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江清淮见我突然的情绪变化,关切地问了声。
我的表情管理还是不到位。
“班长跟我道歉了。”
我把手机拿到他面前给他看了班长的道歉。
其实没什么好道歉的,站在班长的角度完全能理解,蒋逸呈是他多年的铁哥们,怎么可能不答应呢。
换我我也会答应的。
我只是想知道蒋逸呈到底想干什么。
我跟班长说没事,他不用道歉,但我没有问蒋逸呈的事情,一句都没有问,甚至都没有提他。
就这样吧。
不过是突如其来的涟漪,只要不去再去惊扰便会慢慢消散。
梁蔚然说得没错,我现在很幸福。
我低头打着字顺便问了几句班长最近的情况时,江清淮忽然抱住了我。
“怎么了?”我抬起头问了声。
他把我搂得紧了些,下巴靠在我的头顶,像个害怕失去糖果的孩子,声音低低浅浅:“没什么,就是想抱抱。”
我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语气轻柔哄着说:“跟班长聊几句呢。行了,我不说了,看部电影吧。”
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我知道他的意思。
感情会让一个人变得敏感,变得患得患失,变得不知所措。
即便是江清淮也不可幸免。
我心口一阵愧疚与苦涩蔓延。
过去的时光里,我一次又一次往他的难过上浇水,给予养分,最终一颗小小的种子长成了遮天蔽日的大树,抬起头甚至都看不见青空了。
尽管是想着要和他从今往后朝朝暮暮的现在,我依旧觉得如果他没有喜欢上我该多好呢。
那么雨便不会落下,种子不会发芽,而他也不会陷入难过的泥沼里无法自拔。
可人生怎么会有如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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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会在对方家里过夜,无论多晚他都会送我回去。
这是他对我的尊重。
其实到现在这个时候,我已经能够完完全全接受他了。
碎了满地的我他都能不顾鲜血淋漓的伤口一片片拾起来重新拼好,我还能有什么顾虑呢。
只是他太在乎我了。
我俩腻腻歪歪一阵后我起身收拾了一下东西,江清淮把厨余垃圾打包好放到了门口。
刚开门我就被迎面的冷风刮得打了个哆嗦,冷吸了一口气躲到了他的身后,他走回客厅把又被我忘记的围巾拿了过来。
回家的一路上江清淮继续给我讲着宇宙星辰的种种,我从车窗朝着远方的星屑看着,似乎很遥远,但又真真切切在他的眼里和话里。
到小区门口,他要开车进去被我阻止了,小区里头弯弯拐拐很不好倒车出来。
他把车稳稳停下,问我:“那明天中午是我买菜了过来做饭还是出去吃呢?”
“出去吃吧,今天做了一顿了,太麻烦了。”
全程负责的人没说麻烦。只出了一张嘴的倒是觉得麻烦了。
“没事,你想吃我早上就去买菜了过来,菜市场也近,不麻烦。”
“不要不要,出去吃,偶尔做一顿不麻烦,天天做就麻烦了。”
“不会的,你想吃我每天都能过去给你做。”
我和他住的住处开车要四十多分钟,他一个来回就一个多小时了。谁不想每天吃大厨热情腾腾的饭菜,但不可能让他这么辛苦。况且就我的情况,晚饭就是在公司啃个面包然后继续敲键盘。
“才不要呢,赶紧快回家,早点休息,不要又看文献到两三点,晚安!”
我推开了车门,一只脚跨了出去,忽然又想起了重要的事,重新缩回车里然后对着他的脸颊亲了一口才下了车。
他笑得温润:“早点休息,晚安,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我觉得有点把我当三岁的小孩子了,“能有什么事?睡不着等你给我讲故事啊。”
江清淮很配合:“对的,你想听什么?童话故事还是量子力学?”
“切,快回家休息睡觉,别又看文献到两三点,晚安!”
我朝他做了个鬼脸后“砰”一声关上了车门。
他知道他讲的量子力学对我来说是助眠剂呢。
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半了,晚上睡了一觉的,倒也没那么困了。
这套房子是我爸妈早些年买的,他们没远见没想起在北上广买,倒是在省城买了几套。
只是省城的房价和北上广比不了,出租也没多少钱根本无法实现我收租的梦想。
后来我从北京回来挑了离公司最近的一套住了进去。
我休息了一会儿准备去洗澡的时候手机显示有本地号码的陌生来电。
这么晚了,怎么会有人打电话?
一般情况下陌生号码要么是卖保险的,要么是卖白银的,要么是放贷的,要么是诈骗,几乎不存在其他的情况。
但应该没有哪个傻子十二点多还在推销,就算是电信诈骗也太勤快了点。
怕是经理又喝得烂醉拿客户的手机给我打电话,我还是在疑惑里点了接通。
“喂,您好,请问是哪位?”
我先开了口,但对方没有回答。
“喂,您好?”
我有些奇怪,又问了一声,可对方还是没有回答,还听到了疑似夜市喧哗的背景音。
“喂?您好?请问是?”
打错了吗?还是?
就在我准备直接挂断电话的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猛然意识到了对面是谁。
什么依据都没有但我就是这么确定。
或许是直觉,或许是默契,或许只是单纯的运气。
就像是大学那次生日,他本来说学校有重要的事来不了不能陪我了。
尽管我难掩失落却也只能说正事要紧,生日而已有什么关系,都一起过了很多生日了,而以后也还有好多好多生日要过。
但是我在走到包厢门口的时候,还是有了一种强烈的预感,我现在最想见到的人一定在里面。
然后我在欣喜和忐忑里推开了门,没错呢,是精心布置的生日现场和拿着花笑着看着我的人。
大概一分多钟的时间内,我与他都没有说话。
我无话可说,而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最终,我还是平静着语气开了口:“蒋逸呈,你再不说话我挂了。”
可我等来的还是长到回忆能够入侵肆虐的沉默。
蒋逸呈,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坐在沙发上望着面前电视机屏幕上映出的木讷的自己,胸口还未消散的涟漪再次上下翻涌了起来。
似乎占据主导的人一直是他。
先告白的是他,先牵手的是他,先拥抱的是他,先吻过来的是他,先离开的也是他。
我一直是被动的一方,等待着。
就像现在一样。
但从前我等他穿过拥挤的人潮来到我身边,等他在高铁站冲出来给我一个久别的拥抱,等他牵我的手去买冰激凌,等他带着我走过弯弯拐拐的路来到他发掘的小店。
而如今我又在等什么呢。
既然他不说话,那无话可说的我也没有必要再等下去,就在我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
我听到了沙哑带着哭腔的一声:
“宁嫣,我好想你。”
他开口了,但我还是在他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和如死寂般的沉默后挂断了电话。
该是喝了多少酒才能说出这样的胡话。
蒋逸呈酒量不算好,肠胃也不好,从前我很不喜欢他喝酒。
不过男孩子聚在一起喝点酒再正常不过,我俩又是异地,天高皇帝远我管不到他,也就只能嘴上提醒提醒。
记得有次他喝得烂醉给我打电话,一直问我要不要跟他结婚,让我带好身份证,户口本等他来接我,明天就去领证。
喝成这样胡言乱语把我气得不轻,毫不犹豫拒绝了他,结果他跟个小孩子一样“哇”一声哭了出来。
一个劲问我为什么不肯跟他结婚,是不是不喜欢他了,是不是他哪里做得不好他一定改,求我不要讨厌他。
把我烦得够呛,最后忍无可忍让他室友接了电话把人硬拖回了寝室。
第二天蒋逸呈清醒后小心翼翼打电话来挨了我一通劈头盖脸的训斥,大气都不敢出,点头哈腰道歉反省承诺一条龙。
然而我浪费了那么多唾沫星子,最后他的重点还是落到了“我是不是真的不想和他结婚”上,又给我狠狠气了一次。
我拿他从来没有办法,就像现在一样。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以为是在演什么苦情剧情吗?
我在表面静如止水其实内心已是巨浪翻涌的动摇里苦笑出了声。
我有个非常不好的习惯,压力大,焦虑,不开心,无所适从的时候便会控制不住去撕手上的倒刺。
每次手都被撕得血淋淋的,旧伤新伤不断就从没好过。为这事儿我爸妈不知道操过多少心,打过骂过求过怎么都改不掉。
蒋逸呈从前每每看我撕倒刺时都会把我的两个手分开牵住,跟我说没关系的,不要不开心,不要心烦,有他在,有什么事情他都会帮我解决。
后来江清淮看到我怎么都不见好的伤口,说如果一定要撕心底才会好受些的话撕他的手就行。他口袋里常备着创可贴,夸张的时候恨不得把我十个手指头都贴上,想撕都撕不了了。
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好好一女孩子手伸出来是这么个惨不忍睹的样子,但这是我发泄的方式,手上疼了心中就能好受些,挤在一起的情绪总要有个出口。
右手大拇指处传来一阵剧痛,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倒刺已经被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暗红色的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我伸手抽了一张纸巾把伤口按压住止血,纸巾不一会儿就被血侵染成了红色,我又换了一张重新包好,如此重复了好几次后才止住了血。
和蒋逸呈最后的那段时间,我连撕带咬,十个手指头加起来都找不出一块完整的地了。
我低头看了眼茶几上堆放的沾血纸巾和右手大拇指侧边触目惊心的伤口,再次苦笑。
本就心乱如麻,回忆还见缝插针没有留给我丝毫喘息的机会。
异地恋我和蒋逸呈其实都习惯了,看着校园里情侣成双入对,腻腻歪歪的时候我也会想如果他在身边随时随地能抱抱就好了。
不过我们学校太大了,里面甚至还有座山,若是谈了个山对面的对象,一个星期也就只能翻山越岭见个一次,四舍五入也算异地恋了。
而且想不异地要么我天神附体考上清北,要么他被族谱除名降分来我的学校。
前者我能力有限没这个本事,而后者我也不可能让他这么做。
但即便是异地,我们两个每天都会分享日常,隔几天视频语音一次,连麦玩游戏,有不会的题目我都会问他,加上大学生活也十分充实。虽偶尔也会抱怨几句却也并没有感受到太多的寂寞。
异国有了时差以后蒋逸呈还给我写了个把我俩至今为止的聊天记录作为学习材料的,专属于我的AI自动回复机器人,为了让我在他睡觉的时候也能随时得到回应。
AI名为“呈呈”,被我吐糟了好久取名没点sense,能荣登“土味大赏”的那种。
说是人工智能,其实是人工智障,说个三两句话以后就明显到原始学习数据没涉足的领域了,一问三不知只能卖萌。
到后来满屏就只剩下令人莫名恼火的【宝宝,呈呈爱你哟】,【嫣嫣,等呈呈醒了再回复你哦】,【宁宁,不要生气哟】。
后来我忍无可忍勒令他把人工智障给取缔了。
这玩意儿看多了,感觉我都要成智障了。
一开始一切都还是如从前一般,我俩隔着时差依旧腻腻歪歪,但我还是太小看距离和环境对人的影响了。
我选金融专业纯粹是因为名气和讨厌理工科的实验,而读研也只是为了能去北京,并没有太多自发性的原动力。
我本科的学习成绩中等偏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没有浑水摸鱼虚度光阴但也谈不上有多刻苦努力。
但去北大后身边的人各个都是精英,自律,刻苦,勤奋,努力到令散漫惯了的我叹为观止。
为了不掉队,我不得不拿出了百分之两百的气力。在无形的压力和竞争下,我的研究生生活是非常紧张压抑的,跟蒋逸呈打电话的时候崩溃哭过好几次。
尽管他跟我说他会解决好一切,我什么都不用担心,如果实在太累了那就不要读了。
想工作就工作,不想的话休息一段时间也好,去美国找他也好怎么都好,尽管去过想过的生活。
有他在,我什么都不用担心。
我知道他有这个能力,蒋逸呈的家境非常好,他本人也优秀到根本不需要我做什么帮衬。
但好强如我,本来就觉得我和他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怎么可能低头认输。
进入研三的时候,压力来到了巅峰,毕业论文,无止境的group work,case study和presentation,实习中午趴在桌子上睡了会儿觉还被主管提醒,几乎没有在十二点前睡过觉。
我的精神状况已经到了临界点,晚上回到寝室精疲力尽只能简短和蒋逸呈说几句,有时候还会忘记回他的信息,态度也很差。
我承认这是我的问题,意识到以后也深刻道歉反省了,但他可是蒋逸呈。
我最爱的蒋逸呈,也最爱我的蒋逸呈,这点小事在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相处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天真了。
人是会变的。
他说他累了厌倦了我的脾气,说我们两个不合适,他要留在美国有更好的发展。
我坐在沙发上思绪横飞,刚才蒋逸呈说的话在耳边不停盘旋,不知道该降落在何处。
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如果是想报复我的话,那他的确做到了。
结局都如此支离破碎了,此时此刻的我胸口翻涌的却全是和他的点点滴滴,他的好,他的笑,他看我的时候眼里装着的星星,他牵我的时候手心传来的温热,他奔向我时带起的风。
手机再次震动了一下,我怔怔地看向屏幕,是梁蔚然发来的一条语音,我点开听了,只有简短急切的一句话和急诊内嘈杂的背景音:
“蒋逸呈喝太多酒胃出血被送来急诊了。”
我听完后心口猛然一紧,愣住了。
我慌忙问了梁蔚然详细情况可没有得到回复,我也不敢打电话怕打扰她。
我又给班长和刚才蒋逸呈打过来的号码拨去了几个电话却都是无人接听。
蒋逸呈生活习惯差,肠胃不好,以前通宵打游戏,几个晚上赶一个学期的课题进度,有时候一天吃不了一顿饭有时候又胡吃海喝都是常有的事。
大学急性肠胃炎犯过几次,严重的一次住院我还请了假去了北京照顾他。
他是疯了吗?
把自己喝到胃出血都不知道节制吗?
酒有那么好喝吗?
之前我跟经理陪客户吃饭的时候,经理喝太多不省人事也进过一次急诊还住了三天院,一番下折腾查出了不少毛病。
他信誓旦旦说真不能喝了,准备金盆洗手要不然那么多钱就有命挣没命花了,结果出院后也没见少喝一口。
不过干金融的喝酒是没办法的事情,甚至就是工作本身,你蒋逸呈是非喝不可吗?
肠胃本来就有毛病还这么乱来,为什么就是不听劝,到底是怎么想的。
是有上亿的生意要谈吗?
是有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着你喝吗?
还是借酒消愁吗?
你有什么愁值得消吗?
我是又急又气,从沙发上起身拿起包就冲出了门,一路小跑到了小区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往人民医院赶。
我走得急并没有注意到有辆熟悉的车一直停在路边没有走。
而车里的人静静看着我焦急的身影坐上车驶向了无边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