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梦魇
凌晨两三时的夜。
空茫的晚色在巨大的城市夜空,挟裹着淡漠的稀稀落落的路灯,带着压迫感,如魅似影般地摇动着镜头,穿越过城市,穿越过大半个街区,来到这栋历史悠久的百年星级酒店,略停留了下,接着穿越过邬达克风格的窗户和摇曳的灰蓝丝窗帘,进入顶层七楼最深处的那户套房。
半明半昧的光打在一个男人的身上,他正在梦魇中挣扎着,微湿的汗在薄凉清冷的眉宇上,像数星半点的诅咒,梦境中雪地上大滩氤氲开的血迹,如绽放的玫瑰,海妖的歌声从夜际深处飘渺地传来,模糊的面容在记忆深处,如踏浪分波般直现出来,又瞬时模糊,一只惨白的手,向他伸过来,似挣扎似求救又似勾魂摄魄,夺人性命,拖人下海,拉人坠楼。
陷在梦境中的魏溪南骇得肝胆俱裂,不知是该抓住还是该逃离,背后有一大片熟悉的黑雾向他逼近,似乎很快与他融为一体,口中“啊——”地数声,努力大声喊着,却似乎又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如被扼住咽喉,又像湿巾蒙住口鼻,分分秒秒过去,窒息又窒息,他的面容扭曲而变形,甚至狰狞。
遥远的地方有个清晰又模糊的声音唤着他:“七色,七色……”魏溪南似乎应了一声,又应了一声,接着却恼怒地拒绝了。那即使在睡梦中的恼怒,令他终于发出暗哑的一声嘶吼,从噩梦里那溺水般的死境中挣脱了出来。
一身淋漓的大汗。
月白的T恤几近半湿。
他带点仓皇坐起,想叫套房外间的助理,但还是忍住了,犹豫几秒,打开了床头灯。
晕黄的灯疏离地映照着他,又似乎带着一点点温柔的慰藉。
魏溪南惊魂未定低低地喘息了几下,推开那梦境,脱下半湿的贴身衣服,但还是觉得甚为憋闷。于是带点挣扎起身,来到窗边,“哗”地拉开窗帘,接着想打开窗户透气。
“七色,七色……”他想着那梦里不依不饶的命名,还是有些恍惚,可他知道,那只是剧中男主的名字,不是他,他是魏溪南,魏溪南而已。
不似现在的新建酒店,这百年历史的老式邬达克风格的窗很容易就推开了半扇。夜风瞬间冷冽地旋裹住他半裸的身体,那“呜呜”的风声甚至带着点预警似的不怀好意,接着对面似有闪光灯亮了数下。
“哗”——魏溪南猛然拉上了窗帘,带着三分瞬间升起的恙怒,他不能确认是不是偷拍的闪光灯,也不能确认如果是闪光灯,那闪光灯后面是狗仔还是代拍,是私生饭还是粉丝?
可这就是他的生活,他拼命努力后成名的代价。
“南(难)极星?!”——这是网络一直有的对他的“黑昵称”。魏溪南苦笑了一下,张张嘴想打喷嚏,却又鼻酸得打不出来。他有点慌,赶紧套上随手抓到的浴袍。
他不敢感冒,也不能感冒,很快开始的持续的音乐剧演出,豪华卡司阵容,他是份量很重的一番男主,饰演七色,A角。
这浴袍却有点潮,昨晚洗浴后湿身穿过的。魏溪南穿上后只得又脱下,颀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划过自己一直不算满意的胸肌和腹肌,带着点自恋又带着点厌弃,他慢腾腾地打开衣柜又拿出一套浴袍穿上。
身上暖和了许多,但却清醒地睡不着了。
不知是连续的声响还是他房间的灯光,外间的助理终于起身,轻轻地叩了叩他的房门:“南哥,没啥事吧?”
“……没事,没事。”
“那……要不关了灯再……睡会?”助理一般不这么啰嗦,但这次也是为了接下来的演出,额外多说了几句。
魏溪南没再回答,直接关了灯——明与灭的光在交替的那个瞬间,似切割了他的面孔,诡异而破碎。
他拉起被子盖到下巴处,昏黑中,刚才的梦魇迅速又回到了他的脑际,这半年来反反复复的梦魇,在黑夜带着压迫和威胁再次覆盖了他。魏溪南对自己不耐烦地冷哼了一声,克制住再次想打开灯逃脱的欲望,微闭起双眸,开始调息。
是的,他目前仅有能掌控自己最有效的方法——调息。
睡眠,对他而言,已是如此可怕,因为只要入睡就无法逃离梦境。
可是,常常需要高强体力消耗的白天工作,他又不可能不睡。
……
屋内最后沉淀下来的暗昧光影,定格在他被号称“撕漫”的脸上,一侧高挺的鼻窝阴影。悠长但略不平静的呼吸,在寂静的夜里,有点像恐怖音乐被无限放大了。
屋角时髦又古朴的落地钟,“嘀嗒,嘀嗒”地同步清晰响着,鬼魅而不怀好意。
“不管怎么样,传说中命运的齿轮会开始转动吗?或者……根本没有?”——在他迷迷糊糊地再次进入梦境之前,魏溪南试图于冥冥中确认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