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快傍晚了吧,现在的我又潮又冷,太阳光一照,海草粘在身上,啧,难受。
大约走了几分钟吧,我在岸边发现了一条搁浅的小船。
床上有衣物,剩余的十几个罐头,一副金丝眼镜(似乎没有度数),一个指南针,一把刀,一个皮筋,一盒火柴,一条可当被子的棉织物和一个麻袋。
简直就是故意设计好的。
我面无表情的戴上那副原来跟我一模一样的无度数眼镜,换上了跟之前一样的衣服,把物资都装进麻袋里拎在手里带走。
我懒得细想为什么,因为知道也没什么意义。
又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我到了原先上岸的地方。
那只红隼似乎也找到了类似的船,跟我一样,至少我们终于保证了最基本的衣冠齐楚,不用再像之前一样“坦诚”相见。
好吧,让我想想怎么面对这只小鸟。
我放慢脚步朝他走过去,到现在我才开始认真注意他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跟鸟类有关,脸廓清晰,女相男气,鼻子高挺,他的头身比很好,头小肩宽,四肢精瘦纤长,有薄薄的肌肉,及肩的棕红色头发别在耳后,散下来几缕搭在前面,暗红色的眼睛朝我看过来。
严肃起来其实是蛮精明狠厉的样子的,只是这只小鸟看上去很爱笑的样子,大大减少了锐利的美丽,我有些可惜。
他看上去一副很想认识我的样子,落日余晖洒在他的头发上,微微发亮。
我不太喜欢被太阳照射,于是指着海岛上一棵棕椰树说去那边说。
我有些疲惫的倚靠在树上,他算是在我旁边的树干上靠着,很贴心地跟我隔了一段较远的距离。
我不想主动开口,安静的环境可以让我感到放松。
他好像看出来了,也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从麻袋里翻出两个水果罐头,扔了一个给他。
“我叫余温,余温的余温。”我将罐子在地上敲了下,试图单手打开罐头,小时候一直在动漫里看到打篮球的主角单手开可乐,一直觉得很帅。
开到一半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么幼稚,可乐跟罐头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东西。但是由于我是个好面子人,我开始跟自己较劲,试图挽回只有我自己看得到且快要失去的尊严。
“哦哦,我叫落鸮,落叶落,号鸟鸮。”他的声音从左边传过来,我仍在跟自己较劲,哪怕我已经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我这罐是蓝玉椰,”我听到他说,我的眼睛睁大了一点,假装无事继续抠罐头,“我不太喜欢吃这个,我能看看你手里的是什么吗?”
我顿了几秒钟,把手中的罐头递给他,“哦,好。”我接过他开好的罐头,带着不明显的开心低头吃着,水果里面,我还挺喜欢蓝玉椰的。
落鸮轻松开了罐头。
我们安静地吃着。
其实罐头都是一样的,我也看出来他在帮我解围。
我感觉他也没有不喜欢吃蓝玉椰,他都吃完了。
为什么我现在像个满怀心事的怀春少女啊?
我的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一句,吓得我机械地一口又一口地往嘴里塞着蓝玉椰。
“我们出得去吗?”他把罐头放在沙子上,偏过头看我。
“谁知道呢,”我转头看他,“我在哪儿都无所谓。”
“你头发留了多久啊?”落鸮侧过身子正对着我,“ 看上去很顺。”
“假发,你要摸吗?”我把头发散下来,头朝他那边靠了靠。
落鸮捏起一小撮头发,仔细搓了搓,“这假发好像真的啊。”
我真诚的点头,“我小时候就把假发放在蓝玉椰果皮的汁里泡上几小时再洗掉,这样假发就会更顺滑,更像真发。”我摇了摇手里捏起的头发,示意他看顺滑不分叉的发尾。
他一副惊讶但学到新知识的表情,微微瞪圆的眼睛,像极了我以前养的小鹦鹉,可能都是鸟类吧。
我没忍住笑了,我倒是不相信他真的听不出来我在瞎扯。
他随之莞尔。
像他这样的人,就属于笑的很自然,很有活力,一眼就能让人心生好感。可惜我天生面容较冷,即便我保持温和有礼的表情,笑起来总有一种我在敷衍别人的感觉。虽然我确实很少真心笑,但真的高兴起来,我还是会觉得自己笑的不自然,不好看。即便带了很多面具去社交,但还是很难真正的融入一个角色,包括现在,我也无法完全了解自己。
哦,我又在对话中走神了,我经常这样。
久而久之,我还锻炼出了一个技能精准猜测别人正在聊的问题,并自然的回答。
但是他刚刚好像没说话吧。
他说话了吗?
我看着落鸮那副笑着期待盯着我的眼神,有些怀疑他这样子是不是演的了。
最终,在他的注视下,我放弃了,顿了顿,“你刚刚有说什么吗?抱歉,我走神了。”
“啊,没有没有,我只是在想你在想什么。”他歪了歪头,恰到好处地收敛了点笑,换成专注的神色,一副很在乎对方的样子。
啧,我真是讨厌这种随随便便就能搞好社交关系的人。
他们身上都有一种我学不来的人格魅力。我虽然希望自己一个人独立的生活,但我仍希望能跟大部分人友好相处,有一两个了解我,能关心我的朋友,而不是那种完全独来独往的自由。哎,这种话说出来真的很矫情。
我停了下,摆出一副恶劣的样子。
“我在想,我,”我刻意停了停,思考了一下用词,“有点讨厌你。”我本来想直说“我讨厌你”,但我又觉得这样太不礼貌了,虽然“有点讨厌”也没礼貌到哪儿去了。
他似乎头一回听到有人这么说他,“嗯...我想想。”他捏了捏下巴,思索了一会儿。
“嗯....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我,但我不讨厌你,我还,”他也停了停,“挺喜欢你的,”他看上去有些迟疑,“我其实挺容易就能看出来别人的想法的。目前我确实没看出来你,不过我觉得你没有恶意。”落鸮盘起腿,向我靠近一点。
我平静的看着一下又一下拍着沙滩的潮水,没什么表情。
趁着吸气的一瞬,我闭了一下眼睛,那一刻的停顿,我窒息了一下又恢复正常。
没有人能看出来。
我试过很多次了。
所以他们总说我很稳定,就算被吓到也只是站在那里没什么反应。
记得唯一一次被吓到也是跟同事去鬼屋的时候,只是短促的吸了口气,淹没在同事们的尖叫中。
他们不知道被吓到站在原地是生物本能,也有可能是我反射弧比较长,总之等他们叫完我就表现得冷静安慰他们说“”没事了”,他们总会说“不愧是余助!”“余助感觉什么时候都很冷静!”
包括现在。
我很清楚的知道他只是找个理由来表明他不讨厌我,但是我还是无法抗拒直白的话,哪怕是假的。
尤其还是喜欢这种词。
我抬头看他,又低头,不知道怎么回复。
主要我前一秒刚说过“我有点讨厌你”,下一秒回“谢谢,我也喜欢你”就很奇怪。
落鸮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暖橙色的夕阳映在他暗红的瞳孔上,显得温柔不少。
落日熔金。
我脑子里突然蹦出了一个词儿。
紧接着又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
“呃,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不过,谢谢。”我依旧是那副冷淡的表情。
又冷场了。
每次都这样。
好像我说什么都会使氛围冷下来。
不过这次我累了,就这样吧。
“你好像总是在顾及什么。”他俏皮地眨了眨左眼。
我有些不适,老实说,我害怕别人看透自己。
去他妈的。
我突然一个翻身半撑到他身上,右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我感受到血管在我手下跳动。
落鸮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不过没挣扎。
他的喉结滚了一下。
我其实根本用不上什么力。
我只感受到我的右手在不受控制的颤抖,于是我徒劳地伸出左手也掐了上去。
跳动的声音愈演愈烈。
我突然啜泣一声,泄了全身力气虚脱般的砸在落鸮身上,伏在他的肩上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我其实不知道为什么要哭。
我其实不是很难受。
但我控制不住。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脆弱过。
落鸮没说话,只是让我靠着。
“我讨厌你....我真的讨厌你!”我一边泪流满面,一边断断续续地向他吼着。
好吧,我从来没这么失态过。
我一直想要一个用力的拥抱,不管是谁给的都可以。
我,太孤单了。
落鸮“嗯”了一声,收紧了双臂,哄孩子一样拍着我的后背。
抽噎中,我渐渐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