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秋夜风潇潇,吹得落叶哗哗作响。
两个人一路无言,直到登上马车后,明若寒正试图斥他这种无异于飞蛾扑火的行为,却在抬眼间被他脸上铺陈的泪线勒紧了喉咙。
气氛过于沉闷,宁泽殊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可委屈止不住,原先还算强大的心就像是破了个大洞,把各种委屈和后怕给漏了出去。
脑袋越垂越低,眼睫用力眨得飞快,试图阻止住泪水的倾泻。这个时候,他更不能开口,若出了声,一定会爆哭不止的。
他不想让明若寒看见自己这么糟糕的一幕。
闷着头,眼眶中的泪水不会顺着眼角流下,直接脱离眼眶就坠了下去,不多时薄裤上的一小块衣料便暗了。
宁泽殊刚想用手去挡着那块,一声窸窸窣窣的轻响,骨相优越的手闯入视线,强势执过自己的腕子,不容抗拒的巨力陡然袭来。
眼前花了瞬,视线再次定格,宁泽殊已被他拉着抱坐在腿上,背后靠着他的胸膛,两手的手臂都被他给环着。
这个姿势很像是抱小孩,令宁泽殊有些慌张,下意识就要挣开。
然而对方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两指捏着他的下巴,将他已经哭花了的脸给转了回来,十足的霸道,连对视一下的机会都没有,便垂头覆了上去。
俊脸倏地在眼中放大,呼吸喷洒脸侧,宁泽殊紧张地一下子闭了眼,心跳得砰砰作响,四肢紧绷,等待着下一刻唇上该有的温软落下。
这是彼此都清醒的状况下,两个人第一次这般亲密。饶是已经清楚意识到自己心意的宁泽殊也依旧忍不住慌乱。
然而闭上眼等了好一会,想象中的东西始终没来,宁泽殊不解地睁开眼,恰对上他那双无论何时都理智非常的眸子,心跳陡然乱了刹那,慌张躲开目光。
“没有话想和我说吗?这样躲着我。”耳畔响起低低的话音,尾音微微的沙,仿佛在按耐着什么。
宁泽殊鼻头一酸,想要诉说委屈的心情越过羞赧,在他怀中小幅度地点头,却仍是没有开口。
“既然有,为何不开口?”明若寒语气轻柔,耐心地靠近,就如宁泽殊所期待的那样,在他脸上轻啄了一下,吻去苦涩的泪水,“哭成这样,连人都看不见了。”
唇瓣擦过脸侧时,泛起酥麻的痒意,心里也痒了起来。宁泽殊使劲眨了眨眼,鼓足勇气般缓缓转头,触及他黑亮的目光,下意识仍是想躲,可到底忍住了。
“我好怕……”声音出来的一瞬间,宁泽殊就哽咽了。
明若寒没有催促,眼神耐心地等着他。于无声的间隙,吻去他眼角泪水,给予他温柔的鼓励。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宁泽殊感觉心脏充盈得像是要炸开来,忍着泣意,慢声道:“我怕他们对我用刑,我怕疼,我也怕……也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宁泽殊望向明若寒的双瞳,眼底的水在晃,逐渐盈满。明若寒吻下,啄去那滴泪水,“不怕了,有我在,没人会伤害你的。”
“可我是不是做错了?”宁泽殊语气惶然地抓着他的胳膊,在他抬头时,忧虑道,“我不该来京都的,对不对?”
“是谁让你来的?”
“皇后,她写信给我。”宁泽殊想到什么,往怀里摸,可惜摸了个空。
那封被他放在身上的信,不知道何时消失了,他顿时脸色大变,六神无主地在身上摸索着,“信呢?那封信怎么没了?”
“没事。”明若寒温柔地劝导他,“没事的,就算信不在,也没事的。”
“不行啊,那是我唯一的证据,不是我要私自入京,是她、她让我来的。”宁泽殊绝望垂泪,根本听不进去明若寒的话,双眼已然失去了光芒。
甚至着急地要从明若寒的怀中挣出,想再继续翻找那封信的下落。
“泽殊!”明若寒拉住他的腕子,将人摁进怀中,强迫他镇定下来,“别怕了,我在呢。没人会伤害你了。”
“……是吗?”宁泽殊睁着无神的双眸,耳畔是他胸膛跃出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是的,你要相信我。”
随着话音响起,胸膛传来嗡嗡的响动,传达到宁泽殊的脑海中,渐渐的,情绪恢复了稳定。
他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情绪的问题,愧疚地抱紧了他,“对不起,我失控了。我太害怕了,不论我说什么,他们都不怕我。我以为我会死,我以为没人会来救我。”
明若寒心口一阵刺痛,他来得还是太晚了,“是我不对,我该再早一些来的。”
宁泽殊埋在他怀中,摆了摆脑袋。那根本不是明若寒的错,明明是他自己,不该轻信那封连来路都没有证实的信,傻呵呵地就去了京都,一头栽进别人的圈套里,把明若寒也给牵连了进来。
自己怎么就这么笨?
后悔的情绪居上,眼泪彻底刹不住了,再加上明若寒此刻太过温柔了,他无法控制地放任眼泪横流。
好一会儿,哭得已经没有泪了,才从他怀中缓缓抬起脑袋。
这时候,明若寒的前襟已经深了一大块,全是宁泽殊的泪水。他不大好意思地用手碰了碰,说着,“把你衣裳都弄脏了,回头我补给你一件。”
接触到明若寒尤为深邃的眸光,宁泽殊心悸不已,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都做了什么,不仅抱住了明若寒,还在他胸膛里闷头哭泣。
“不用补。”明若寒看出他脸上映出的退缩,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锁住他的腕子,声色渐沉,“不过若是想补,现在也可以。”
没等宁泽殊理解这句话藏着的意思,面前投下一片黑影,幽香浮动,唇上跟着一软,呼吸彻底被夺了去。
马车静静行驶着,车外的喧哗被彻底隔绝,车内的明若寒把控着宁泽殊的后脑,吻得越发难舍难分。
宁泽殊无法承受地退缩,不知在何时被逼到了角落,而面前是明若寒的胸膛,根本避无可避。
“别……”趁着明若寒换气放松的时候,宁泽殊偏过头避开,气喘道,“快喘不过来气了。已经补偿够了吧……”
这话缠着低低的抱怨,但因为他说话实在没什么气力,就显得跟在撒娇一样。
“你这样说是故意想让我再亲你一次?”
什么?!
“没有!”宁泽殊眼看他又要凑过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惊讶地甩头,“你怎么……怎么变了个人一样?”
明若寒没有放弃,垂头在他手背上轻轻印下双唇,掀起密而实的睫毛,眼神充满毫不掩饰的引诱,“只在你面前这样,不好吗?”
霎时间,只听“轰”一声,炸响宁泽殊整个大脑,层层热浪袭来,瞬时被烧得快要口吐白烟,对这样的明若寒他完全没有抵抗力。
“你、我……”宁泽殊语义错乱起来,瞥见明若寒抬起的手,立刻稳而快地抓住,可怜求软道,“不行,真的不行……”声音忽然一弱,“嘴会肿的。”
明若寒唇角勾起笑容,“现在又怕这个了?”
“你!”宁泽殊瞪着眼睛,水亮亮的,盛着微不足道的幽怨,没什么攻击性,反倒令明若寒忍不住滚动喉头,原先想要放过人的心思突然就改了。
“从前见你时,觉得你这性子格外的惹人厌。”
听他转移话题聊起这个,宁泽殊不禁被引走了注意力。果然他第一次见自己的时候,印象是很差的。
“接触的久了,便觉得这性子又有些好玩。”明若寒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微垂了目光,落在那阻挡着双唇的手掌上,乌黑眼珠转动,似在思虑什么。
“到现在,你一哭,一说话,便都像是在撒娇,叫人舍不得拒绝。”
撒娇?原来在他眼里,自己竟是这样的表现吗?
可明明就是很害怕啊……
宁泽殊被这话给惊憾到,防备渐渐放下,在完全没注意的时候,被明若寒猛地扯下手掌。
对上他满是侵略性的目光,一句拒绝的话刚到唇边,便叫明若寒身体力行给堵了回去。
“唔……唔、唔……”
明若寒,你偷袭,简直无耻!
心意是彻底相通了,但该解决的麻烦依旧存在。
明若寒从宁泽殊的口中知道他是收到了来自皇后的一封书信,所以才从扬州离开,来到京都。
可明若寒从宫中得到消息,知晓皇帝因此事震怒,皇后更是因此获罪。
这就说明信并非是皇后所写,那么便是有心之人想要利用这一事来设计宁泽殊,借宁泽殊的特殊身份重创太子一党。
而能做出此事的,唯有二皇子一行人。
明若寒一瞬间就想到了姜照和杜清栩,他们二人已在明面上加入二皇子一党,为他出谋划策,献计不少。
为了夺得记录贪污的账簿,不惜抛弃往日情谊,对他下了杀手。如今他二人知道他未死,竟又想出新的一计来扳倒太子。
涉及皇位之争,必定掀起腥风血雨。然这是他们二人的选择,明若寒本不应多管,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设计宁泽殊。
他作为无辜之人,被牵扯进此局,又是自己所在乎之人。无论从哪个方面思量,明若寒都难以原谅二人。
所以他势必要找他们算一算这个账,连同先前的一并算了。
宁泽殊并不知他来京都这一趟引发了多少事端,跟着明若寒回到他府上后,被明若寒安排在厢房中住下。
其实宁泽殊在京都也有地方住,但明若寒不同意他回去住,要他一定在这里住下。无奈,宁泽殊只得作罢,转念想起跟自己一起被抓的秋石和车夫,忙跟明若寒说起这事,希望他能帮帮忙。
得到他肯定的安抚后,宁泽殊才彻底安了心,回了厢房收拾。
待把自己整理妥当后,出来想再跟明若寒说明一下情况,却发现他人不见了。
他对府上不熟悉,又是初来,没个认识的人到底不好四处乱跑,于是便打算回屋等着,结果一扭头,忽然瞧见院中站着个人。
一棵硕大的梨花树下,那男子站着,被树冠的阴影所掩盖,是以宁泽殊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他。
“你是?”宁泽殊谨慎朝他问着。
那身影一动,男子的话音传来,“姜国公,又见面了。”
他从阴影中现身,面容在月色下逐渐清晰,宁泽殊瞧着这张熟悉的面容,凝眉细思,忽然记起了什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