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头颅

    电梯内六面像是被颜料浇得严丝合缝,墙壁、地板与天花板融为一体。

    站在电梯中央如同处在另一个纯白的立方体,找不到离开的大门,一望无尽。

    要不是有楼层按键,张念安真的以为自己逃进了另一个监狱。

    她缩了缩僵硬的脚趾,双脚通红,黏在脚上的血液已经干涸,地面上像是有层霜,又可能是这里阴气太重,密闭的空间内有一股寒气从脚底散发。

    张念安穿着单薄的白裙,裙子及膝,裙边被她撕得褴褛不堪,肩膀上的肩带勒得她生疼。

    红黑色的血攀附着裙摆,又顺着纹理蔓延到胸前。

    她皱着眉头,捋了捋裙子,这裙子质量也太差了吧!

    电梯显示屏的楼层还没有停止,畅通无阻。

    她不由得感叹自己的好运气。

    张念安心里想着自己穿越而来的前因,很奇怪,没有任何征兆,她记得自己前一秒还躺在软乎乎的床上,下一秒睁眼就是硬邦邦的石头。

    “难道我在浴缸里的许愿成真了?”,张念安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的,就算是穿越也应该是时间上的穿越,不可能会架空历史穿到另一个世界。”

    她虽然历史不好,但也不是白痴,这头都倒着长的人是不可能在历史世界里的,即使是三星堆时期也没有那么离谱。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实现了空间的传送,但量子传送不能传送物质本身,只能传送量子态信息。

    张念安抠了抠手臂内侧,发现它奇痒无比,一看,白皙的皮肤上冒出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红疹子。

    “咦——好恶心!”,她往上面抹了点口水便没再理。

    正想着,她感受到电梯有点异样。

    突然“砰”的一声,电梯内部开始剧烈晃动,没有任何扶手,还处于状态外的张念安瞬间就被电梯共振的力度甩在地上,手肘和膝盖勉强支撑着。

    她闭上眼睛忍受着身体的疼痛,仅仅只有几秒的时间电梯就停了下来,耳边传来门打开的声音,她缓缓抬起头,一束淡黄色的强光打在她的脸上。

    是阳光啊,好温暖。

    她贪婪地呼吸着涌进的空气,鼻腔中的腥味被冲散。

    “是自由啊哈哈哈哈……”

    张念安从地上爬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正低下头检查膝盖,她感到头顶的阳光消失了,地上显出一个影子。

    她低着头慢慢后退,直到背碰到墙壁,她看见一双黑色的长筒皮靴被光照得透出一丝丝红。

    张念安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一双修长的腿和身穿黑色衬衫的结实胸膛映入眼帘。

    最顶上的两个扣子没扣,而眼前的男人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是你啊,吓了我一跳。”

    他眉毛一挑,说道:“挺聪明的。”

    “还是你帮的好嘻嘻”,张念安感觉自己笑得很谄媚。

    “话说你怎么在这啊?”

    他眨了眨眼,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这就不关你事了。”

    张念安:“你只会说这句话吗?”

    她很烦这种语句,好像她很喜欢管闲事一样,其实只是句客套话而已。

    林续渊:“不是,只是不想说而已。”

    “啊这样啊,没事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张念安正想走出电梯却被他拦住,他整个人将原本就不大的电梯门挡的严严实实。

    张念安不解地抬头看他,他垂下眼,脸上面无表情。

    “小,美?”

    张念安顿了顿,意识到是在叫自己又忙得抬起头:“我在。”

    “穿上再出去”,他伸出右手,手上拿着一件黑色外套。

    他衬衫的袖子挽到了手臂上,肤色很白,张念安接过外套发现他戴了黑色手套,她没有立即移开目光,而是细细端详起这手套上的图案。

    她感觉自己在哪见过,还没等她回忆起就被人敲了下脑袋。

    “嗷——”,张念安摸着头顶,满脸怒气的看着他。

    “快穿,等会儿电梯上去了。”

    “你就没有别的颜色的衣服嘛”,张念安嘀咕着还是套上了那件黑色外套。

    外套很大,她扁了扁袖子,又看到外套的胸口处别了个金属装饰,图案跟他手套上的很像。

    她将装饰取了下来一看,笑道:“什么呀,原来是只兔子。”

    “别乱动,看完就放回去”,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张念安悻悻地把兔子别好,又看见地上多了双白色的雨靴。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肯定是给我的对吧”,他一副不想理的样子张念安也不在意,高高兴兴地穿上雨靴。

    虽然说这人不会说话,但不要白不要,她可不想光着脚跑来跑去。

    他走进电梯,靠在左边的墙上垂眸盯着张念安,女孩正打量着雨靴,脸上藏不住的欣喜。

    片刻,他开口道:“穿好了就走吧,注意安全。”

    “对了,你叫什么呀?”,张念安偏过头看着旁边的人。

    他说:“等你什么时候告诉我真名了,我就告诉你。”

    切……你怎么知道这不是真名。

    张念安悄悄翻了个白眼,朝他摆了摆手,“拜拜了。”

    她穿着雨靴走出电梯门,电梯外的世界却让她看直了眼。

    她转身想回去却发现电梯正缓缓关上,电梯内的人始终没有抬起眼,而她又想起他的如同水面的眸,暗流涌动般的蒙上了一层雾,看不透。

    没办法,电梯是回不去了。

    她只好回过头看着这世界,充满了不可思议与震撼。

    阳光并不是真正的阳光,而是天空中一个巨大的照明灯,照射出昏黄的灯光,即使是这样也不难看出照明灯背后的天空是黝黑的。

    她终于知道在牢房里看见的外面的黑色液体是什么了,是血。

    是无数的血液混杂在一起顺着路面流向四面八方,就像是城市的装饰品。

    她也不能确定这是血液,因为这么多血是从哪来的,没有浓浓的血腥味,颜色呈暗红色。

    被血流经的路面并没有被染红,血液像是有生命似的混聚到一起又流进小小的排水道。

    张念安环顾了一圈,自己应该在城市边界,电梯的两边是延伸的城墙,一眼望不到头。

    十九层的监狱也随着城墙向两边拓展,整座城被包围了起来。

    她踩着脚底的血向城中走去。

    这个世界的建筑与她的世界没什么不同,有CBD大楼,有咖啡馆,但就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总觉得这城缺了点什么。

    因为是边界,楼房里一个人也没有,走了近十分钟她才看见远处隐隐约约有人群。

    她大喜,不顾脚下溅起的血液向那边冲去,还没跑近她就紧急刹住了脚。

    这个酷似东京街头的路面,确实是人头攒动。

    那些人好像没有生命似的走在大街上,头成九十度与肩齐平 。

    脖子与脑袋之间有红色丝线连接着,血液像小型喷泉从脖子喷出,顺着长长的脖子避开衣服落在地上,一刻不停,流不尽。

    “城中的血都是这么来的吗?”

    张念安矗立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要不是在白天,她铁定扭头就跑。

    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向人群走去,她控制着身体不让衣服被他们的血滴到。

    她还幻想着自己会被当成怪类围住,但这明显是她想多了,那些人看都没看她一眼。

    张念安也不乱看,就想无声无息的躲开那些血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谁知,她思绪刚飘远,就迎面撞上一个身高两米多的人,她感受到那些血滴在她的头顶,忙退后说着对不起。

    这一退,又踩到了不知谁的脚,身后传来吃痛的声音。

    张念安回头正好对上一双倒着的、浑浊的双眼,满面疮痍。

    “对...对不起”,她感觉自己要被杀掉吃了,但对方只是看着她,随后用沙哑的嗓音说了句“晦气”就绕开她走了。

    张念安用衣服袖子将头上的血擦干,感受到自己的右边有一股炽热的目光。

    她向右边看去,一个和她差不多高的老人在离她两米的地方一动不动,满脸皱纹,头发稀疏得垂直于地面。

    她朝老人挥了挥手,他象征性的点头,头在肩膀旁边上下晃动,张念安只觉得这是很诡异的画面,她爱看外国恐怖片,里面来来去去都是些鬼怪附身什么的。

    这个地方还是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人虽然多,但整个街道只有脚步声。

    她猜想这座城有不准在大街上说话的规矩。

    等张念安靠近了他,他便朝人群的外围走去。

    张念安护住自己的头跟着他,心里还是不放心,妈妈说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走啊。

    他们走到了一个居民楼门口,门前有一个长椅,上面同样沾满了血。

    老人走到长椅前坐下,张念安还在踌躇不决:到底要不要坐啊,可是万一他是坏人怎么办?

    老人以为她是嫌脏,就用自己的袖子把椅子擦了擦,问道:“这样能坐了吗?”

    张念安不知该怎么回答,但看着他不像是坏人,就坐了下来。

    “你是人类。”

    老人用的是肯定句。

    张念安点了点头,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我无恶意,只是想请你帮个忙。”

    “帮忙?”

    他说:“是这样的,我的妻子病了,但始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你没有找医生吗?”

    “这里没有医生。”

    “没有医生?!”,张念安惊讶的看着他,“那我能帮你什么呢?”

    他将头转了过来,也不说话,就用眼睛看着她。

    “我的脸上有东西吗?”,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起来。

    “这座城很早之前也来了个人类……”,他顿了顿,张念安也不打断,这样就能更了解这里了。

    他继续说道:“那个人类是个女孩,什么时候来的……已经记不清了,很久了。”

    “在这住了也很久了,就是她来了之后所有人都要学人类的语言。”

    “我那时候也是因为得病才见过她一面,她给我喝那什么……什么九九九……”

    张念安:“九九九感冒灵颗粒?”

    “对,就是那个,喝了我的病就好了,真是奇,在这里找不到那东西。”

    张念安听了很想笑,这老头像是个打广告的。但她来的时候没有那个女孩准备的充足啊,这些东西她都没有。

    “那,那个女孩在哪呢,你可以去找她呀。”

    “找不到了,很早之前就不见了,应该是回去了吧,之前城里还有她的照片。”

    张念安不去看那开合的嘴巴,她还没有完全适应颠倒的头颅。

    “后来……唉,其实她在的时候没人会她的语言,就是你现在说的语言。”

    “那……”

    老人打断了她的话:“是在她离开之后城主才下令让我们学的,这破玩意儿,这么难学。”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怎么可能是一时半会儿能学好的。

    “可是爷爷,我没有那个神药,我也不会看病,可能没法帮你啊。”

    “咳咳咳,你怎么可能没有,人类都有的!”,他开始咳嗽,脖子的血液也因为振动而四处乱喷。

    眼看他就要情绪乱麻,张念安立马说道:“别急别急,我有办法,你先带我去看看。”

    他这才停了下来,又呼了一口气,“谢谢你,我叫住你是因为……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是长得像人类还是……?”

    “你长得很像她”

    张念安突然感觉到心脏一阵刺痛,几秒后痛感又消失了。

    “也许是认错了吧,年纪大了,很多事记不清了,你来看看我老伴吧,实在帮不了就走吧。”

    张念安跟着他进了居民楼,楼里很敞亮,也有一些老爷爷老奶奶在楼道坐着。

    但不知为什么,他们都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在打量着她,就像是,小孩看见了喜欢的糖果。

    一步一步踩着白色的楼梯,老人还在说着话:“这个世界很不一样吧。”

    张念安嗯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

    “这是个颠倒的世界,你看我的头是倒着的,其实看到的世界与你无异。”

    与我无异。

    “我们也不是行尸走肉什么的,都有工作,有思想。”

    “很少有外人来到这里,来的也大多不是人类。”

    张念安还在想着他的话,他又咳嗽了几声,用沙哑的声音说:“我是个语言老师,也就是教别人说人类的语言,只不过现在退休了,但我思想还是很前卫的。”

    张念安笑了起来,看来是找对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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