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巨大的黑色带孔的布幔几乎将整个院子的上空都盖住了，布幔下方是一桌接一桌的饭菜。
时间临近正午，在大舅的带领下，李今吾和李女士穿过人群，穿过一桌桌饭菜，各种各样的香味直直钻进鼻腔。
有点饿了。
三人走进屋子里面，里面只摆了两桌，全是女性。左手边一桌，右手边那桌坐着今天的寿星，李今吾的太姥。
她还在犹豫要坐哪桌的时候，李女士毫不犹豫坐到了左手边那桌的空位上，李今吾刚想跟过去，发现李女士坐的是那桌仅剩的空位，所以只好去太姥那桌坐了。
马上就有个大姨说了，不能让母女两个分开啊。李今吾摆摆手示意没关系，在哪桌都无所谓，反正年龄排序她都是倒数第一，只是和倒数第二差二十还是差四十的区别。
菜上齐了，太姥动筷之后，其他人也纷纷拿起筷子。李今吾已经瞄中右手边的那道菜，色香味俱全，看着就让人口水直流。
为了照顾太姥的牙口，肉都炖得软烂吃起来也不柴。
李今吾埋头苦吃之际，旁边热心的大姨们也多少会寒暄两句，李今吾基本上都是点头微笑嗯，能用最少的语言回复就用最少的语言回复。寒暄之后就要给她夹菜，夹的都是她不爱吃的菜，比如胡萝卜丝这种。
但李今吾这样一个好孩子怎么会拒绝呢，只是微笑道谢，然后扒拉到碗边，然后继续改怎么吃就怎么吃。
吃得差不多了，李今吾由刚开始的筷子不停变成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动筷，现在多吃一口少吃一口都无所谓了，主要是坐饭桌旁边得有吃这个动作，特别是有长辈在的场合，不然就会得到她们的关心慰问。
李今吾懒洋洋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口中，手边手机屏幕闪了一下，弹出来一条消息通知。她看似没有注意到，但手却极其自然地盖在屏幕上，扣住手机两边，手臂自然吹落，手机放在膝盖上。眼睛看似在选择菜色，但实际是查探情况。
快速垂眼打出一段文字点击发送，收回视线发现大家依旧在专心吃饭，很好很自然，没有人注意到。
直到她对上了李女士看过来的目光，两人一对视就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特别是此刻，两人眼里明晃晃地表达出一个字：跑！
作为母亲，李女士要打个样。只见她极其自然地起身然后往门外走，虽然周围有人注意到，但都没有开口询问。李今吾表示学到了，她像李女士一样起身，动作幅度尽量小，不要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很好很自然，就把她当作空气一样就可以了。
走到门外，李今吾发现李女士并没有要等她的意思，她只看到墙角处李女士快速消失的衣角，待会儿她一定要谴责一下李女士这种行为。
“今吾啊，站这干什么呢，怎么不进去吃饭？”李今吾一转头看见大舅的脸，顿时明白李女士为什么走这么快了。
“哦，大舅我出来吹吹风。”
“现在日头这么烈，不要待太长时间小心中暑。”
“嗯嗯。”
李今吾站在原地，脚尖一点一点，等大舅走远之后迅速溜走。回家之后发现李女士躺在客厅的躺椅上一摇一摇的，好不惬意。
她坐到沙发上，看了眼手机问道：“家里那辆电动车呢，我要骑。”
李女士打了个呵欠说：“不清楚，可能在仓库旁边吧。”
*
速年原本躺在床上，看到手机上的消息一下子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把衣服套在身上，抓上手机冲下楼。
嘭——！
巨大的摔门声，在楼下闭目小憩的爷爷瞬间被吓醒。
“爷爷，我出去一趟！”
眼前划过一道残影，转头时只瞥见到大门口速年的一片衣角。
爷爷：“……”
爷爷摇了摇头，又慢慢悠悠重新躺了回去，一下一下轻晃手里的大蒲扇。
跟着某缺德地图走了不少错路，李今吾终于来到速年所在的村庄。她找了墙角的一块阴影处停下电动车，边玩手机边等速年。
速年在烈日下奔跑，每到达一个分岔路口他总能第一时间找到最快抵达李今吾所在位置的那条。
李今吾打开手机中的某个社交APP，浏览了一首页推荐，还没有发现什么有兴趣的帖子。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阵微弱但频率很快的脚步声，声音逐渐增大，距离她越来越近。
她扭头看向巷口，眨了眨眼睛，速年闪现在巷口。看见她之后眼睛亮了亮，而后快跑几步来到她身边。
“等很久了吧。”
“不用跑这么快。”
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时沉默。
李今吾顿了几秒钟，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速年：“擦擦汗，我才刚到，时间没那么赶。”
速年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汗珠沾湿了他的发梢，滑过脸颊一直流至他棱角分明的下巴，顺着脖颈的肌肉线条流到衣服深处，再往下……李今吾移开了眼。
他身上潮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在炎热天气的双重加持下，李今吾有点脸热。
在速年差不多擦完汗时，李今吾清了清嗓子说：“你坐后面，坐稳了告诉我，我们现在去镇上的自习室。”
速年坐到后座，因为座位太矮不好平衡，他犹豫几秒抓住了李今吾的衣服下摆。
“……坐稳了吗？”
“嗯。”
“那出发了。”
哪来这么多蒲公英？
速年坐在后座，眼见着电动车飞舞着一个个白色的小伞，随风环绕在他们周围。并且，李今吾发丝上粘了很多。速年松开一只手，伸手取下李今吾头发上的蒲公英白絮。
陌生的触感，李今吾轻微地缩了一下脖子。
“你头发上有很多蒲公英白絮。”
“哦，那你帮我搞一下。”
电动车左右歪了两下便恢复正常。
从家出来的时候是背风，去镇上是迎着风。躺在电动车前筐里的蒲公英全被风吹飞，一团团白絮直击李今吾面部，她眼都睁不开，只能眯着眼看路，还好这时候路上人不多。
李今吾把车停在自习室旁的车棚里，过了这一路，车筐里的蒲公英白絮已经全都吹走了，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杆。
速年也看到了，他说：“原来是车筐里的蒲公英。”
“嗯，家里小孩摘的。”
骑走的时候本来想拿走，但那两小孩不同意，非说车筐是蒲公英的家不能随便搬家。这下好了，蒲公英全跑没了，回去还要想个理由糊弄他们。
新开的自习室没几个人，两人选择了空调周边的位置坐下。除了手机之外两个人什么都没带，总不能坐在自习室里干瞪眼。好在角落里放置着三个书架，两人默契地起身各拿了一本书，坐回座位上装模做样地看了起来。
狄玉：【明天出成绩我好紧张。】
李今吾：【担心成绩不如意？】
狄玉：【虽然说现在紧张没什么用，但是心里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脑子好乱做什么事情都专注不了。】
李今吾：【很正常，我现在也不是完全没有一点担心。】
狄玉：【好想我们能在一个城市。】
李今吾：【后续报志愿，我们尽量报一个城市。】
狄玉：【好！】
陈柯铭：【你什么从宁江回来，我在家待得都快长毛了。】
速年：【不知道。】
陈柯铭：【？你不会整个暑假都要待在宁江吧。】
速年：【看情况。】
陈柯铭：【那我怎么办？】
速年：【……你可以自己出去玩，找其他人玩，或者你来宁江找我？】
陈柯铭：【这个可以有！等成绩出来之后我就请示我妈，希望我的成绩能争点气！】
两人发完消息之后，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对方，但没想到竟然对视了。
“……”
李今吾用气音问：“我拿的是《飘》，你看的是什么书？”
速年翻到书的封面看了一眼，用同样小声的音量回答：“《苏菲的世界》。”
他开始后悔选择这个地方了，不能自由交流处处受限。偏偏现在刚到这里，还不能立马离开。
狄玉：【我还是好焦虑，必须跟你聊天才能缓解，现在方便打电话吗？】
李今吾：【不方便，在自习室。】
狄玉：【？】
狄玉：【高考已经结束了怎么还在自习室，你要提前学高数？】
李今吾：【不是，在自习室书架上随便找了本书看。】
狄玉：【哦，怪有闲情雅致的。】
狄玉：【困了准备睡一觉，不然晚上焦虑得睡不着。】
李今吾：【OK。】
【通话已拒绝。】
陈柯铭：【为什么挂电话？】
速年：【不方便，在自习室。】
陈柯铭：【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竟然去自习室？！】
速年：【在看书。图片.jpg】
陈柯铭：【《苏菲的世界》，你还研究起哲学了？】
速年：【是的呢，勿扰。】
陈柯铭：【。】
当太阳光斜射进自习室正好照到李今吾的眼睛上，她才从书里的故事中脱离出来，打开手机一看，竟然已经下午五点钟。而斜对面的速年趴在书上睡得正香。
这种好机会，当然是要掏出手机偷拍几张。
她拿起手机小心翼翼地凑近，打开手机相机正准备按拍摄键，结果画面中的速年突然睁开了眼睛，李今吾迅速收手，但手机一个不稳径直砸在速年的脸上。
本来刚睡醒还有些迷蒙的速年，这下彻底清醒了。
咣当一声，手机又从他的脸上落到桌子上发出响声，还好整个自习室现在就剩他们两个人了。
速年直起身体，脸上睡出了好几道红印子，头顶还翘起了一撮呆毛，迷茫地拿起手机递给李今吾。
李今吾猛地站起来，合上书籍顺便把速年的书也拿上，一起放回书架上。
“回去吧。”李今吾越过速年，朝自习室大门走去，速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今天似乎诸事不宜，自习室的台阶上不知道是哪个没公德心的人扔了个香蕉皮，走得很急的李今吾没注意一脚就踩上去了，身体整个向后仰倒。
腰间传来温热的触感，身体重心重新回归原位。李今吾偏头正好对上速年关切的目光。
“没事吧？”
在阳光直射下李今吾半眯着眼睛，微微抬头看向面前整个浸在耀眼光芒中的速年，突然就有一种不真实感，双眼不受控制，像粘在他脸上根本挪动不了一寸。
“魂儿都被勾走了吧。”
远处的声音遥遥传进耳中，一字不落。
李今吾瞬间从恍惚中醒来，立马弹开，而后朝周围看去，只有十几米远处有两个小孩在玩游戏。
嗯，肯定不是在说她！
手间瞬间变得空落落，速年低头整了整衣服，又问了一遍：“没事吧？”
“没事！”李今吾摇摇头。
李今吾骑着电动车将速年送回家，不同的是两人一路无言，电动车的车速已经飙到了最高，风呼呼地刮在李今吾的皮肤上，但她丝毫不觉，把速年送回去，又以最快的速年飙车回家。
下车的时候，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李今吾就这样一脚轻一脚重地走进屋里，坐在沙发上眼睛无焦距地望向前方放空。
“姐姐，蒲公英怎么都没有了？”
“对啊对啊，全变成光秃秃的了。”
李今吾随口敷衍：“哦，它们去朋友家做客了，过两天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