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如果宋漫在狠劲儿上胜过邢椹，那邢椹的拿手好戏就是拿捏对方的心理。

    他被看得很透彻——一个差生，很少会和好学生打起来，因为他知道不论什么情况下动手占理的都不会是自己。

    社会和学校的天平天然地倾斜向另外一方，奖项、信誉、成绩、人缘上都足以碾压他们的一方。

    宋漫就是因为这个，才不会像在秦力面前那样对邢椹放飞自我的。

    特别是在学校里，他和邢椹的契约关系被隐藏，越是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邢椹的惊天传闻，就越是增加一点这种迟疑。

    那种掺杂着羡慕的自卑是刻在骨子里的。宋漫是在很久以后才明白这件事。

    xxs：中止协作。

    回过神来，宋漫发现邢椹发过来的消息已经晾在手机里好几分钟了。他想了想，想说些什么又觉得不合适。

    最后只打了一个字，轻轻点了发送。

    song4-：好。

    宋漫放下手机望天花板。松松从沙发背上跳过来，窝在手边睡觉。

    体育课。H班乌泱乌泱不服管的少男少女们挤在单杠前。

    前面排了几个人，宋漫被秦力架着摁在身前，鬼鬼祟祟地越过前者的肩膀盯着那些在做引体向上的男生们。

    “你很在意？”

    “那当然了！”秦力用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你可不想输给那些男的吧？多少双女生的眼睛盯着我们呢。”

    宋漫极老实地向四周扫视，“没有诶。”

    “……等会儿就有了。”秦力翻个白眼，双手绕过宋漫的脖子在对方眼前用手指比出个数，大多数都只能用上一只手，“几个满分？”

    “不知道。”

    “真的假的，这你都不知道？你引体向上不行吧，说实话，别到时候又偷偷惊艳所有人。”

    宋漫被逼到这份儿上，只好实话实说，“我不知道别人什么水平，我也没试过。”

    “那就是菜鸡，太好了。”秦力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终于有人陪我丢脸了。”

    话音刚落，体育老师的哨音就刺破长空，宋漫的名字被叫得震天响。

    “宋漫——宋漫——宋漫！你聋了？”

    宋漫转过去，走到单杠下面。

    “加油！”秦力热心地喊。

    套着厚实的校服外套的少年微微曲膝，后腿蓄力腾空跃起，两只手同时抓住单杠，交叠着调整了姿势。然后手臂肌肉凸起，小臂、大臂、手肘、肩膀就像精巧灵活的传动装置一样丝滑地做着往复运动。

    阳光正好照在他脸上，少年翕动的睫毛都清晰可见。

    女生们真的都纷纷望过来。可宋漫没看到，他专注地盯着自己握紧单杠的手指。

    然后视线在体育老师的哨声中慢慢滑动到前方的操场。运动中被拉长的呼吸使得时间好像也暂停了。

    在人头攒动的红绿跑道旁，宋漫不知怎的定位到了那个人。修长的小腿，同样出色的运动能力，挺拔的脊梁，干净的运动服和球拍。

    最重要是，不经意间转过来的笑脸。

    原来他也是会笑的。

    宋漫在不知不觉中轻松做满了十个引体向上，还能腾出力气开口问老师，“够了吗？”

    “还可以再做两个。”

    体育老师拿着笔记录成绩。宋漫果真只多做了两个，然后松开单杠，稳稳落在地面上。

    “哇！”

    人群惊呼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掌声。体育老师冲宋漫点点头，示意他拿了满分，可以走到旁边去。

    一脸菜色的秦力扑了上来。

    “妈的，骗子！”

    秦力高声咒骂着，踮起脚尖够那个高高的单杠。别看他比宋漫高得多，手里却根本握不稳，做了半个就摇摇欲坠地吊在单杠上。

    “行了，你下去吧。”

    秦力沮丧地意识到四周纷纷移走的注意力，只好走到宋漫面前，掰过宋漫的头。

    “看什么呢！这么专心。”

    宋漫的视线从和周围女生说笑的邢椹身上挪开，重新落到眼前这个帅气又多金的好友身上。他突然莫名其妙抬手拍拍秦力的背，“辛苦你了。”

    “可不是吗！这么累。”

    我是说要和邢椹这种人比较，辛苦你了。

    宋漫笑着。

    邢椹经过操场的时候，远远望见宋漫和一个高个子男生站在一起。

    那个人叫秦力，是H班的富二代。他之所以知道，是宋织羽在他面前抱怨过几次这个人总是找各种机会接近他。

    邢椹虽然打心眼里觉得这事和自己没关系，但宋织羽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总是把跟这个叫秦力的家伙之间的事情告诉他。

    情书、玫瑰、校园电视台的点歌，偶像剧情节一个没落下。

    可说到底秦力不是偶像剧男主，一般来说这种无事献殷勤的都是炮灰角色。

    而宋织羽真正喜欢的人，他其实心里是清楚的。

    体育馆前，一个身材颀长丰满的少女亭亭立在前方。看到邢椹过来，打了个招呼。

    “邢椹！”

    他便从善如流地迎着少女的注视走过去。操场旁不少人的视线都随着这两个天生的校园发光体有意无意地朝这边飘来。

    宋织羽的性格确实像个日剧女主，满脸写着元气和活力，即使邢椹到目前为止没有给她任何回馈，她也从来没有打过退堂鼓。

    见邢椹没有回答，宋织羽居然三两步跑到台阶下，挽着手把邢椹拉上来。脸上也是带笑的，漂亮的大眼睛里写着毫无防备的善意。

    “邢椹，你帮我来看看我坐位体前屈能摸到多少。”

    这个不是自己也能看吗。

    邢椹被欢快的少女握着手腕拉进了体育馆。

    那覆在他手腕上的手指有些温度，让他无意识地想起另一只冰凉的手。

    那只手也总是这样被他拉扯着去很多地方，触感像冬天的雪。

    比起自己被拉扯时涌起的不适感，他意识到他手里的那只腕子总是表现出十足的顺从。

    好像就是他的所有物一样。

    邢椹收回注意力，打量着体育馆内部的人流。

    外面日光骄纵，许多爱美的女孩便撺掇着体育老师练坐位体前屈，其实就是不想去外面跑八百米。

    他低着头，不想引起太多注意。可宋织羽故意把他从人群中间直直拉过去，斜插进队伍正中央。

    “呀，这是邢椹？”

    “邢椹怎么来了？”

    “你男神诶。”

    周围想起许多窃窃私语声，不少目光往几乎站在人群中心的两个少男少女身上张望。

    邢椹感到自己裹着校服的躯体被许多炽热的目光打量。队伍太挤，他倏地感觉到热，于是咽了咽唾沫。

    “哇，喉结。”

    一声轻轻的窃语响起，发声的人还未知，宋织羽就摆出自家人被夸赞的姿态，笑着说：“他最近瘦了，好像明显些。”

    这句话本来平平无奇，不知怎的从宋织羽嘴里说出来就显得很讨厌。

    邢椹压下嘴角，把校服衣领拉到脖子上面，让它自然垂落遮住一些视线，同时身体转后，没说一句话就挤开人群往外走。

    宋织羽正疑惑地要追上来，就被闺蜜拍拍肩膀，指着远处说了句什么。

    借着身高优势，邢椹顺势看见有个熟悉的人影从几步之外的人群中闪过去。

    邢椹转头，余光瞥见的是宋织羽尴尬抿唇的表情，和低着头无声地被扯到最中央的宋漫。

    可笑的人，怎么总是被扯来扯去。

    他似乎忘记了上次非要把宋漫拉进男厕隔间的是他本人。

    邢椹站定了，回头看着秦力那颗显眼的头颅从人海里漂洋过海来到宋织羽丝滑乌黑的发顶旁边，陪着笑脸说了什么。

    虽然隔了很远，但秦力的口型是——

    昨天为什么不来？

    人群忽然安静了。

    校园偶像剧终于开始连载，连那些正在练习坐位体前屈的女生都坐起来了。

    宋织羽那张嘴巴很漂亮，是两片红扑扑的薄唇，此刻正张合着——

    你猜。

    邢椹冷冷笑了声。

    宋织羽总是这样，不给出明确拒绝却又不接受，享受着成为传闻焦点的感觉，却让所有压力压在秦力一个人头上。

    也只有这种24k纯傻的家伙才能对她念念不忘。

    两个人几乎局势紧张地对峙着。秦力努力做出一副腰杆很硬的样子，其实大家心里门儿清，宋织羽更胜一筹。

    两人旁边，虽然也是差不多的位置，站着转身躲避人群视线的宋漫。

    他过长的头发遮住了一半颧骨，发尾微卷，像个头发稍短的女孩。

    那总是罩在外面的码数不合的校服将他的身体包裹着，明明天气这么热，却也不脱。

    借着这份遥远的注视，邢椹开始打量起他来。

    宋漫天生骨架很小，不知道这是不是他长不高的原因，高二了还一米七几的话，这辈子几乎也这样定型了。

    但他头骨也很小，身材比例看起来甚至有点优于常人。

    空荡的校服裤管兜不住两根竹筷似的大长腿，总是慢吞吞地晃荡着，和他平时在自己面前的性子一样。

    不像干净利落的A班生标配板寸头，H班对发型的管控松得多。

    在一群龙飞凤舞的烫发里，宋漫柔顺的黑中发显得很驯服。

    他被自己的用词吓了一跳。

    宋漫这时候微微转过来了，露出那不算特别高但弧度很优美的小翘鼻。唇角开口向上，像樱花瓣的尾尖儿。皮肤有种病态的白。

    看得出来很久没去理发店打理的头发已经疯长到过耳的程度，发质又软，像小女生的法式刘海一样飘在颧骨旁边。

    其实看外貌也是足够吸睛的存在。根本不会把他和校园论坛里的混世魔王形象联系在一起。

    除了立起的校服领子下偶尔露出狰狞的暗红血痂以外，没有什么会出卖他。

    可宋漫却背对着人群，把头狠狠向下低，装作在看地面的样子。

    有人看你就这么让你不舒服？

    邢椹回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在烧烤摊拉着他注视的样子。

    也是这样自然地躲避目光，故意装作没精力似的把脸仰着数星星。

    那肩颈线条确实相当漂亮，舒展的弧度像蝴蝶翅膀。因为消瘦而突出的骨头也总是锋利得像刀，锁骨突起的程度让肩窝成为躯干表面凭空出现的盆地。

    却也让人觉得有点太瘦了，忍不住想象它丰盈起来后健美的样子。

    宋漫忽而抬头，碎发落下，给足了邢椹挪开视线的时间。

    “你还在想着那个邢椹是吧？”

    众多的视线焦点处，秦力拉住宋织羽的手腕。

    有人冒着被查禁的风险把手机拿出来唰唰打字，不时响起一声快门声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

    秦力有点挂不住面子，宋织羽更是恼火。她求助于她的闺蜜们，可没一个人敢惹这个小霸王。

    僵持不下。

    邢椹想着自己要不要去解围，毕竟这台词儿都落到他头上了。

    “算了吧。”

    一双指节修长的手搭在秦力的手背上，把他的手腕紧紧箍住。秦力咧着嘴，被迫放开手。

    是宋漫。

    “你他妈哪边儿的你！”

    “走。”

    宋漫只是低着头，用小声但有力的声音命令道。

    “不行！我今天必须把这事儿掰扯清楚，她收了我的名牌包又想着别人是怎么回事！”

    人群纷纷发出压抑过的惊叹，宋织羽瞬间骇白了脸，嘴唇都哆嗦了，“你别、别乱说……”

    逐渐变弱的声音却揭示了无须言明的真相。

    邢椹就是在这个时候插手的。

    他三两步跨回人群，很礼貌地轻轻拨开拥挤在一起的肩膀，从秦力面前拉过宋织羽的手。

    “我们先走。”

    “哇——！！”

    偶像剧到达高潮，似乎结局已经完满了。

    从此王子和公主将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至于他们旁边这个炮灰男二嘛——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炮灰身边的卫兵，是次次级人物，非重要角色，不会被任何人记住。

    可现实终究不是偶像剧。王子也可能半路把卫兵拐跑了，和公主的婚礼只是接近卫兵的契机。

    事实是，邢椹拉着幸福到发昏的宋织羽离开时，凌厉的视线狠狠从面前的宋漫脸上剜过去，掀起一阵只有两人心知肚明的风暴。

    宋漫抬眼看着比自己高一头的邢椹逼视的目光，灼得他眼底滚烫，那不加掩饰的鄙夷从他脸上轻轻划过后落在身边的秦力身上。

    那一瞬间好像泾渭分明，像摩西分开了海面，而两人这场交锋的结果是邢椹又占上了风。

    宋漫并不知道邢椹为什么这么做，只是等他看着对方拉着宋织羽跨出体育馆时，忽然有种预感：

    他可能很久都不会再见到邢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