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帘角悄然望去，隐约瞧见一女子端坐在车中。

    夏怀薇微垂眼眸，丝丝秀发全然被一根银簪束起，簪上点缀着数点珠花，更显温婉。

    寒风入帘，夏怀薇下意识裹紧身上那件蓝色大氅，精致的小脸也微微皱起。

    今日难得出来透气，未曾想这天寒得厉害。

    步入酒楼，那桌上的吃食瞧着与平素并无二致，浅尝几口却全然品不出滋味。身上冷意愈发刺骨，小腹亦隐隐作痛。

    正巧，夏怀薇听到两个车夫在楼下大声畅聊着。只听他们言说，今日路口处来了一家新小摊，一口羊肉一口汤下去，浑身暖乎乎。

    她本就被寒冷天气冻得难受，好奇心一旦被勾起了一二，便定要去尝尝。

    这边，温绿兮动作轻柔地将碗盛好，放入食盒之中。小玉忙不迭地道谢，而后向马车方向走去。

    夏怀薇静坐在马车的食案之旁，一双美目满含期待。她自幼便着父亲游历，喝过的羊肉汤也不在少数。

    然而羊肉汤甫一入口，真是“鲜”极！

    开始她还小口细嚼，后面便顾不得矜持，大口咬入羊肉，吃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未几，这碗饭就只剩了一小半。

    夏怀薇轻抚微微撑起的小肚，小腹处的痛感已然大减，真是舒畅！

    夏怀薇敛眸，将目光悠悠投向那处摊位。只见摊位之上的二人，观之似为母女。

    年长的妇人，身着朴素衣衫，头发整齐绾在脑后。虽不施粉黛，却自有一股淡雅气质。

    那年轻女郎，纵然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然眉眼之间，灵动之韵四溢而出。

    与众多食客往来交流之际，她动作甚是麻利，应对亦是有条不紊。每当欠身递碗之时，她总是落落大方地弯起唇角，笑容明艳动人，令人不由心生好感。

    夏怀薇心中不禁暗暗称奇，如此年轻竟有这般手艺和气场，着实令人叹服。

    夏怀薇心下一动，檀口轻启，柔声吩咐小玉数言。

    小玉会意，微微颔首，手中紧握令牌，快步向温绿兮走去。

    温绿兮轻轻扯动嘴角，今日生意竟这般小火爆，只觉脸颊都笑得有些发僵了。

    垂首，温绿兮稳稳托住碗，右手取一方干净布巾轻轻擦拭碗沿，确认洁净无尘后，方才递给温三娘。

    再仰起头时，却见小玉立于两三米开外之处招呼着。温绿兮与温三娘耳语几句后，便款步向小玉走去。

    小玉笑意盈盈：“我家小姐吃了你家吃食，甚为惊艳。今晚酉时，小姐欲请你去府上作客。此乃令牌，你交给门口小役即可。”说完，便往温绿兮手上放了一个令牌。

    那令牌小巧玲珑，由木质制成，通体黑色，其上刻着一个“夏”字，笔法遒劲。花纹虽不繁复，却简单别致，别有一番典雅之美。

    初至古代，此乃头一遭至他人宅中做客，许是一场缘分，且去瞧瞧。

    思忖间，温绿兮将令牌妥善置于腰袋之中，浅笑颔首应下。

    天渐寒，暮色亦随之缓缓沉落。斜阳余晖，把二人身影拉得悠长如画卷。

    温三娘的目光缓缓落在女儿身上，心中感慨万千。

    往昔，只道自家闺女乃需呵护之小丫头，岂料如今，小小身影竟扛起一方天地。温三娘柔声轻叹道：“丫头，幸有你相伴。”

    温绿兮回眸，笑若春花绽：“阿娘，我们当一直相依。”

    确然，定要长久相伴，携手好好走下去。

    -

    酉时三刻，出门竟赶巧碰着车夫胡净。

    这胡净乃是个 “百路通”，一听夏府之名立刻带着温绿兮疾驰而去。

    温绿兮悄然默记胡净驾车行经之路，绕过集市口，右拐穿三巷，复沿长路直行，夏府旋即映入眼帘。

    车稳稳停住，温绿兮与胡净定下再来接她的大致时辰，而后缓缓下车。

    抬眸，鱼鳞覆瓦，檐角轻翘，青砖垒墙，朱门两侧蹲着一对威武石狮。

    一路随小役行来，假山错落有致，石板路严密平整，行走间极为顺畅。东西两侧厢房排列齐整，门窗雕刻随处可见，应皆出自名家之手。

    正数第三间厢房看上去最为气派，料想应是夏怀薇之所。

    轻叩三声，门扉轻启。

    小玉一见是温绿兮，登时嚷了起来：“小姐，小娘子来啦！”

    屋内，夏怀薇原本倦怠地蜷在木椅之中，一手拿着汤婆子置于腹上来回摩挲，面色微白，似有不适。夏怀薇赶忙挺身坐起，眼神示意小玉沏茶。

    温绿兮跟着小玉至茶几前坐下，却瞧见桌上果盘已然摆满了梅子蜜饯、松糕等茶果。

    夏怀薇峨眉微蹙，道：“温小娘子，近些时日，因葵水常腹隐痛不止，食之皆无胃口。”

    她又顿了顿，展颜道：“却不想午后偶然食得你做的饭，竟觉舒坦许多。”

    温绿兮闻之，浅笑而言：“此食材搭配确为奇妙。当归可补血活血，生姜能温中散寒，羊肉性温，可暖中补虚。三者合一，制成当归生姜羊肉饭，有暖宫之效，故而能缓腹痛。” 其言语专业明晰，令人一听即明。

    “原来竟是如此，竟有此等妙招！这可比那些苦不堪言的中药美味多了。” 夏怀薇连连点头，又羞涩道，“我着实为这腹痛所困。其实此次请小娘子来，还有一事相求，你看吾这几日的暮食，可否皆由你来做？”

    不等温绿兮应答，夏怀薇又赶忙补充数言：“车马全包，价钱亦翻倍予你。你看这般可好？”

    夏怀薇的脸在温绿兮脑海里顿时变成一锭锭白花花的银子，明晃晃地在发光。

    温绿兮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连声应了三个 “好” 字。

    二人随后便热聊起来。

    温绿兮托着下巴，兴致盎然地听夏怀薇聊及游历之事，北方雪景，南方瓜果，暗叹古朝之繁盛。

    夏怀薇对温绿兮的买卖趣事亦是兴致勃勃，在她看来，那热闹的生活气息可比沉闷的读书刺绣有趣多了。

    如此一来二去，两人之间的关系愈发亲近，开始互称对方名讳，更是以姐妹相称。

    不觉多时，果盘里之茶果被二人陆续食去大半，小玉沏之茶亦饮了将近半壶。

    忽然，听到报时鼓声阵阵传来。温绿兮知晓时辰已到，便连忙起身告辞。

    胡净向来是个守时之人，早早就在夏府门口等候。

    回去路上，胡净将夏家情况也说了个一二。

    话说那夏家，三代皆以卖茶为生。原本只是市井中的普通卖茶人家，每日守着一方小小茶摊。

    可那夏怀薇祖父确是心思玲珑之辈。

    犹记得有一年，上头有一品官员前来民间寻访。当官员路过茶摊，夏怀公心想这是千载良机。他不慌不忙亲自出手，将平日苦练的精湛茶艺展现得淋漓尽致。

    不多时，茶香弥漫，官员轻抿茶盏，只觉唇齿留香、滋味醇厚，不禁大悦。

    因这次机缘，夏家茶在官员赞誉下名声大噪。

    此后，茶摊前每日聚集众多茶客，有的为品好茶，有的为探名声，夏家生意也如芝麻开花般节节攀升。

    如今在云水坊中，夏家已堪称数一数二的大户。

    为答谢胡净今日所告，温绿兮赶忙多塞了几个铜钱。胡净虽是个车夫，但熟知街头巷尾之事，温绿兮如今已将他当作朋友。

    胡净憨厚笑笑，摆摆手道：“这钱可使不得，不过是顺口告知罢了。” 温绿兮却执意让他收下，胡净拗不过，只得将铜钱揣入怀中。

    末了，胡净告知温绿兮，以后若想去哪儿，可以多找他。他常在这块区域来回转悠，最常去的便是集市那儿。

    温绿兮点点头，笑着与胡净道别。

    带着夏怀薇所赠的松糕，温绿兮脚步轻快地前去寻找温三娘。

    岂料，甫一推开门，便瞧见温三娘正聚精会神地翻阅着书籍，时不时还用毛笔在上面圈点着些什么。

    被推门声惊动，她抬眼看见温绿兮进来后，便放下手中毛笔，轻轻揉了揉酸痛的肩膀。

    温绿兮凑至书前，只见那书页之上，但凡与暖身相关之药材，皆被温三娘逐一做了记号。

    眸中划过一丝动容，温绿兮心下感念，昨日才与阿娘提及近日欲制暖身之物，未料阿娘竟如此用心。

    温绿兮将松糕取出，款步坐下，与温三娘一同细细品之。待品罢，绿兮便将今日在夏府与夏怀薇的约定之事，缓缓告知温三娘。

    温三娘闻之，不禁双目圆睁，抬手惊呼：“竟还有这等好事？那夏家可是名门大户，万万不可出了差错。”

    温绿兮嫣然一笑，轻声道：“确然，当下需思忖这小摊的营生之法，亦要筹备夏家小姐近几日的暖身吃食。”

    于是，二人挑灯夜话。

    那灯火在夜风中悠悠晃晃，将她们的身影映于斑驳的墙垣之上。

    温绿兮在黄纸上方密密麻麻罗列着食谱。温三娘则是目光熠熠，翻着那满是药膳之方的古籍，不时轻声念出几味药材之名。

    两人自那街边小摊的家常滋味，一直到大户人家的精巧讲究，皆逐一细细思量、反复斟酌。

    直至夜阑人静、更深露重之时，两三个时辰过去，两人才总算定下了些许事宜。

    温绿兮慵懒地伸展了一下腰肢，望着那满是心血之成果，目中满是欣然之色。

    温三娘则轻叹一声，叮嘱道：“此仅为开端，后续诸事皆需慎之又慎，万不可砸了招牌。”

    温绿兮微微颔首，目光移至那昏暗的烛光，心中的信念愈发坚定。

    我定要把这招牌，越做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