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水滴滴落在地的声音,我蹙眉睁开眼,入眼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我正要移动双手掐诀时,这才发现双手被缚在身后,准确来说,我是被绑在一根木柱上。
我预感不妙,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绑在这。
正当我一筹莫展之时,不远处传来铁门打开的声响,紧接着,一抹微弱的烛光显现在眼前。
我抬眸望去,一身黑衣男子举着蜡烛缓步走了进来。
待他走至面前时,昏黄的烛光不断摇曳着,烛光映在他的脸上,深邃的眼睛直直盯着我——是殷无尘。
也是我唯一的弟子。
我是蓬莱仙岛沅真子的首席大弟子,名唤沈铃,在蓬莱素以“清冷师姐”出名。
被师尊捡回时,我性子孤僻,清冷,待人始终冷淡,于是同门弟子私下便这么喊我。
三年前,师尊不知道从哪带回了他,一回来,便让我收他为弟子,美其名曰,我都这么大了,也该收个弟子磨练一下心性。
师尊之命不敢违,于是我收下了他。
思绪回笼,抬眼看去,我心下一喜,正要出声叫他为我松绑时,他不知何时变幻出一张椅子,掀起衣袍坐了下去,眼里盛满了戏弄、凉薄。
我一愣,随即不可置信道:“是你绑了我?”
谁料坐在椅子上的殷无尘大方承认:“师尊真聪明,这么快就发现了。”
他唇角又扬起一抹坏笑,这根本就不是我的弟子殷无尘。殷无尘性子孤僻,为人却善良,眼前这个,究竟是谁?
我质问他:“你是谁?”
殷无尘又笑了起来,先前凉薄的神色收敛几分,他说:“师尊,我就是你的心爱的弟子啊。”
“你……”
我正欲骂他,却听见他冷冷诉说着:“师尊,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魔族少主,为了潜入仙界才伪装如此。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个性子,只是我伪装了而已。眼下,魔族攻破仙界,我也不必再虚与委蛇,与师尊扮演着‘师徒情深’的戏码。”
一席话,犹如一盆冰冷刺骨的寒水浇在心里,我只觉得全身战栗,下一秒便会昏厥过去。
“所以……一直以来,你都在利用我?”
“是啊师尊。”他掀起眼,神色慵懒。
我牵起唇竭力笑笑:“那你为何不杀了我?将我绑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作甚?”
这些话,并非我心里存着希望,而是想通过这些让他说出全部的原委。
至少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殷无尘抬手,手里的蜡烛悬至一边,他环绕着双臂饶有趣味地打量起我。
最后,他探出手掐住我的下颚。
力道有些深,掐得我不得不蹙起眉目,仰头看他。
“师尊,我特意向魔尊请命,让你任由我处置。”
他狭长的眼眸流转,“若是师尊求我,我也不是不能考虑放了你,毕竟师尊待我勉勉强强也说的过去,我还是可以分些师徒情出来的。”
我只觉得可笑至极,仙界沦为魔族的地盘,同门惨死,身为蓬莱仙岛大弟子,我又岂会苟且偷生,向他求饶?
我开始大笑起来,肩头都跟着一起颤抖。
殷无尘眼睫扑闪,似乎不明白我为何突然之间像个疯子一般大笑。
他抽回手,眼里写着厌恶:“疯子。”
我不管不顾,依旧放声大笑。
他许是被我吵烦了,厉声道:“既然师尊不愿屈尊,那就让师尊发挥你最后的价值吧。听闻仙体献祭,能够炼至最好的上品丹药,不如就把师尊献祭了,也算了却你我之间的孽缘。”
我止住了笑,定定望向他。
殷无尘那双漆黑的眼里依旧凉薄,只是他眉目微蹙,我竟从中看出了……不忍。
我将这个念头驱散,心想自己还真是疯了。
“那就要看看我的乖徒儿,能不能消受的起。”
殷无尘径直起身,浑身散发戾气,他恶狠狠道:“既如此,我这就为师尊准备祭台。”
回过神,他的身影远去,连同着带进的蜡烛也跟了上去。
不知为何,望着他遥遥远去的背影,我却生生看出了落荒而逃。
直到最后一抹亮光消失,我才垂下眼,赶忙将这个念头散去。
怎么可能呢?他是魔族,而我只是个落败的蓬莱仙岛弟子,用他的话,就是虚与委蛇。
我不知道自己被关在这间暗牢多久,只知道耳畔不断回响着水滴滴在地上的声音,以及那无尽的黑暗包裹着我。
我并不怕黑,只是在黑暗里待久了,难免会生出其他的情绪。
很早之前我就开始怀疑起殷无尘了,他的种种行为实在称得上怪异,举办仙门大比时,同门弟子赢了都激动的无以言表时,而他始终都是一副淡漠的神情,没有明显的情绪外露。
一开始,我念着他初来乍到,冷漠些也无妨。
可人生来不同,即使是块冰,也总会被捂热的。
因为,我曾经就是这样一个人。
一个无父无母,不知身份的孤女。
我也曾像殷无尘一样,对身边所有人冷淡,情绪掩埋在深处,不让任何人看破。
时间像温暖的春季,一点点抚平我的伤口。
外人看来,我始终冷淡,可我知道,我的心早已在
不经意间融化,我自己都未曾察觉。
可殷无尘不同。
他不是人,他是魔。
天生的恶种。
他怎么能和我这样的人相提并论?
每当我去寻师尊时,向他表达我的意见时,师尊总有意无意的避开,甚至是发火。
我觉得师尊变了,以前的师尊不是这样的。
可要我仔细说来,我却又说不上师尊哪奇怪。
或许,是种直觉吧。
感觉有时候是没有合适的解释的。
“师尊到底怎么了”这个疑问,直到我被殷无尘亲自押送至祭台,也依旧无解。
我想问殷无尘,可我又清楚,他不会告诉我。
祭台底部以原石制成,是一枚桃花花瓣形状,与我生活着的回廊上的一面窗户很像。祭台中间立着根石柱,呈现白色,上面萦绕着淡金色黄纹,下面架起高高的火把,火把燃烧着烈火,烈火不断摇曳,还未近,我便要被焚烧殆尽。
我抬头仰望天上,沉云层层,昏暗无光,整个天灰蒙蒙的。
冷风不断刮在身上,衣摆被吹的飞扬,令我一阵发寒。
我要死了,被我昔日最疼爱的徒弟亲自处死。
有点不甘心,可那又能如何?
魔族昌盛,我一人又能做什么?
不过是垂死挣扎。
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这点,仙门里没有人比我厉害。
我的双手被捆上绳索,殷无尘站在我身后,时刻推着我往前走。
踉跄走到祭台上后,我觉得手腕处一松,好像有什么东西松开一般。我反应过来,这是殷无尘忽然解开我手腕上的束缚了。
我不理解,但很快又想明白过来。
都到这了,解开也无碍。
殷无尘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师尊,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正直?”话里还带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
我还是不理解他:“你这话是何意?”
他低笑一声,道:“没什么,和师尊说说话,转移注意,让师尊走时,没那么痛苦。”
“不必了,我没那么矫情。”冷冷说完这句话,我迈步,毫不犹豫地跳进早已为我架好的火把堆内。
大火瞬间点燃我的衣裙,火焰笼罩全身,疼痛后知后觉的传来。
好痛啊……
原来被烈火焚烧是这种滋味。
我突然有点明白为何蓬莱里犯错受刑的弟子会招供了,因为火刑,是真的折磨人。
火焰外,我好像听见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他唤着我的名字——沈铃。
此刻我已被火席卷,再无生还的可能,只能任由大火将我一点点、一点点的吞噬。
至于外面,我再也无暇分心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