来那一日,她立在戚府的阁楼上,远远看见穿着一品官服的戚肃言,人群中,唯有那一点红。
她犹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选了那匹绯红色云鹤团纹缎来。
既然选好了料子,元玉婉便付了钱,刚一出门,就见着一个十五六的女孩子,旁边带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嬉闹着往这边过来了。
元玉婉打眼瞧了瞧,倒也是熟人呢,她忙出声叫住了那姑娘,“序春,是你么”。女孩停了脚步,元玉婉掀开帷帽,“是我啊”。叫序春的女孩子连忙福了身道,“原来是婉姑娘,是我冒失了,一时没认出来。对了,听说姑娘与咱们五爷定了亲,可是要恭喜姑娘了”。序春是戚明月的贴身丫鬟,与元玉婉也是一向相熟。元玉婉见她往绸缎庄走,只笑道,“莫不是来给你家姑娘选新鲜料子的,我刚刚瞧着有好些样式很新颖的呢,想来她喜欢”。
序春嘻嘻笑道,“并不是呢,我家姑娘是来选给秦家小郎君做衣裳的料子”。
元玉婉了然,知道戚明月那边也是好事将近了,她又跟序春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序春那边买了料子回家,自然是与戚明月说了今日遇见元玉婉的事情,戚明月正打络子,听了也道,“婉姑娘要做我的五婶娘,我可瞧着三房那个老大不高兴呢,毕竟她过去总爱跟柳轻元玉宁她们两个一起排喧婉姑娘,如今可怎么样,有她不高兴的呢”。序春也说道,“可不,七姑娘巴巴要嫁给柳家三郎,结果柳三郎倒好,养了个勾栏里的做外室,我听说她在老太太那边闹了好几次了,非要叫柳家把那外室赶走,偏偏柳三郎是情根深种,无论如何也不依从的”。
戚明月提起柳家,又冷笑一声道,“说起柳三郎,他那妹妹不也不遑多让,柳轻如今可喜欢往二房里跑了,巴不得天天和五哥黏在一处呢,元玉宁可气死了,亏她们两个往日里还姐姐长妹妹短的,也不嫌假的慌”。主仆两个说了一阵子话,又商量着要给秦家大姑娘备礼的事情,毕竟在秦家,这位姑奶奶才是真正掌权的人。
那边元玉宁还真是在闹脾气,她又砸了几个杯子,前儿柳轻给戚明朗送了香囊,戚明朗就光明正大戴着,元玉宁去问他,他恍然不知,只以为还是小时候哥哥妹妹送小玩意儿呢。虽说是已经摘了,可元玉宁到底生气,哭闹了半天才算勉强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