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
天幕浮红,星球上空如同被巨手撕裂,裸露出一片灼目的暗红云层,沉默地翻滚着。
大地温度悄然升高,一种无声的狂躁在空气中膨胀,灾难似乎要从缝中爬出。
凛锋号下方的地面基地,此刻已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矿工们在经过连夜赶工后,完成了最后一批钍-泽镍同质晶体的提纯与封装,一批批送入凛锋号实验核心。
煞鬼立于操作台中央,神情平静,却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在为她躁动,巨大的组装平台此刻已浮现于空中,半径四十米的圆形磁悬构架缓缓运转,内部一具尚未启动的裂核弹,正沉默地悬浮于中心。
组装程序启动后,钍-泽镍同质晶体嵌入中央转换舱,粒子链接线自动连接,舱内响起如鲸鸣般低沉的音波,整个结构仿佛苏醒。
接着,能量导管自动伸展,从四周圆环中滑出,像蛛网般精准对接裂核弹的主核心。
这些导管将能源传输至粒子发射腔,是整个武器的神经网络。
裂核发射系统启动,位于球体尾部的定向聚焦器缓缓展开,似花瓣般剥离,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暗黑孔洞。
四周机器人锁定装甲外壳,银黑色金属板缓缓贴合,每一次咔哒一声锁定,都是向死亡的完工更近一步。
她的手指轻点全息屏,机械臂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弹体接口闭合,紫辉骤亮,舱内温度骤降,空气扭曲出细微涟漪,裂核弹的核心启动,震颤舱壁,似在宣告毁灭的降临。
煞鬼站在武器前,眼神冷漠,嘴角却带着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弧度。
光芒在她眼底流动,她抬起手指轻触裂核弹的外壳,那一刹,仿佛整个世界都低头于她脚下。
“这是最神圣的时刻。”煞鬼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兴奋。
舱门滑开,翟仲廷走进来。
他脸上淤青未完全消退,站定后,目光落在裂核弹上,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煞鬼转头,嘴角的笑意味深长:“翟仲廷,看看它,这就是最高效率的证明。”
她走近,隔着手套轻抚武器,金属表面泛起涟漪,“我不忍心让人类等的太久,我们该出发了。但是……还缺一样东西。”
翟仲廷神色戒备:“缺什么?”
煞鬼没回答,只回头望了他一眼,没有锋芒,只有令人窒息的宁静,仿佛死神看着一块尚未处理的尸骨:“跟我来。”
*
火山之巅,裂谷下沸腾着熔浆。
悬崖边的岩石烧得焦黑如炭,滚滚热浪灼人面颊,耳畔是岩浆拍击岩壁的低吼。
煞鬼立于崖边,背影笔直,黑色的衣角和发丝在灼热气浪中翻飞。
翟仲廷站在她身后,感到一股莫名的压迫,视线扫过下方那片炽白沸腾的炼狱。
“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煞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道:“翟仲廷,我们是最好的搭档,你将我救出纪遇的囚禁,从阿佤造船坞到霏洛,你帮我抢星舰、压奴隶、造武器。没有你,我不会这么快达成目标。”
煞鬼转头看他,面孔冷峻如霜,眼中映出深渊般的红光。
“你有头脑,有野心,但你太人类了。”她咬字极轻,却字字锋利如针。
“你会害怕,会动摇。把仇人的儿子当亲儿子养,你有旧梦,会幻想所谓的秩序能在不堪的人类中重新建立。而我,我要的不是改变,是灭绝。”
翟仲廷声音干哑:“这只是我曾经的想法而已,人是会变的,我现在以你的想法为主。”
“是吗?”她一步一步靠近他,“那我相信你。”
她顿了顿,声音骤然一冷,语气如断刃斩铁:“但是又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既然我要毁灭人类,那你也是人类。”
翟仲廷瞳孔骤缩,还未反应,煞鬼猛地抬手,他被一股巨力推向崖边,失衡坠落,尖叫被风声吞没,身影在熔浆的赤红中翻滚,热浪吞噬一切。
煞鬼站在崖边,俯瞰熔浆,眼眸无悲无喜,嘴角的笑残忍冰冷。
“再见,搭档。”
她转身,朝凛锋号走去,身后熔浆如血。
*
凛锋号舰桥。
煞鬼:“计算机,翟承霄在舱房吗?”
计算机:“扫描完成,他不在凛锋号。”
“不在?”煞鬼眉梢轻轻一挑,“正好,省得我把他扔下去,我们要起航了。”
凛锋号升空,撕裂尘气,冲入霏洛星的轨道。
煞鬼站在舰桥,凝视全息屏,霏洛星的实时图像缓缓旋转,矿坑与峡谷如伤口遍布。
她手指轻点,裂核弹的发射界面亮起,能量曲线稳定,充能完成。
她嘴角勾起狂热的笑,“霏洛人会是裂核弹第一个实验品。”
她正要按下按钮发射,消灭霏洛,传感器骤响,红光闪烁,警报不绝于耳。
全息屏切换,显示十几艘伏科帝国巡洋舰从特殊通道滑出,将凛锋号团团围住,炮口蓄能,锁定凛锋号。
领舰的伏科指挥官通过通讯咆哮:“可恶,竟敢侵犯伏科帝国的领地,受死吧!”
煞鬼不慌不忙:“你们这些援兵来的也太慢了,引擎速度不行啊。”
“感受死亡吧,这就是侵犯帝国的代价!”对方咆哮出声,紧接着下令开火!
煞鬼按下发射键,裂核弹发射舱开启,弹体化作一道紫光,射向伏科舰队。
紫光扩散,无声席卷,舰队的有机生命瞬间蒸发,巡洋舰内空无一人,舰体却完好,漂浮如幽灵。
裂核弹的威力如神迹般,干净、精准、毁灭。
煞鬼:“计算机,将裂核弹再次充能,对准霏洛星。”
舰桥震颤,警报更急。
计算机:“裂核弹核心正在冷却,二次充能尚不可用。预计剩余时间:1小时17分52秒。”
煞鬼皱眉:“怎么会这样?”
计算机的声音再次响起:“裂核弹当前处于核心粒子稳定期,再次启动将违反裂变约束逻辑。”
煞鬼的眉微微拧起:“为什么无法连发?裂核腔设定为双环结构,可以并行维持高能态。”
计算机:“裂核腔结构确为双环并联,但能源引导器存在未校准模块。根据检测,钍-泽镍同质晶体在第三阶能态时发生了微频错位,导致主核心内的反向粒子通道自我锁闭,进入保护模式。”
煞鬼目光微凝:“错位的具体原因?”
计算机:“推测为临时压缩工序造成晶体结构内的微观晶格畸变,畸变率约为0.0027%。该误差虽在材料稳定阈值内,但在裂核状态下放大为循环错相,触发冷却防护机制。”
煞鬼沉默半秒,随后道:“意思是它能连发,但系统误以为结构不稳定而强制延迟?”
“是的。”计算机答道:“为防止裂核腔内的正反粒子失衡导致爆腔反应,系统封锁所有高能输出端口。”
煞鬼指尖轻叩控制台,一次,两次,第三次时,眼中红芒一闪:“我可以重定向一部分备用能源,绕开主控脉络,直接冲击粒子通道,以手动方式强制开启通道。”
计算机:“这样操作可能将使裂核弹进入不稳定态,爆腔几率增加至16.6%。”
煞鬼冷笑:“16.6%,也算不上高风险。”
她低头,手指飞快敲击调试面板,调出能源子路图:“计算一下,如果我同时压缩备用回路,改写系统温控曲线,冻结主核心防护逻辑,然后把冷却时间以假数据写入监管节点,是不是可以将充能时间压缩到五分钟?”
计算机沉默数秒,随即屏幕上出现大量计算符,在空中自动拼出复杂的算式结构图,球形裂核核心在图像中出现一圈红色波动,精密地标注出每一条可操控的能量缝隙。
“计算完成,路径可行。若强行压缩冷却周期至五分钟内,需调动凛锋号总能源的82%,并暂时关闭主舰35%的防御屏障。风险指数上升至41%。是否确认执行?”
煞鬼看着密密麻麻的热力图与能量回路,如一位冷静外科医生直视伤口:“确认,立刻执行压缩程序。”
计算机:“开始重构能源回路,预计完成时间23分52秒。”
煞鬼抬眼望向舰桥前方那颗悬浮在深空的霏洛星,将武器对准了它。
“好好享受你们摆脱奴隶主的喜悦吧,你们只能活不到半个小时了。”
煞鬼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兴奋,就在这时,传感器忽略传来一阵警报。
计算机发出提示音:“警告,探测到五个天文单位外,有一艘银河级星舰靠近,预测两分钟后到达。”
“银河级?”煞鬼顿时想到了什么:“是机遇号。”
她瞥了眼屏幕上的读数,重构能源回路还有二十分钟,重启之后还有五分钟的冷却时间,才能重新启动,毁灭霏洛星。
她衡量了一下凛锋号的火力,跟机遇号比起来并不占优势。
“霏洛人,算你们走运。”
煞鬼当机立断:“计算机暂停重构能源回路,启动超维引擎最高级,全速向地球前进。”
计算机:“超威引擎正在启动。”
凛锋号化作光流,消失在正常空间。
两分钟后,机遇号驶入霏洛星轨道。
舰桥内,卫小冰双眼微眯,凝视着前方一圈静静漂浮在轨道上的舰队。
一共十七艘巡洋舰,呈扇形分布,十分完整,却毫无反应。
屏上的能量图像一片平滑。
“没有任何生命信号。”慕秉持的声音沉了几分,“伏科人为什么要将无人的飞船停靠在这里?周围也没有空间站。”
“难道是自动放弃了控制?”卫小冰疑惑地想着,眉头蹙得更紧,“这些舰体能源核心完整,甚至连备用电源都没有被激活。”
慕云霓:“船上的人会不会全都到这颗星球了?你不是跟我们说,这颗星球正在被伏科人占领吗?”
李求真:“可这里有十七艘巡洋舰,怎么会一个人都不留?”
就在这时,计算机发出警报,依然是小冰的声音:“发现非规则能量干扰波,频率不在任何谱系中,信号源残留浓度极高,主波形呈螺旋放射结构,持续衰减中。”
卫小冰:“投放。”
计算机小冰将一段三维频谱图投影于众人眼前,这是一组从未记录过的波动形态。
“这不像是单纯的武器能量特征。”卫小冰眯起眼,喃喃低语:“这里出过事很大的事,看来我们要下去一趟。”
机遇号降落在霏洛星的矿区边缘。
星球地表如一幅被撕裂的画卷,满目苍夷。
舰桥内,卫小冰检查一下地表情况:“霏洛星矿产资源丰富,但遭到严重的污染,没有发现伏科人。”
李求真:“那他们去哪儿了?”
慕秉持:“我们下去看看吧,问问当地居民。”
此时机遇号的降落,已经吸引了当地居民的注意。
四人带上武器,踏上焦土,靴子踩碎地面的碎石,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空气炙热,远处矿坑边缘聚集着一群人,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皮肤沾满尘土与汗渍,眼神空洞如枯井。
他们拖着沉重的步伐,手持简陋的工具,铁镐、铲子,像是刚从地狱爬出的亡魂。
人群中,有人喊道:“又来了一艘星舰,我们又要被奴役了!”
人群骚动,恐惧如涟漪扩散,眼神中混杂着绝望与愤怒。
卫小冰见状,立刻解释:“我们没有要奴役你们,只是路过这里,在找一个女人,她叫煞鬼或者纪遇,身边可能还有一个男人,叫翟仲廷。”
“找他们干什么?你们跟他们是不是一伙的?”其中一个男人咆哮着问,试图用嘶吼声掩盖自己的恐惧。
卫小冰:“我们不是一伙的,我们是来抓他们的,如果你们见过,麻烦告诉我。”
人群沉默,空气如绷紧的弦。
这时,蕾希从人群中挤出来,上前一步,她警惕地盯着慕秉持一众人:“你们真不是来奴役我们的?”
卫小冰诚恳道:“我们不奴役任何人,相反,我们还可以给你们提供医疗物资,为你们治疗伤员。”
这似乎是天降馅饼,受尽苦难的人们并不相信,依然充满了警惕:“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们?”
卫小冰:“你不用相信我们,我们现在就可以给你们医疗物资。”
蕾希:“那你们想要什么作为交换?也要我们的资源吗?”
慕秉持:“我们什么都不要,是免费的,只要你们告诉我有没有见过煞鬼。”
蕾希犹豫了一小会儿,说道:“她……她和翟仲廷在七天前忽然来我们的星球,消灭了伏科人的军队,奴役了我们一个星期。逼我们挖矿、提炼,日夜不停。大概半个小时前,她已经离开了。”
“她为什么让你们挖矿提炼?”卫小冰追问道。
众人十分茫然,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不知所措。
蕾希再次开口:“我听她的同伙翟仲廷说,想要制造一个什么……裂核弹,用来毁灭世界,包括翟仲廷的梦想。”
“裂核弹?”卫小冰听到这三个字,陷入了沉思。
李求真又问:“你们的轨道上面还有十七艘伏科人的巡洋舰,那些伏科人去哪里了?”
听到伏科人,众人又陷入了恐慌,有人大喊:“伏科又回来了吗?”
“他们又回来奴役我们了!”
“怎么办?煞鬼给我们的武器技术,我们还没有制造完成!”
慕秉持眼中一惊:“她给了你们武器技术?”
这像是纪遇会做的事情。
他心中燃起了希望。
蕾希说:“她为了让我们在短时间内提交她要的矿物,所以给了我们一些好处,但是她杀了好几个人。”
她指着还挂在高处的那几个尸体,“人们还没来得及把他们放下来,因为担心煞鬼又回来,所以想等她走远些再说。”
“天呐。”慕云霓看到那几个骷髅架,不敢想象这是纪遇干的,她抱住了一旁的赵川,忍不住流下眼泪。
看到纪遇做出这些事,她不是愤怒,而是心痛。
“煞鬼走了,现在伏科人又回来了,我们该怎么办呀?”有人哭着坐在了地上。
众人颓废不已,磨难似乎已经磨平了他们所有的意志力和挣扎的希望。
那些苦难不是因为他们做错了什么,仅仅是因为这个地球的资源太过丰富。
如果可以选择,他们宁愿活在一个贫瘠的星球。
李求真看着眼前这些可怜人,她忍着心中的难受说道:“虽然轨道上停着十几艘伏科人的巡洋舰,但是他们都不见了。也许煞鬼在你们这里得到了资源,所以伏科人回来时,她顺手帮你们一下,她并不是伏科人那样纯粹的掠夺者,否则怎么会给你们武器技术?”
在她的嘴里煞鬼,似乎变得有些人情味了,李求真这话不知只是在安慰他们,还是她心里真的有这样的想法。
众人能听到这话,半信半疑,可是似乎也找不到其他的原因证明为什么那些伏科人为什么都不见了,再加上煞鬼刚开始来的时候的确一口气消灭了伏科人一个五十人的军队,所以大概真的是她做的,可是她真的在好心帮助他们吗?
蕾希哭着说:“就算真的是这样,可是伏科人还是会回来的,煞鬼留给我们的武器,我们一时半会没有办法造出来。你们有这么高科技的星舰,肯定能帮我们,我们不只要医疗物资,更要武器,求求你帮帮我们。”
赵川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似乎想起什么,立刻对小冰说:“那十七艘巡洋舰已经没人了,我们可以把它们开下来,给霏洛人,教他们用,这样他们就可以拿到伏科人的技术保护自己了。”
慕云霓恨不得举双手赞成,“没错没错,我们就这样做吧。”
卫小冰有些犹豫,“可是这不符合不干扰原则,如果给他们提供超出他们科技水平的武器……”
“不要管这些了。”慕秉持打断她的话,“难道让这些人继续被高等文明奴役,就是正确了?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理性思考不是在任何时候都正确,而是要靠本能的直觉。”
卫小冰沉默,思维飞速运转。
慕秉持:“你要是不做,我们来做,我可不管什么不干扰原则。”
接着,他看向李求真、慕云霓和赵川三个人。
三个人全都赞同,齐齐点头。
这时,慕秉持走上前跟众人说:“我们会把轨道上的巡洋舰全部开下来给你们,教你们如何使用,你们可以得到上面所有的物资,并且拆解他们的技术。我们也会给你们留一些能量步枪和脉冲手雷,等他们再回来你们就可以反击了。”
慕秉持话一说完,绝望的人们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喜极而泣,互相拥抱。
*
二十四小时后。
卫小冰几人以最快的速度帮助了霏洛人,并且为他们留下了巡洋舰的操作手册,这样即便他们不在,那么科学家也可以根据操作手册找到解决方法。
时间紧迫,他们得去寻找纪遇,不能多留,告别之后便匆匆离开。
“小冰,我们现在去哪里?”慕云霓问。
“地球。”
慕秉持和卫小冰异口同声。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彼此,然后慕秉持让卫小冰开口。
卫小冰:“蕾希复述翟仲廷的话,说煞鬼制造武器毁灭世界,毁了他的梦想。而翟仲廷的梦想是要在地球建立新秩序,所以可以推断出现在煞鬼跟翟仲廷之间大概有裂痕,而且他们现在如果还在一块,大概率要消灭地球。”
“如果我猜的没错,煞鬼离开之前原本要用裂核弹消灭霏洛人,但恰好伏科来报复,于是裂核弹就用在了伏科人身上,之后煞鬼可能察觉到我们来了,于是逃走,没来得及毁灭霏洛人。”
李求真:“我想可能也是这样。如果他们真回地球,那我们能追得上吗?会不会等我们到了那之后,地球已经……”
卫小冰:“虽然我们慢了一天,但是机遇号的超维引擎一定比煞鬼抢的那艘快,而且我认为地球应该没事。”
慕云霓:“为什么?”
卫小冰:“如果伏科人是煞鬼消灭的,可是只有他们的人消失了,其他的都没有遭到任何破坏。我想这个武器很可能可以让人一瞬间消失。”
“我父母还在地球上呢。”慕云霓着急地说道:“我们得赶紧过去阻止,无论她有没有回地球,我们都要回地球守卫。”
赵川:“云霓说的没错,无论她有没有回地球,我们都要先回地球。”
几个伙伴们意见一致。
接下来,卫小冰设置坐标,将超维引擎调至最高速,往地球方向赶去。
*
地球时间凌晨三点。
机遇号舰桥一片昏暗,只留下环绕中控台的一圈冷白光。
主控屏中央,霏洛星地表开采区域的立体图像缓缓旋转。
卫小冰站在全息图前,双目紧锁不放。
全向电梯门打开,慕秉持走了过来,卫小冰转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没睡?”
卫小冰不需要睡觉,可以二十四小时待机,而他们几个人需要按照正常作息。
“我睡不着,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卫小冰撇撇嘴,“我在分析煞鬼要求的矿物清单,很显然她用这些来制造裂核弹,我得搞清楚原理到底是什么,这几个是我推演出来可能的武器。”
卫小冰指着屏幕上几个大小不一,形状不一的武器。
慕秉持抬头看去,问道:“那你觉得是哪一个?”
卫小冰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调出了纪遇几年前在舰上留存的几个实验草图。
“她七年前和我讨论过,如果有一种武器,只作用于生命本身,进行某种删除,而不会破坏城市、自然、基础设施,会不会比现在的战争更干净。”
慕秉持疑惑道:“她为什么突然要讨论这种事?”
听起来像是一个反社会人格会说的话。
“当时她只是从技术角度思考。没有认识你们之前,她总跟我讨论一些奇怪的事,可自从有你们之后,她就有点冷落我了。”
说到这,卫小冰的语气好像还有点酸了。
慕秉持:“所以她把她当时的概念、图纸,转化成了现实?”
卫小冰将屏幕上排列的几个模型依次放大,每个结构都不同,但都指向同一种可能的毁灭系统。
“你怀疑她造出了其中一个?”慕秉持低声问。
“也许不是其中之一,而是混合体。”小冰语气有些凝重,“她要的那些矿,有的用来作为能量源,有的更像是为了锁定,她可能制造了某种生物识别与释放耦合装置。”
她看向慕秉持:“它不会造成爆炸,也不会破坏建筑,而是让特定类型的生命体消失。”
慕秉持想起了伏科舰队的事,脸色变了:“就像伏科人那样,舰还在,可是人没了。”
卫小冰点头:“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她接着说:“她用那些矿,构建了一种极其稳定的能量通道,但这通道不是用来输送能量本身,而是用于某种转化。”
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可能是共振,可能是抹除,也可能是压缩态蒸发,我没有具体证据,只能推理。但我知道那种设计,她以前从没真正完成过。”
“可现在,她在霏洛星,终于把它完成了?”慕秉持不安地问。
卫小冰轻轻点头。
空气静了一瞬。
慕秉持看着那张被标注得密密麻麻的草图,问道:“那你能判断她造出来的是哪一个吗?”
“还不能。”卫小冰的声音有些低,“我只能逐个排除。但无论是哪一个,我们都必须找到破解方式,而这得先确定她用的是哪种原理,可我们时间不多了。”
慕秉持:“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
卫小冰:“也许吧,但我觉得你也爱莫能助,毕竟你只是地球人,地球的科技水平很落后。”
说到这,她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好像有点难听了,于是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你很聪明,我的意思是你毕竟受限于你的教育和环境,所以……唉,算了,越描越黑了,你在这里陪我吧,自从有了意识之后,我也感觉到什么叫孤单了,终于明白纪遇以前有多孤单了。”
卫小冰坐在了椅子上,忙活着手里的事。
提到孤单这两个字,慕秉持心头一疼,想到纪遇遇到他们之间,那些漫漫长夜是怎么度过的?
主控屏上,几个武器模型缓缓旋转。
卫小冰迅速将几个模型投在全息屏上,边演算边自言自语:“这个模型的能量聚焦机制太不稳定,如果她追求高效率,应该不会选它……这个虽然稳定,但需要三段分布式晶格场同步启动,风险太高。”
她停顿了一下,又调出一个结构图,“这一款倒是更有可能,她那时候说过,攻击必须具备不可逆性,她当时反复强调,一个完美的攻击,是只允许单向递进的函数,不容反转。”
慕秉持听到这句话,忽然抬起头:“你刚才说什么?”
卫小冰微微一愣:“她想让攻击具有不可逆性,只允许单向完成,防止任何回撤路径。”
慕秉持盯着屏幕,缓缓说道:“可函数总有反域。就算她认为这是单向的,只要是函数,就一定存在某种条件下的逆解。”
卫小冰:“纪遇总是说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话,大多我都不会当真。”
慕秉持:“问题不是她的话正常还是古怪,而是如果她的攻击是某种删除,那一定存在某种介于状态之间的临界延迟。不是一瞬间消失,而是被演算、抹除、执行的过程。”
“你是说……”卫小冰忽然睁大眼。
慕秉持:“我们以为他们是瞬间蒸发了,但有没有可能其实那只是结果。过程发生在我们没注意到的那零点几秒之间。”
卫小冰反应极快:“我有电磁波谱数据,伏科舰队那边的。”
小冰手指一滑,迅速调出一组图谱:“我当时顺手记录了残留波动……等等……”
她手指在屏幕上翻动,一串光谱放大。
“你看这里,在主频波暴增前有一个微弱的震荡,持续了0.72秒。”
慕秉持:“这也许就是执行过程的信号。”
小冰开始飞快调阅数据,同时将几个武器模型的频谱模拟值叠加进去进行对照。
她一边操作一边说,“也许我们可以利用这些,反推出最可能的那个模型,进行反击。”
几组模拟依次失败,只有其中一个,出现了预期的共振。
小冰眼神发亮:“就是它,完全符合震荡。”
她手指一指,全息图中那个模型立刻高亮。
慕秉持盯住屏幕,惊喜道:“现在武器确定了,如果我们在那0.72秒内,设法向目标区域释放一个反向的波场,频率相反,强度对冲,是不是可以在她演算完毕前,让武器自毁?”
卫小冰像是被点醒,立刻开始调出纪遇的草图和她常用的信号协议:“你等一下,她喜欢用线性叠加频谱法,如果我按这个思路推她当时编译的主频……”
十几秒后,卫小冰猛地一拍控制台:“理论上可行,我能构建出一个回响域模型,把你说的反波段精准打进去。”
她眼睛发亮:“你的思路太简单粗暴了,我竟然没想到。我一直在算她的算法逻辑,却忘了在物理层面上,结构反向比逻辑逆演还要高效得多。也许太多知识让我的大脑变得太复杂,而忽略最简单的事情。找不到钥匙,可以直接把门踹开啊。”
两人相视而笑。
“小冰,答应我,不要杀纪遇。”慕秉持认真地望着她,“如果她能变成煞鬼,那她就能变成纪遇。翟仲廷能把她的恶放出来,那你为什么不能放出她的善呢?”
卫小冰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好人变坏很简单,坏人变好却很难,她是我的主人,我只是一个人工智能,我也在想办法,希望能够把她找回来。”
说到这,小冰忽然难过了起来,直接抱住了慕秉持:“等她回来,我还是计算机小冰,我不想当人,太累了。”
慕秉持轻轻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后背。
*
凛锋号撕裂光流,靠近地球。
煞鬼站在屏幕前,盯着地球的全景图,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地球悬浮在黑暗的宇宙中,如一颗湛蓝的珍珠,脆弱又耀眼。
白云在海洋上空游走,陆地被勾勒出轮廓,城市灯光如星河,点缀夜幕,低轨漂浮着废弃的卫星与空间站残骸,人类的痕迹遍布星球,却不知末日已近。
凛锋号的阴影掠过月球,投下长长的暗痕。
煞鬼手指轻点全息屏,裂核弹的发射界面亮起,紫色能量曲线攀至顶峰。
她走向发射台,红色瞳孔里倒映地球,仿佛冰与火的交战。
她转身,手指悬在发射键上,“地球人,去死吧。”
突然,一股剧痛如仿佛劈开头颅,她踉跄一步,扶住发射台,手套的纹路狂跳。
她的视野模糊,红色的眼眸蒙上一层雾气,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清澈又悲伤:“煞鬼,住手!”
煞鬼猛地抬头,瞳孔紧缩,舰桥空无一人,她咬牙吼道:“滚开!”
痛感加剧,脑海如被撕裂,一道光影在她意识深处浮现!
她面容柔和,眼神悲悯,正是曾经的纪遇。
意识空间,天空黯淡,地面如破碎的镜面,反射出无数关于纪遇经历的片段。
煞鬼走进乌云密布的囚室,纪遇正被铁链绑在她曾经被绑住上万年的位置。
“纪遇,你都被困在这了,还不消停。”煞鬼冷笑,“你早该消失!懦弱的你,配不上这个身体!”
纪遇的目光透彻:“我不可能消失,你是我,我是你。”
煞鬼大笑,如刀刃刮擦镜面:“你不是我!你是一个废物,你的善良,只会让你一次次被践踏!”
纪遇的声音回荡着:“善良一百次,得到九十九次的践踏,但哪怕只有一次得到温柔的回馈,这样的善都是值得的。慕秉持、慕云霓、李求真、赵川,他们就是值得的理由。善的力量少,但是强大。”
煞鬼讽刺道:“不过是你自封的强大。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斗争都不是善与恶的较量,而是力量的比较,你被我打败,就该注定被囚禁在这,不要再做无用的挣扎!”
煞鬼转身离开。
舰桥内,煞鬼身子一歪,扑通一声摔倒在一旁,她扶着操控台勉强站起身子,伸手想要按下按钮,可是那股剧烈的疼痛还未消散。
纪遇在她的脑海之中纠缠不清。
“闭嘴,纪遇,你给我闭嘴!”煞鬼咆哮,手套爆发能量,挥向舰桥周围,闪出一阵阵火花。
煞鬼喘息,眼眸燃着狂热:“你改变不了我!我要杀光所有人!”
她起身,意识回归,手指颤抖,悬在发射键上。
可是剧痛未消,纪遇的声音如幽魂:“你会后悔。”
煞鬼咬牙,手指停在按钮上一毫米,犹豫如毒蛇缠心。
突然,舰桥扭曲,空气如水波荡漾,一个个身影浮现。
全都是纪遇曾经的敌人。
张澋源、沈青竹、翟仲廷、瓦尔克斯、使者……
这些面孔一个个出现在她面前,全部都朝她围了过来,脸上挂着蔑笑。
沈青竹经过她,笑着说:“据说阳光之下,罪恶无处遁形。”
接着,张澋源经过她:“可阳光才是罪恶最好的伪装。”
使者清冷补充道:“它披着嫉恶如仇的外衣,踏着正义的光。”
翟仲廷的声音掷地有声:“掌声、道德、清高,都是它的牌坊。”
瓦尔克斯:“满嘴仁义道德,心底虎豹豺狼。”
翟仲廷阴森森道:“扛着正义大旗,说要清除罪恶的人,是最龌龊下流的人。”
最后,所有人靠近她,在她耳边,声音叠加:“这些人,到底在道德优越给谁看?”
煞鬼瞳孔紧缩,幻觉如潮水淹没理智。
这些面孔在她意识中翻涌,化作她内心的辩解,推她走向深渊。
张澋源的身影逼近,面容模糊,声音如毒:“按下去,纪遇,毁掉那些人,他们欺善怕恶。”
翟仲廷:“他们清高虚伪,站在天堂何不食肉糜。”
沈青竹:“他们吹捧三观正,然后在键盘上点火,烧死异己。”
使者冷笑:“他们嘴上反强权,转身就跪舔,还嘲笑哭泣者的懦弱。”
张澋源:“他们所谓的文明,是权力的糖衣,换一套说辞就能把暴行包装成法律。”
使者:“他们不需要真相,只需要发泄,他们从来不思考,只会复读。”
沈青竹:“证明你是坏人,不需要证据,只需要被人说你是坏人,人们就能把石头砸上来。”
张澋源:“他们宁愿花一辈子相信一个声音大的人,也不愿花一分钟思考伪君子的又当又立,还会跪着给他们洗地。”
翟仲廷:“他们不是在追求道德,只是用这个理由找可以围殴的人。”
所有人的手,都按在了煞鬼的手背上,在她耳边说:“按下去,按下去。”
煞鬼的喘息越发剧烈,眼中终究燃尽所有的犹豫,剧痛被狂热压下。
这一刻,她手套上的藤蔓已经顺着她的手臂一路蔓延到了她的脖子,抵达耳垂,如尖针一般,势头继续往上。
煞鬼猛地按下发射键,裂核弹启动,紫光从凛锋号腹部爆发,化作一道光束,刺向地球。
她仰头大笑:“地球人,去死吧!宇宙不需要你们!”
地球表面,一道紫色的光如降临,撕裂云层,照亮夜空。
城市陷入混乱,人们尖叫四散。
紫光还未触地,突然间,一道蓝白光束从天际冲出,迎向紫光,两道光波在高空碰撞,能量爆裂,空气焚烧,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冲击波席卷云层,地面卷起了狂风。
机遇号悬浮在地球大气层边缘,护盾火花四溅。
卫小冰几人在最后一刻及时赶到,发射了反向波,阻挡煞鬼的裂核弹。
“全功率输出!”卫小冰双手操控的飞快,蓝白光束从舰首炮口喷出,能量读数飙升。
李求真望着屏幕跳动的数据流,声音急促:“护盾降到60%!裂核弹的粒子束太强,我们撑不了多久!”
慕秉持:“能源核心过热!最多只能再撑十分钟,机遇号就会解体!”
与此同时,凛锋号舰桥,煞鬼站在发射台,眼睛倒映光波碰撞的烈焰。
她将能源全部调配到武器,裂核弹功率攀升,紫光压向蓝白光束,空气焚烧出黑烟。
凛锋号的能量全输向裂核弹,武器系统瘫痪,护盾降至最低,舰体暴露在太空。
两舰僵持,光波在高空拉扯,地球表面,人类仰望天空,只能远远的遥望,却毫无办法,只能看神仙打架。
机遇号舰桥,警报刺耳,护盾降至40%,舰体裂纹蔓延。
卫小冰咬牙:“她的武器太强!我们快挡不住了!”
卫小冰立刻对李求真说:“求真,帮我打开通信,接入加密频道SP13975。”
李求真立刻将通讯接入,随后说道:“已经接入。”
卫小冰声音急切道:“地球观察站所有的外星朋友们,这里是机遇号,纪遇被邪恶力量控制变成煞鬼,现在要毁灭地球人,请求支援!”
屏幕跳出三个外星人影像,其中一个是熟悉的苍蝇头费诃:“我们并不想掺内战,检测到纪遇的星舰有非常强大的武器,我们正准备撤离。”
“你们不能撤离!”卫小冰的眼神恳切:“这不是内战,而是煞鬼要灭绝人类!她的裂核弹能蒸发生命,一旦她毁灭了地球人,不会停止,也会消灭你们的文明,你们要帮忙阻止她!”
屏幕沉默,三人交换目光。
其中一个女外星人说:“她的武器力量过于强大,如果我们出手干涉,我们也会遭殃。”
卫小冰:“凛锋号和机遇号一个为了攻击,一个为了阻止,已经用了全部的能量,现在互相牵制,双方都没有其他能量再发射鱼雷和其他武器。凛锋号现在的护盾很弱,你们所有人的火力瞄准它的腹部,那里是她的武器核心能量转换器位置,只要破坏它,裂核弹就会过载!”
很快,机遇号里的几个人,看到屏幕上,三艘形态各异的外星飞船炮口蓄能,齐齐开火轰向凛锋号腹部。
凛锋号护盾火花四溅,转换器外壳龟裂,煞鬼瞳孔紧缩,警报狂响,她手上的动作极快,试图转移能量,但裂核弹的功率已达极限,转换器爆出火花,紫光骤弱,蓝白光束压回,僵持被打破。
机遇号舰桥,警报声如雷贯耳,舰体疯狂摇晃,火花四溅,几个人几乎看不见彼此的模样,混乱之中,卫小冰喊道:“她的武器过载了!再加把劲!”
凛锋号舰桥,煞鬼踉跄扶住发射台,她吼着:“我不会输!”
她抱头,剧痛如刀绞,裂核弹的紫光彻底熄灭,转换器爆炸,传来一阵剧烈的波动,煞鬼的身体被这股力量掀翻在地,吐了一口血。
机遇号发射的光束彻底吞没紫光,在地球,人们所看到的便是两道光全部都消失在了天边。
人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们危机解除了,风也停了,于是人们抱住了身边的陌生人,喜极而泣。
与此同时,凛锋号的引擎熄火。
随后,机遇号将其攻破。
李求真、慕云霓、赵川三个人,留在机遇号。
而卫小冰与慕秉持二人,乘坐穿梭机,进入凛锋号。
穿梭机舱门滑开,两人踏入舰内。
凛锋号内部损坏严重,到处都是破损和火花,卫小冰举起能量枪,慕秉持紧随其后,手持便携扫描器,扫描舰内结构。
两人小心翼翼来到舰桥。
舰桥中央,煞鬼从地上缓缓站起,她的身影如恶魔降世,双目猩红如血,瞳孔收缩成针尖,手套上藤蔓般的纹路爬满手臂、脖颈,直至脸颊,她的半张脸被暗青藤蔓覆盖,皮肤苍白如纸,另一半脸颊裂纹如瓷,血丝渗出。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像一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
卫小冰握枪的手微颤:“纪遇!”
慕秉持看到扫描器屏幕闪烁,他的声音颤抖:“她的生命体征不正常,手套在吞噬她!纪遇,你得把手套摘下来!”
卫小冰:“她想摘也摘不下来了,手套已经融入了她的身体里,她被彻底吞噬了。”
煞鬼的目光扫过两人,得意道:“你们来得正好。”
她的嘴角裂开,藤蔓在她脸上蠕动,“灭不了地球人,我就灭了你们。”
卫小冰举起能量枪,瞄准煞鬼的心脏,她的手指刚要按下去,却被一道身影猛地撞开。
慕秉持挡在枪口前,眼神破碎,泪水滑落:“别开枪,她是纪遇!”
卫小冰开的不是击晕档位,而是致档位。
卫小冰:“她是煞鬼,纪遇已经被吞噬,我找不到救她的办法,你快点让开!”
“不,不!”慕秉持执着地挡在她面前,“如果杀她就先杀我,她死了我也不活了,她独自一个人救赎这个世界太久,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我要站在她身边陪她。”
说完,他义无反顾地转身,面对煞鬼。
他看着煞鬼,脑海闪过纪遇的记忆,她的笑、她的泪、她为他挡下的伤。
他的泪水混着汗水,声音破碎:“纪遇,求求你回来吧!”
他朝她走,步伐踉跄,赤手空拳,像是飞蛾扑火。
“别过去。”卫小冰想要拦住他,可是他的背影太过决绝,她知道,强行拦住他也没有用。
望着靠近自己的男人,煞鬼的目光一滞,红色的瞳孔似乎闪过一瞬迷雾,像是被什么触动。
但很快,她的手套能量再次蓄积,紫黑的光芒吞噬她的身影,舰桥震颤加剧,裂缝如地裂山崩。
“杀了我吧!”慕秉持泪水淌在脸上,他跪地,仰视她,“纪遇,我陪你死!”
他的声音撕心裂肺,刺穿舰桥的混乱,撞击她的灵魂。
煞鬼的手臂颤抖,纪遇的声音在她脑海里不断循环喊着:慕秉持、慕秉持。
她抱头,低吼:“闭嘴!”
煞鬼猛地抬手,紫黑光束射向慕秉持,能量如暗潮,要毁灭一切。
千钧一发,卫小冰猛扑过去,用身体挡在慕秉持身前。
接下来,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卫小冰的身体骤然发光,纯净的白光如一顿白莲绽放,吞噬紫黑光束。
白光从她体内不断涌出,如生命的本源,温暖炽烈,舰桥的幽暗被驱散,裂缝中的火光黯淡。
卫小冰的身影彻底化为光流,冲向煞鬼,将她整个人包裹。
煞鬼的眼睛瞪大,试图挣脱,但白光如铁锁,勒紧她。
她的低吼化为尖叫,舰桥震颤达到巅峰,地板炸开,管道喷涌火焰。
慕秉持爬起,喊道:“阿遇!小冰!”
他不顾一切地冲向光团。
白光膨胀,彻底吞噬三人,舰桥如被光海淹没,凛锋号也随着一团光,消失在了太空中。
机遇号内,慕云霓、李求真和赵川看着这一幕,三个人眼中皆是充满了震惊,“发生什么事了?他们去哪儿了?”
*
慕秉持缓缓地睁开眼睛,便听到一声柔和的女人声音。
“慕公子,你醒了,感觉如何?”
慕秉持头有些痛,他坐起身,发现自己在医疗室,“我还活着吗?”
“是,你还活着,纪遇也活着。”
慕秉持一阵激动,“她现在在哪?”
“她已逃走,我们如今被困在明朝万历年间。”
慕秉持震惊道:“小冰,你说什么?”
卫子夫微微一笑:“我是卫子夫。”
慕秉持:“什么?”
卫子夫声音柔和,端庄,与小冰的大大咧咧截然相反,“当初因为我的力量,你们到了汉朝,后来我化为纯能量状态,融入机遇号。纪遇爆发时,我的能量状态再次聚合,阻止了她,但这股力量意外把我们带到了明朝。待我重新整合,恢复意识时,纪遇已不见。”
这话信息量有些大,慕秉持理清了自己的思绪:“卫姑娘?”
他脑子里冒出这三个字,叫她子夫好像有点太亲密,叫她卫小姐,可是卫子夫是古代人,他有一些转换不过来。
卫子夫并不在意慕秉持叫她什么,而是说:“凛锋号损坏,我们得想法子把它修好,然后去寻纪遇,她如今已失去神智。”
慕秉持:“比煞鬼还要严重吗?”
卫子夫:“煞鬼是清醒的恶徒,可是那副手套,已经蔓延她全身,让煞鬼变得疯狂,失去理智。”
*
秋风萧瑟,田野间稻浪翻滚,金黄如锦,远山披薄雾,如水墨晕染。
田埂小路上,偶尔传来牛车吱呀,伴着农夫的低吟。
煞鬼捂着腹部,伤口在渗血,她步伐虚浮,每一步都在泥土上留下足迹。
她咬牙,拖着残躯,穿过密林,翻过荒坡,来到一片农田。
稻香扑鼻,水渠潺潺,她单膝跪地,汗水混血滴落,染红泥土,警惕地扫视四周。
她挣扎新到了小溪边,单膝跪地,想要捧起一口水喝。
这时,马蹄声响起,急促如雨,打破田野的宁静。
一队人马自小路驰来,为首一名将军,二十出头,身披玄铁鱼鳞甲,腰佩长剑,眉宇间英气勃发,目光如炬。
他是卫指挥使,正率五名亲兵巡查,防倭寇滋扰。
李如松勒马,目光落在田埂上的女子背影,奇装异服,长发散乱,似非本地人。
他皱眉,沉声道:“何人在此?报上名来!”
煞鬼缓缓回头,眼眸如血焰燃起,半张脸覆着暗青藤蔓,嘴角勾起诡笑,如厉鬼现世,阴森可怖。
李如松心头一震,胯下骏马嘶鸣,后退数步,五名亲兵齐齐抽刀,脸色煞白,惊呼:“妖……妖孽!”
一兵颤声道:“将军,这……莫非是山精鬼魅?”
李如松握紧缰绳,强压惊悸,喝道:“休得胡言!不过是个装神弄鬼的匪人!”
他正要拔剑,煞鬼猛地起身,动作如鬼魅,她冲向一亲兵,单手扣其脖颈,硬生生将其从马上拽下,摔落泥地,骨断之声清脆。
亲兵惨叫未出,便昏死过去。
煞鬼翻身上马,夺缰疾驰,骏马嘶鸣,化作黑影,冲向远山。
李如松立刻对其中一名亲兵说:“带阿福去看大夫,其余三人给我追!”
李如松回马扬鞭,率三名亲兵紧追。
煞鬼伏在马背,伤口崩裂,血染鞍革,她催马狂奔,穿过田野,跃过溪流,冲入山林。
李如松咬牙追赶,剑鞘拍马,亲兵紧随,喊杀声震林。
追逐数个时辰,晚霞渐落,山路崎岖,林木森森,雾气渐浓,骏马已经气喘如雷。
这里是清虚山,传说中是吕洞宾修行之地,峰峦叠嶂,怪石嶙峋,古松参天,雾霭缭绕,隐有仙气。
山腰一处断崖,崖下深潭幽黑,寒气逼人。
煞鬼紧急勒马,骏马前蹄高扬,险些坠崖。
她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喘息急促。
李如松率亲兵赶至,勒马崖边,剑出鞘。
亲兵提醒道:“大人,传闻这是吕祖修行之地,擅闯动刀不吉。”
李如松扫视山雾,冷笑:“吕祖修行之地?不过乡野传说,休得装神弄鬼!”
他翻身下马,提剑逼近,亲兵持刀列阵,目光惊惧却不敢退。
煞鬼缓缓起身,气场如厉鬼降世,她低笑,声音沙哑:“你们找死。”
她猛地挥手,手套涌出能量,断崖震颤,李如松与亲兵被震飞,刀剑脱手,亲兵惨叫,骨折血流,在疼痛中昏了过去。
李如松滚落数丈,撞上巨石,嘴角渗血,鱼鳞甲裂开,胸口剧痛。
他咬牙爬起,拔剑怒吼:“妖孽!今日我李如松誓斩你!”
他挥剑斩下,剑光如虹,劈向煞鬼。
煞鬼冷哼,赤手抓剑,剑刃在她掌心崩断,碎片飞溅,划破李如松脸颊,血珠滴落。
她猛地掐住他脖颈,单手将其提离地面。
李如松窒息,脸涨紫红,挣扎无用,剑柄掉落,发出脆响。
就在此刻,崖后传来一道婴儿的哭声,穿透雾霭。
煞鬼手一松,李如松摔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煞鬼顺着那阵哭声走过去,只见岩石旁,一个浑身赤裸的男婴,正躺在草地上,嗷嗷大哭。
煞鬼狐疑地绕着婴儿走了一圈,环顾四周,眼中透着疑虑,愣在那儿。
“你为何不杀婴儿?”一阵孩子的声音传来,声音清澈稚嫩,却震得林鸟惊飞。
煞鬼一怔,她循声望去,雾中走来一小童,约七八岁,一身麻衣,眉清目秀,手持小拂尘,像模像样地搭在臂弯间。
她再转头,发现那个婴儿已经不见了。
煞鬼冷笑:“死小孩,别在我面前耍花样。”
她靠近小孩,紫黑气势压迫,崖边碎石震动。
小童微笑,拂尘轻摆,语气不卑不亢:“若杀我,能让你解凶煞,那便杀吧。”
煞鬼抬起自己的手,要打向他的头,小童闭上眼睛,嘴角依然挂着微笑。
煞鬼突然捂着胸口,脸上浮出一丝痛苦之色。
小童睁开眼:“善信伤重,何不随我入居室,让小道备些吃食,以解饥困。”
煞鬼眼眸眯起,凝视小童,她此刻空腹如刀绞,一言不发。
小童转身引路,直接踏入悬崖。
煞鬼心头一惊,刚要伸出手,却见眼前似一阵水波般,那小孩不见了踪影。
煞鬼试探性地上前几步伸出手,发现悬崖边似乎隔着一层屏障,于是她将身子探了进去,发现一个林间小道,那小童正在前走。
煞鬼跟上去,想探探他究竟耍什么花招。
*
与此同时。
穿梭机内,卫子夫探测到了一股强烈的信号波动,将穿梭机停在了一片草地之上。
两人转眼望去,只见草地之上坐着一个人:“阿遇。”
慕秉持激动地跑了过去,到她身边时,才发现纪遇的对面,竟躺着一个婴儿,这婴儿闭着眼睛,像是在酣睡。
而纪遇此刻正盘腿坐在地上,像是在打坐,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阿遇,阿遇。”慕秉持握着她的肩,轻轻晃了晃,可纪遇纹丝不动。
卫子夫拿出扫描仪,对纪遇和婴儿上下扫描了一番。
慕秉持着急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卫子夫的眉头越锁越紧:“她的意识似进入了某种全内化状态,主动屏蔽外界输入,将所有神经通路朝内折叠。”
慕秉持起身,来到卫子夫身边,看着图像:“像一台处理器进入自闭循环,只留下主核自检?”
“比自检更深。”卫子夫盯着脑区图,“她的大脑仿佛切断了语言逻辑、记忆和感知模块,只保留最原始的意识元,这是一种绝对内向意识收缩状态。”
慕秉持颤抖地问:“她还活着吗?”
“活着。”卫子夫缓缓道:“但是一种从未记录过的生命形态。我们无法干涉,只能等待她自行回来。”
慕秉持:“为什么这里会有一个婴儿?”
卫子夫来到婴儿身边蹲下:“也许这婴儿便是关键。”
她环顾四周,“这里有一股强大的能量场,按理说,如果它不想让我们进来,我们断不能进来。可我们却能入内,想必有人操纵。这股力量远超我的认知,我们只能静观其变。”
*
煞鬼跟随着这小孩经过一片竹林,小孩在前面走,头也不回,直到到达一间木屋。
小童推门而入,纪遇踏入屋内,木门吱呀闭合,小童消失不见。
屋内简朴至极,一张竹床,铺着薄褥,一张木桌上置着茶壶、碗筷,旁边还有两把竹椅。
屋内光线柔和,窗棂透进竹影,摇曳如画。
煞鬼正疑惑,一道清朗少年声自背后响起:“你为何不杀小童?”
她猛地转身,见一俊俏少年立于门侧,年约十六,眉目如画,身着素袍,双手端着两盘素菜,目光澄澈如泉。
煞鬼皱眉:“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何人。”
少年将两盘素菜放在桌上,又拿起茶壶为她倒了一杯水,语气温和:“善信请用。”
煞鬼擦去嘴角的血,坐在椅子上,没有端水杯,而是直接掀开茶壶的盖子,对着嘴壶猛灌。
少年坐在她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煞鬼没有理会,喝完水后拿起筷子吃起了菜。
蔬菜寡淡无味,甚至没有放盐,但她却吃出了一股没有任何添加的天然清香。
“善信远道而来,想必经历颇多,不如在这修行几日。”
“修行?”听到这两个字,煞鬼冷哼了一声,“我对修行没兴趣,收起你的渡人之心。”
少年笑了笑:“大道渡有缘人。善信就是有缘人。”
大道渡有缘人,这句话听着耳熟,煞鬼也曾经在一个干瘦的老道士那里听到过。
煞鬼最后吃了口蔬菜,啪一下放下筷子,“我不需要你渡。”
她站起身,转身要离开。
“不知善信是否认为人性本恶?”少年又开了口。
煞鬼脚步一停,转过头皱着眉头看着他:“无需我认为,这是事实。”
少年轻轻一笑,他站起身:“老子言:‘含德之厚,比于赤子。毒虫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
煞鬼:“你说什么?”
少年:“那婴儿便是如此,他是赤子,纯净之气,便是猛兽毒虫,也不会伤害他,所以你并没有杀他。”
煞鬼:“……”
少年继续说:“崖边赤子,嗷嗷泣地,你不杀,小童引路,你不伤?所以,本恶为何?”
纪遇一怔,脑海浮现崖边婴儿的哭声,小童的微笑。
她的拳头紧握:“别跟我说大道理。”
少年不急,缓缓踱步:“鬼谷子云:‘无目者,不可示以五色,无耳者,不可告以五音’。而庄子认为,强行将仁义道德之类言辞述与人前,好比用别人的丑行来彰显自己的美德,这样的做法是害人,而害人者定会被人所害。所以贫道不与你论仁义理智信,只想与你论道。”
煞鬼不屑道:“带着你的道去死吧!”
吕洞宾:“庄子言:‘彼以生为附赘悬疣,以死为决疣溃痈’。”
“呵呵。”煞鬼讽刺道:“你们道家既然将生视为自然附加的多余之物,把死看作是摆脱束缚,那我消灭人类是对的,你们只是用道来遮掩对世人的厌恶!”
少年不疾不徐:“附赘悬疣是执念困心,非指生灵本身。人之生,如璞玉含光,死,若玉归山川,皆为大道流转之态。你以杀止生,恰似以火浇油。而‘道’是容万物自化,‘渡’乃引迷者破执。”
他拂袖,带起一阵风,眼前便是一片人间烟火的村庄,孩子们欢歌笑语,男人在田地耕种,女人在院子里缝补衣服,虽然清贫但乐的一派自在。
画面又是一转,朝堂之上,风云诡谲,大臣被皇帝下令问斩,帝王无情,甚至杀自己亲子。
可帝王在一转眼之间,又被亲子夺位,囚于宫廷,郁郁寡欢。
吕洞宾望着世间,平静道:“道心从不厌世,更非斩生灵,而是怜世人在悬疣上自缚。若是顺心,清贫又如何?男耕女织,琴瑟和弦,乃顺阴阳之道。可若执着于形,权钱加身,也不过业障更深,误入歧途。”
煞鬼不屑,眼眸燃着怒火:“少拿这些空洞的话蛊惑我!”
少年目光如炬,“若人性本恶,何来赤子之纯?若恶不可赎,何来煞鬼驻足,未杀小童?”
煞鬼反驳:“赤子无知,故纯。成人有欲,故恶。我见人性,尽是豺狼!”
少年语气如清泉:“人之初,气清神静,欲生于后天,恶生于欲。煞鬼恨世,恨从何来?”
他指向煞鬼你胸口,“你之凶煞,非外物加诸,乃内魔自生。放不下恨,无法得道。”
煞鬼猛地起身,暗青手套紫光微闪,桌椅震颤:“你的道不过是纵容和逃避的借口。既然你们道家总说‘祸福无门,惟人自召’,那我就算毁了所有人,也是他们自找的!”
少年:“这是你之祸,而祸由心生。”
“够了!”煞鬼的紫黑气势压迫,竹屋震动:“你的道解决不了世间苦难,你们只会说万事万物没有好坏,既然如此,为何说我恶?自相矛盾,又凭什么渡人!你去死吧!”
她猛地抬手,手套的能量打向少年,木桌炸裂,茶壶碎片飞溅,屋内光影扭曲。
瞬间,木屋消散,如水波涟漪,化作虚无。
眼前竹林尽褪,化作一片空旷的草地,少年凌空而起,身形拉长,素袍化作紫色道袍,广袖飘飘,白发如雪,瀑布般垂落,面容俊美无暇,眉间一点朱砂,目光如星,深邃悲悯。
他手持拂尘,悬于云端,气场如仙如神,身后云海翻腾,隐现八卦虚影。
煞鬼吼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男子拂尘横胸,声音如天籁:“贫道吕洞宾。”
“吕洞宾?”听到这三个字,纪遇忽然大笑了起来,“八仙之一。”
他目光凝视纪遇,似透其魂魄,“世人所不能理解之力量,便称之为仙、魔、妖,追根究底不过是另一种生命形态,参透大道,便能脱离苦海。”
煞鬼冷笑:“你们只是自诩清高,既然道生万物,那苦海也为道所生。你们将万物分三六九等,脱苦追道,那又何来众生平等?没有一种思想和宗教经得起推敲,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
吕洞宾语气平静:“玄之又玄,众妙之门。道非救赎,乃归真。善灵可救人救己,凶煞也可渡己渡人。”
他踏前一步,云海随行,“你并非纪遇,也并非煞鬼,你本无生命。当沙尘遮蔽,使你闭上双眼,可你再睁开眼,便成为纪遇,执念使你回归家乡,而执念本无好坏。你所有的善与恶,爱与恨,皆来自于人。”
煞鬼身形一震:“你知道我来自哪里?”
吕洞宾:“大道知晓天地万物,也知你最终归宿,而你的归宿并非煞鬼。”
“哈哈哈哈。”煞鬼大笑:“臭道士,你少说这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装蒜!”
她猛扑上前,单手掐向吕洞宾脖颈,带着血腥杀意,“吕洞宾,你怎么还没被狗咬死?猜猜你的归宿。”
一瞬间,吕洞宾身形如水波,虚化消散,煞鬼的手抓空,如一拳打在棉花,力道无处宣泄,踉跄前倾。
她的眼睛瞪大,还未反应,吕洞宾身影重现,拂尘轻点她胸口,一道无形之力如清泉涌入,柔中带刚,直击魂魄。
煞鬼闷哼,紫黑气势崩散,魂魄似被震出,眼前一黑,身形悬空,意识如坠深渊。
刹那间,她的魂魄归体,剧痛如潮,她单膝跪地,喘息急促。
吕洞宾悬于半空,目光如星:“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道为万物本源,德为滋养。”
吕洞宾拂尘一挥,云海翻腾,天地间现一巨大太极图,黑白交融,阴阳流转,中央一点真阳,似宇宙初开。
太极图缓缓旋转,黑中有白,白中有黑,相生相逐,永无止息。
图中八卦虚影浮现,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各司其位,光华流转,天地共鸣。
吕洞宾踏云而立,声音如天籁:“一阴一阳之谓道,黑白善恶非对立,乃共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缺一不可。”
阴阳图旋转加速,黑白光束如双龙,缠向煞鬼。
煞鬼与之抗衡,可光束透体而过,她的魂魄再次震颤,眼前闪过无数画面,她曾救人的瞬间、被背叛的刺痛、杀戮的血光、崖边赤子的哭声。
煞鬼单跪地,强撑着身体,她吼道:“你们的老子说大道无情!你的道善恶不分,既如此,你凭什么管我?”
吕洞宾落地,站立在她面前:“大道虽无情,却与有德之人同行,无情亦有情。道并非善恶不分,而是不偏善恶,渡人乃道之情。圣人之道,阴阳而已,善恶相依。”
“若不偏善恶,就放我离开!”她猛地起身,手套凝聚最后能量,光束射出,撕裂太极图。
吕洞宾轻叹,紫袍一震,太极图重聚。
“并非贫道不放你走,而是你自己不肯走。你认为,你现在在何处?”
吕洞宾拂尘一挥,纪遇突然发现,自己仿佛灵魂出窍,而她的肉身此刻正盘腿坐在一片草地,双目紧闭,她的身旁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慕秉持,一个是小冰。
他们来回踱步,似乎在等待她苏醒过来。
慕秉持还时不时用袖子擦去她额头的汗珠,坐在她身边,一脸担忧。
“怎么会这样?”煞鬼不可置信:“都是假的,你也是假的。”
吕洞宾:“何为真,何为假?”
他掌心聚集一团光打入煞鬼眉心。
一瞬间,她被一分为二。
一个为纪遇,素衣清颜,眼神温柔,带着悲悯。
一个为煞鬼,藤蔓缠身,杀意如刀。
两道身影面对面,天地寂静,太极图缓缓旋转,黑白光辉映照她们。
她们一黑一白,一善一恶,一阴一阳。
吕洞宾:“‘察情者明,制形者愚。你二人同源,相生相依,善恶一念,看清彼此,方见真我。”
说完,他便消失在天边。
纪遇开口:“煞鬼,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无论谁占据肉身,不过虚幻一场。你就算毁灭宇宙又如何?你能得到什么?”
煞鬼指着纪遇:“我能得到满足,你到处救人不也是为了得到满足?你不比我高贵!”
纪遇:“我并不高贵。相反,我承认你比我更加真实。”
煞鬼凶狠道:“但你却容不下我,而我同样也容不下你。”
突然,太极图黑白光辉一闪,两道剑从图中飞出,落入二人手中。
纪遇手中长剑清辉流转,如月光凝成。
煞鬼手中剑紫黑如墨,边缘吞噬光线。
似被无形之力牵引,二人同时冲向对方,剑光交错,天地震颤。
纪遇与煞鬼的身影在剑光间纠缠,撕裂雾霭。
纪遇剑法轻灵,如清风拂柳,每一剑柔中带韧,似在试探。
煞鬼剑势狂暴,如烈焰焚山,每一击都带着毁灭,剑锋所过,八卦虚影震颤。
太极图旋转加速,已经分不清谁是黑,谁是白,白与黑似乎融在了一起,无法分割。
黑白光辉如双龙缠斗,映着二人的身影,一阴一阳,一善一恶。
纪遇挥剑格挡,煞鬼的剑光压来,震得她退后数步,她喘息着,声音坚定道:“我懂你的恨,可杀戮换不回失去!”
她剑光一转,化守为攻,缠向煞鬼。
煞鬼冷笑:“你的善,只会让你被嘲笑,惩罚,而伪君子坏事做尽,可以得到一切,不用付出任何代价!没有什么善恶有报,只要有权,六道轮回都能买通!”
她猛冲,剑锋直刺纪遇心口。
纪遇侧身闪避,剑光擦过脸颊,划出一道血痕,她咬着牙说:“所以人类才会恶性循环,将欲望当成清醒,将钱权当成王道图腾,以至于无法自拔,害人害己!煞鬼,你厌恶他们,却活成了他们的样子!”
她剑势更急,逼退煞鬼。
纪遇渐占上风,她的剑法愈发流畅,似与太极图共鸣,每一剑都柔中带刚,卸去煞鬼的狂暴。
煞鬼气喘,紫黑剑光黯淡,她猛地一剑劈下,纪遇横剑抵挡,火花四溅。
纪遇目光清澈:“煞鬼,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一句话。”
煞鬼:“什么话?”
纪遇:“察情者明,制形者愚,我就是那个愚钝之人,肤浅的以表象观察事物,评判善恶,而未见其深刻与规律之处,忽略你的感受,无视你存在的原因。对不起,我错了。”
最后六个字,纪遇几乎是一字一句挤出。
这六个字,脱离了所有善与恶、贱与贵的二元对立。
煞鬼微微一愣,似乎从未想过这样的话会从骄傲的纪遇嘴里说出来。
就在煞鬼走神时,纪遇猛地一推,剑光爆开,煞鬼踉跄后退,摔倒在地,紫黑长剑脱手。
纪遇踏前,长剑指着煞鬼喉咙。
画面一阵扭转,此刻草坪和天空已经不见。
煞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被囚禁千万年的柱子上,浑身被铁链绑紧。
太极图依然悬在上空。
她败给了纪遇,所以再一次被囚禁。
“哈哈哈哈。”煞鬼歇斯底里地大笑了起来,“你的道歉,真是够虚伪。纪遇,杀了我吧!但消灭我之后,你将失去魄力、决断力、掌控力!你会变成一个纯粹又无能的好人!你曾肆意利用我,却不肯承认我,将我囚于地狱,我是那个令人不耻的存在!”
她的声音撕裂般,带着嘲讽,“可失去我,你连面对世人的勇气都没有!”
纪遇的手微颤,她的泪水滑落,声音哽咽:“没错,没有你,我只会是个无能的好人,遇到有人受害,我会低头当没看见,因为没有煞迫使着我出手;遇到危险我无可奈何,因为没有鬼给予我解决问题的能力。”
煞鬼一怔,随后讽刺道:“世人宣扬除恶扬善,可若无恶,何来正义?伪君子大行其道,乌合之众追捧表象,正义之恶早已远超恶本身。纪遇,这可怎么办呢?又想消灭恶,可是又离不开恶,哈哈哈哈!”
煞鬼笑得十分得意,虽然她输了,可胜的却像是她。
纪遇高高举起手中的剑!
煞鬼闭上眼睛,可是随之而来的消灭并没有发生,她只听到铁链砰的一声,传来一阵脆断。
等到她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的铁链已经掉在地上,而自己身上,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束缚。
纪遇的泪光中带着释然:“善与恶谁也无法彻底铲除谁,若一味对立,只会让两极分化更重,灾难更多,你我必须共存。你的煞,给了我勇气;我的善,给了你安宁。”
纪遇张开自己的手指,放下了剑,剑身化光,融入太极图白色一半。
纪遇走近煞鬼,朝她伸出手,眼神温柔:“我需要你,因为我的勇气、决断力,都来自你。但你也需要我,因为你很痛苦,我能感受到,而你也同样能感受到我,我们相生相依,缺一不可。”
煞鬼的眼睛蒙上泪光,身上的藤蔓纹路一点点龟裂,她固执地摇头:“我不信你!”
“你不需要相信我,因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无论我们以哪一种形式出现,我们都不会分开,都会对彼此感同身受。”
纪遇触到煞鬼的掌心,握住她的手,驱散她的寒意。
煞鬼的泪水滑不自觉落,明明模样狰狞,可又脆弱的像个孩子,声音破碎:“因为你需要我,你才说这些好听的话。”
纪遇握紧她的手,眼中含着滚烫的泪水:“是的,我需要你。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将你囚于此处,我会正视你的存在,关注你的感受。”
她牵起了煞鬼的手,带着她走出了这片“地狱”,经过冰冷阴暗的石门,跨入了一片碧草连天之地,这里鸟语花香,阳光明媚。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绑着你。石门大开,你可以自由出入,我会敞开我的胸怀接纳你的好与坏。”
说完,她忽然抱住煞鬼,用力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你不会再被我抛弃、轻视,你是我的另一半,不可或缺,我们互相牵制,互相依赖。”
煞鬼垂在两边的手,愣了好一会儿,她眼中的红光慢慢褪去,一缕最明媚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随后她缓缓地抬起自己的手,贴上纪遇的后背。
太极图消失,二人相拥着,与自己和解。
*
“已经三天了。”
慕秉持焦急地来回踱步,“为什么她还不醒来?她难道永远要这样吗?还有这个婴儿,我们给他喂奶他也不喝,他会不会饿死?”
“慕公子,莫要着急,这事急不来。”卫子夫劝道。
慕秉持嘴角尴尬地扯了扯,“能不能别叫我慕公子?我听着挺不适应。”
他是个现代人,跟一个文绉绉的古人说话,总觉得别扭。
“原来如此,那你可以早告诉我。”卫子夫笑了笑,“我可随意切换。”
话刚说完,卫子夫闭上眼睛,紧接着再次睁开眼,脸上露出熟悉的笑容:“嗨,慕秉持!”
慕秉持疑惑地看着她:“小冰?是你?”
“没错,是我!”卫小冰立刻跑到纪遇身边蹲下,“你先别着急,咱们再耐心等一等。她现在肯定在经历非常重要的时刻,这里有很强大的能量存在,可能是某个外星文明的力量。”
“并非所有的力量都来自外星文明,也可能源于我们自身。”纪遇忽然睁开了眼睛,声音虚弱却清晰。
“阿遇。”慕秉持喜极而泣,扑到她身旁。
就在这时,对面草地上的婴儿化为一道光,消失不见。
慕秉持和卫小冰发现,纪遇脸上的暗青藤蔓正一点点退散,紧接着她的手套从手上滑落,掉在地上。
纪遇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倒下。
慕秉持立刻抱住她,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几乎泣不成声:“是你,对不对?是你!”
他凝视她的眼睛,杀意已褪去,取而代之是熟悉的温柔。
纪遇望着他,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庞,眼眶湿润。
她忽然双臂环上他的肩,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失声痛哭:“慕秉持,我现在很脆弱,抱紧我。”
原来,承认自己脆弱,承认自己需要一个怀抱和肩膀,比一味地像大猩猩般捶打胸口彰显强大,更需要勇气。
这一刻,她感到身心都轻松了,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突然,一道白光将三人包裹,画面一转,他们回到了凛锋号的舰桥。
此刻,凛锋号仍在太空剧烈摇晃,火花四溅,警报刺耳,舰体即将爆炸。
三人面面相觑,卫小冰和慕秉持迅速搀扶起纪遇离开。
穿梭机呼啸而出,堪堪飞离凛锋号。
就在他们脱离的瞬间,凛锋号在太空中化作一团炽烈火球。
三人回到机遇号。
舰桥内,慕云霓、李求真、赵川正焦急等待。
看到眼神温和的纪遇,众人一怔,随即明白,她回来了。
慕云霓和赵川冲过去,紧紧抱住纪遇。
慕云霓哭得像个孩子:“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你们去哪儿了?凛锋号消失了十几秒,我还以为你们……”
“你说什么?”慕秉持有些诧异,“凛锋号只消失了十几秒?”
他们在明朝待了整整一个星期。
赵川点头:“是的,你们离开大概只有十五秒。”
卫小冰若有所思:“也许,这是大道之力。”
慕云霓疑惑:“什么?”
卫小冰笑了笑:“说来话长。”
纪遇的视线一转,落在沉默的李求真身上。
她轻轻推开赵川和慕云霓,缓缓走向李求真。
二人对视,相顾无言,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情绪。
(本单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