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正在与白起闲聊兵法,秦国尚武,自幼学习兵法骑射,当年在上郡时也同蒙恬交流学习过,忽然想起蒙恬,不知他是否在此,便道:“武安君可认识蒙恬?”
白起抿了一口酒,夸赞道:“蒙骜的后代,倒是见过几面,是个不错的将才。”
“我生前同蒙恬一起修筑长城,抵御匈奴,他教了我许多东西,于扶苏而言亦兄亦友。”扶苏轻松了不少,玩笑道,“蒙恬既在此,下次扶苏便要邀上他一同前去武安君府上拜访一番了。”
正谈笑间扶苏抬头时,就看见不远处的嬴政正信步走来,身后还有两个气度不凡的陌生男人,一人温和带笑,一人狂傲不羁。
然后扶苏就笑不出来了,刚扬起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扶苏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睛,暗想自己此时一定很难看。
白起循着扶苏的目光转头,看见嬴政三人后就明白了原因。白起朝他们打了个招呼。
“三位帝王好兴致,这么早就出门觅食了,要不一起吃点吧?”白起起身将李世民和刘彻按在椅子上坐下,“你俩挤挤,多吃点。”
最后视线落在嬴政身上,瞬间慈眉善目,和善微笑:“政儿的话,就坐扶苏旁边,我不习惯跟人坐一起。”
刘彻同李世民窃窃私语:“武安君怎么变样了?我好像看见了我奶奶。”
李世民抓起一个包子往嘴里塞,含含糊糊地点头表示赞同,嘀嘀咕咕:“你不懂,老母亲的心啊。”
自嬴政三人坐下后,扶苏就绷着脸一言不发,优雅用餐的同时认真听他们聊天。
白起也不管扶苏和嬴政,和刘彻俩人把酒言欢,聊得热闹,时不时cue一句嬴政,说什么可惜嘎得早,不然定要参与灭六国之战。
李世民听罢,哈哈大笑起来,起哄道要是白起在嬴政麾下的话,一统六国的时间一定会提前好多。
……
扶苏一边听,一边吃,总算搞清楚了。这两个陌生人是后世汉唐两朝的帝王。
意识清醒后已经是下一个朝代,扶苏并不了解死后的大秦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隐约觉得不是个好结局,尽管心生疑虑,他也不敢开口问,因为他害怕得知真相。
之前睡梦里一直重复某些画面,似乎还掺杂了些许血腥混杂的凄然景象,朝廷暴政苛法,黔首苦不堪言,王室宗亲凄惨而亡,咸阳大火绵延不绝……
思及此,扶苏心头涌上恐惧,刺骨的寒冷袭来,控制不住浑身颤抖,他紧闭上双眼,不敢去想。
嬴政虽然没开口,但余光一直在注意扶苏的一举一动,见他在认真吃饭便不急着把人带回家,等吃完再说。
此刻注意到扶苏的异常,嬴政心头一紧,以为身体出现什么毛病了,当即凑到扶苏耳边,轻声开口问道:“可是身子不适?”
温热的呼吸扫过耳畔,低沉的嗓音促使扶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不想多说,便顺着嬴政的话点头。
却不知道这番反应让嬴政产生了多么复杂的情绪,扶苏暂时把刚才脑中的画面抛开,继续干饭,在上郡待了两年,饭量也变大了。
嬴政看他这没心没肺扒饭的举动,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无奈之下只好耐着性子等人吃得差不多才开口。
“行了,吃好了就先随朕回家吃药。”
扶苏听罢,默默放下筷子,跟着起身,拱手向三人告辞,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便见嬴政已经迈步离去,扶苏快步跟上,他稍显尴尬地回头眼含歉意看了一眼。
白起他们其实时刻观察着父子俩的动作呢,见状也没多大反应,反而笑呵呵地朝俩人挥手告别,相约下次见。
“啧啧,父子能有隔夜仇?”刘彻啧啧摇头。
李世民瞥了刘彻一眼,见其一副大喇喇调侃的模样,心想不知道卫太子现在身处呢,但他并不打算揭对方伤疤,毕竟他自己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高明到现在还住在外面不肯回家。
——
这次嬴政倒是没把扶苏弄丢,怕扶苏跟不上还刻意放缓了脚步。
忽然就想起嬴稷说的话,要牵手手一起走,嬴政摇头甩掉这个想法,觉得自己恐怕是做不成这件事的。
不过即使速度再慢,扶苏的步伐依旧会逐渐缓慢,当嬴政意识到身后的扶苏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后立即改变了想法。
嬴政只纠结了两秒,转身往回走,来到扶苏面前站定,不发一言地牵起扶苏的手。
“朕牵着你,别再落下了。”
嬴政认为自己已经够温柔了。
纵然不熟练,但不至于冰冷,方才的语气也没有任何问题,所以当嬴政低头去看扶苏发现对方红着眼眶掉眼泪时,竟愣住了。
嬴政不知道扶苏哭是不仅仅是因为委屈,反而更多的感动和释然。
其实扶苏自始至终都抱有一丝怨念,他死活想不明白他所景仰爱慕的父皇为何会无故赐死自己,难道只是为了给其他中意的继承人铺路吗?
然而扶苏释怀了,不管他有多少不甘心,结局都不会改变,能得到父皇的这么一句话,扶苏觉得前世经历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如果他的死亡是他能做的最后一件顺父皇意的事。
往事过去多年,就算前世的他跟不上父皇的步伐,如今到了地府,他总能努力追上的。
“怎的还是这般爱哭。”
嬴政轻叹口气,将扶苏眼角热泪轻轻拭去,他觉得此刻的自己没有再比任何时候温柔了,没法,自己的儿子。
扶苏下意识微微侧头躲开嬴政的触碰,虽是打算放下前尘往事,且无比享受父皇如今的片刻柔情,可心底依旧藏着委屈与恐惧,他不愿开口问父皇为何要抛弃自己,生怕父皇会再次对自己生厌。
帝王心思最难猜测,也无人敢猜测。
嬴政落空的指尖无意识蜷了蜷,他收回手,低首看着扶苏眼中的不可置信和一抹俱色,最终转身:“走吧。”
他不是不知道扶苏心里在想什么,那是他的长子,精心雕刻的玉石珍宝,只消一眼,他便能看进扶苏的心里,只是他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在等扶苏亲自开口问。
回到庭院,扶苏坐在树下晒了一会儿太阳就生了倦意,靠在躺椅上昏昏欲睡。
嬴政在旁执书翻看,注意到扶苏已经睡下,便从里屋拿了一张毯子盖在他身上。
阳光很柔和,挤进树叶的缝隙落下斑驳的光点落在扶苏的清隽白皙的脸庞上,嬴政垂眸将他的面容一寸寸描摹,仿佛这只是一种微不足道的习惯。
他发现看不透自己的想法了。
此前嬴政自以为这两千多年来对扶苏的思念只是对长子的感情。
可随着时间推移,生前的回忆被反反复复捞出来品味,当记忆中那双清澈坚毅又带着濡慕依恋的眼神直直注视着他,又小心翼翼收回视线埋藏情意。
那时的他只道是长子大了,懂得却还没掌握喜形不露于色的方法。
如今想来,那潜藏的心思几乎昭然若揭,破绽百出。嬴政却并不厌恶,长子欢笑着骑着骏马驰骋炫耀画面和长子垂眸掩情的场景皆浮现于前,他心底竟生出一股莫名欢喜来……
嬴政逐渐意识到不对。
然当扶苏再次站在眼前,嬴政不由自主地失控,想靠近、想拥抱又忽觉不妥。是以他慌乱地想逃避自己的内心,直到发现扶苏竟被自己给甩丢了,才发觉自己有多可笑。
难道好不容易回到自己身边的孩子,他难道要再次抛下,落得和前世一样子不知父,父不知子的局面?
嬴政不想重蹈覆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