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

    这几日里,元家上上下下都不安生,先是元将彦忽然说如今在家中不好读书,他要回京城书院去专心苦读,直到明年春闱。李氏和元老爷倒也没生疑,只叫他准备准备行李。然后又是元将林房里的通房们闹了个不停,今日我打了你,明日你打了她,总要争吵,直吵得李氏不得安生,或有风言风语流出去,叫元将林本就稀烂的名声更是坏了。

    李氏去找了官媒想把元将林的亲事说一说,人家一听是他,都不愿意接这个活计,只说怕是寻不到好人家的,毕竟谁家的女儿能愿意一进门先喝上一屋子妾室茶呢,这几位官媒都不爱搭理元将林的事情,倒是叫李氏生了好大的气。

    而眼下最最要紧的,就是她女儿元玉宁的婚事了。原本定下了就在年前,可偏偏如今戚肃言定了亲。戚明朗是戚肃言的侄子,便断然没有侄子娶亲在叔叔前头的,左右都要往后避三个月,如此一来就到了开春。李氏本不在乎元玉宁什么时候出嫁,在她眼前多留几个月也不错,只可恨的是家中另外两个庶女。

    自从元玉婉过继出去,家里只剩下三个女儿,李氏亲生的元玉宁定了亲,她本想缓缓再给那两个庶女选人家,最好是家财万贯的,倒不拘男子的才貌品行,只求家里能拿出一大笔聘礼,来给她儿元将林将来娶亲添几分底气。可没想,那两个姑娘的亲妈都是厉害泼辣的货色,竟然背着李氏,偷偷将人家都相看好了。

    一个看上了书院里的某举子,另一个则相看了某游击将军的庶子,趁着李氏这些日子着急上火,竟是连官媒都打点好了,官媒娘子上门来说时,李氏居然才知道。

    这明晃晃不将她这个管家主母放在眼里,只气得她摔东西骂人,狠狠拧了一通站旁边的小丫鬟解气。

    幸而还不算全是坏事,这元老爷下了值回来,便是一脸的喜色,原来是吏部出了两个从四品的缺,要找人来补。元老爷在五品的位置上已经做了好些年,他动了心,想多打点银子来求个出路。

    李氏听了一喜,又细细问了,原来两个缺都是外放,一个在通州,离京城不过一二天的脚程,一个就远了,在林州呢,林州与京城隔着千山万水,这要是去了,没有两个月是走不到的。这二人盘算起来,通州当然是好,可林州也算不错,虽远了些,可却是实实在在的从四品呢。于是打定了主意,两口子便上上下下打点起来,银子流水一样送出去,可想升一升的人太多,元家到处送礼卖好,也总没有回响,只叫二人愁得奈何。

    眼瞧着又一个月过去,已经是冬天了,元玉婉的衣裳做了大半,她如今也没了其他事,只一心一意绣那身衣裳上的团纹。那只含霜花香囊早已经做好,下面坠着先前就打好的那根穗子,一直在她枕头下面压着。如今她绣活也好了不少,总不是当初那样勉强能看,而是添了几分秀气和精巧。她正仔细绣着,就见宝儿一路小跑进来,一进来便搓着手往那铜火盆旁边钻,“可冷死了,还是屋里头暖和”。

    福儿本来坐在榻上帮着元玉婉理线,见她这样儿,只笑道,“瞧你,今早上跟姑娘告了假,要跑出去玩,我说了叫待在屋里,外头太冷,你偏馋茶楼馆子里新出的点心果子,非要出去。怎样,可吃好了吗”。

    宝儿笑嘻嘻道,“吃好了,先前姑娘想吃的那个玫瑰软玉酥饼,我也给买回来了,姑娘若想吃,我给姑娘拿去”。元玉婉闻言放下针线,也跟着笑,“我还不饿呢,才用完的午饭,等下午饿了我再吃。对了,最近可有什么新鲜事吗,我怕冷,好久没出去,若是有,你快对我讲讲吧”。

    宝儿正预备讲,就听见钱氏的声音,“什么新鲜事,也讲给我听听”。见钱氏进来,福儿和宝儿连忙站直了,都笑着说夫人好。钱氏摸了摸宝儿的小脸,佯装生气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把风帽戴上,叫北风吹得脸发皴了,又要闹了”。宝儿笑着认错,又看钱氏坐在元玉婉旁边,将姑娘搂着,才又开口,说了她最近听到的新鲜事。

    “我今早上听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讲了个故事,倒是很有意思。说的是有一个读书人,娶了个原配老婆,后来这读书人当了官,瞧不上原配了,便叫人写了信,骗这原配说自己死了,又娶了一门贵亲。没成想这新老婆吃了原配的醋,叫人将那傻傻做寡妇的原配一对儿女抢了去,骗着养在自己名下,又将原配卖了去做苦力,叫那可怜的原配受尽苦楚。不过这本子这也才说到这里,说是下阙还没写完,惹得听书的人骂起来,说没写完的东西,做什么拿出来说,叫勾得人心痒痒”。

    她说完,福儿和钱氏身边跟着的丫鬟月琴都好奇起来,也都想听个下文。可元玉婉却发现,钱氏竟是面色惨白,握着她肩膀的手指无意识用力攥紧,叫元玉婉生疼。元玉婉自己也是浑身发麻,脊骨震颤,这事儿怎么与娘的事儿这样相似,只除了一点,便是娘说自己是被人骗了去干苦力,可说书的却说是那新老婆叫人拐了原配去。她心里有了个猜测,刚张口喊娘,就看钱氏眼神躲闪,只匆忙起身,借口店铺里有事,急急走了。

    元玉婉却连忙追上去,钱氏见她神情,只无奈叹了口气,便带了她去自己屋子,又叫房里下人都出去。她坐着叹了许久的气,才终于说了实话,元玉婉见果真如此,一边骂那李氏,一边却是落下泪来。可怜她娘亲,怎这般命苦,遇上这许多混账人,母女两个哭了一场,又想起这一茬事来。

    “这事除了元家,除了娘,还有什么人知道的,怎么叫改成了说书的本子呢,还是说天底下竟有这么巧的事情”,元玉婉想了想,又追着问了一句,“国公爷,可知道这个吗”。

    钱氏点点头,又说,“除了这几个人,许是加上李氏的几个心腹婆子,再没有旁人了”。元玉婉沉默不语,这事绝不可能是元家传出来的,李氏和她那个父亲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就是戚肃言了,可他突然传这个做什么,元玉婉实在想不通的。

    冬日里午觉睡得少,元玉婉撑着下巴,只定定望着院里。她想起母亲,母亲虽说是现在日子好了,可那十多年的磋磨,早给她熬了一身的病痛。天热了疼,冷了也疼,便是大夫也只能说是陈年的病根子,治也治不能好。过去总不知罪魁祸首是谁,今日骤然知道了,叫元玉婉心中直恨。

    过了午睡的时候,元玉婉便立马往晋国公府里去了,翠环远远见她,立马迎上来,只笑,“姑娘可是来找国公爷的,不巧了,国公爷在前头花厅里见客人呢,姑娘不如先去书斋里坐着等等”。见如此,元玉婉也只能点点头,先往书斋去了。

    晋国公府里有书斋四处,对应四季的花时,桃花林里一处,竹林里一处,秋海棠旁边一处,再加上梅花林里一处。元玉婉捡着近的去了玉竹斋,冬日里竹林萧索,只有猎猎的风声,她坐在里面,只听见火盆里偶尔噼里啪啦的响动。

    戚肃言见完了人,刚出花厅,就看见翠环过来,说元玉婉眼下正在玉竹斋等着呢。戚肃言顿了一下,又问翠环,“送吃的过去没有”。翠环答道,“送了,知道姑娘喜欢甜的,送的十几盘果子点心”。戚肃言轻轻摇了摇头,“冬天日冷,吃了甜的容易腻着,你去叫厨房做一盘羊肉酥盒,送到那儿去”。

    待进了玉竹斋,见元玉婉安安静静坐着,她今日穿得家常,头上只簪了只珍珠做蕊的绢花,眼角尚且是红的,像是才哭过。戚肃言递了帕子过去,元玉婉没接,只勉强笑道,“今日来,是想问问国公爷,袖子上是绣云纹好,还是葡萄折枝纹好”。戚肃言见她的样子,语气软了一下,“都好,只看你的心意就行”。

    元玉婉点点头,见屋里无人,她终是咬咬牙,起身问道,“我母亲的事,如今叫人编成了话本子,我想请国公爷查查,是谁在背后说的”。戚肃言没说话,良久,他视线转向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又将视线转了回来,等他开了口,却全然是另一件事。

    “方才我在花厅见了吏部的人,说是如今有个从四品的缺,在林州。我预备叫元大人去补,你觉得如何”。

    元玉婉攥紧了帕子,她不明白戚肃言的意思,只缓缓坐下,开口道,“既然是公务,国公爷定夺,也就是了”。戚肃言又问道,“那元大人无论如何,也是你的生父,若为你母亲报仇,少不得会波及他,你能忍下心吗”。

    元玉婉抬眼望着戚肃言,只道,“若不是因为他,我母亲也不会受这许多罪,凭什么我母亲日日苦痛,他却高官厚禄,青云直上呢。他于我,只有生恩,没有养恩,是他先负了我母亲的”。戚肃言捏紧了手指,只不言,依稀记得许多年前,那个女孩站在自己面前流泪。

    “哥哥,爹虽没有养过你,可没有养恩也有生恩,你怎么能如此不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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