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漫费了好大劲才摆脱硬要跟着他的秦力，凭借记忆在周旋几分钟后迟疑地走向E班对面的男厕。刚一进门，就被捉着衣领提进隔间里，祁椹眼明手快地落了锁。
“干什么……”
祁椹根本没在听他说话，自顾自莽撞地拉开宋漫在校裤里扎好的上衣，掀起来兜在宋漫脑袋上，剥夺了对方的视线。
“他碰了你哪里？”
宋漫从自己衣服里钻出来，看到祁椹蹲下来仔细看自己小腹上的淤青，脸莫名其妙地红了些。自从妈妈消失之后，他从来没被这么近距离地看过身体，即使受伤了也不习惯找校医。
因此，宋漫反应过来之后，有点恼怒地曲膝顶开邢椹刚要触碰的手。
“你在说什么？”
“上午，学校门口。”邢椹倒是很坦然，尖利的齿锋浅浅咬着嘴皮，“撞了你两次吧，我都看见了。”
“……”
原来是指这个。
宋漫有点不悦地皱眉，他讨厌自己总是被眼前这个在别人那里被捧成“神”的同级生当成次等生物，成为需要特意分神照顾的对象。他虽然脑子比不上对方，但在这种方面却相当敏感。
他没有感觉错。邢椹明明蹲在地上，抬起眼皮望着宋漫的样子却显得有点倨傲。
“你别太越界了，我是帮你打架，但你不用为我挂的彩负责。”
邢椹本来认真听他要说什么，话音未落却轻笑出来，口齿清晰地吐出个“好”字。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了。宋漫不得不收敛怒气，转而换上正常的语气。
“……什么事？”
“看你当时痛得背都僵了，本来想关心一下的。”邢椹皱眉的时候眉头微微蹙在一起，平添几分逼人的邪气，表情却不像是虚情假意，“白天没走开，拖到这会儿才抽出来时间。原来你不需要呀。”
宋漫没接话，戒备地盯着邢椹，自然垂落在腹部的衣摆拱起些弧度。
邢椹从那片缀满淤青的皮肤上收回目光。
“是我多虑了。”邢椹看看手表，“我得去学生会了。”
“嗯。”
碍于对方是雇主，宋漫还是出声应了一句，才提着书包带从邢椹旁边侧身过去，正要开门时却听见身后邢椹小声说了什么。
他不得不停下，回身道：“什么？”
“我说我工资发了，给你钱。”
“……”
“不要？”
宋漫抿紧嘴唇，避开视线，手指从还没旋开的门锁上落下来。
邢椹从校裤里掏出一沓钞票，什么花色都有。最多的还是五十的，其次就是十块，只有两三张红色票子。他把所有红的拣出来压在无名指和小指之间，又挑了几张五十的，凑成五百块钱塞进宋漫书包侧袋里。
“先给你这么多。便利店那边还没发。”
“你不用给这么多。”宋漫低声道，“上个月没帮你什么。”
“别废话。你不是还抱了只猫吗？打算怎么养？”
宋漫心里一凛，刚想问他怎么知道的，邢椹就伸出骨节分明的手从宋漫校服后拾起一撮猫毛，这就堵住了他的嘴。
“谢谢。”
宋漫生硬地说出两个字，就再也没开口。
“不谢，你走吧。”邢椹打发道，“我等会儿再出去。”
不爽。相当不爽。
宋漫脸色阴沉地从教学楼出来，走在校园里的林荫道上。
乌云把学校上空都遮盖了，马上就要下雨。
除了必要的生活之外，他本来不愿意和别人多打交道，结识邢椹也不过是个巧合的随机事件，可他总觉得邢椹做事有点怪怪的，说不上来。
明明是顶尖学生，却浑身散发出一种淡淡的痞气。
那本来应该是在自己和秦力这样的人身上才能看见的东西。
明明传言家境很差，可一个月给自己一笔“保护费”，基本上没缺席过。
而且，作为一个好学生，他需要解决的麻烦事也太多了。
第一次给他干活，就是往一个小破院子里扔晒干了的玉米棒子，宋漫一口气扔了十几个，估计打碎了什么东西，主人家提着扫把冲出来。
第二次，是把一个常常堵门抢钱的小流氓从他家楼下赶走，那小流氓追了他一路，差点跟到他家。宋漫是进了家门才想起来应该绕道迷惑对方，好在后来也没人上门找麻烦。
第三次，第四次，都是莫名其妙有外校生跑到学校网站上放话说要找邢椹聊聊，被乔装后的他率先在放学路上聊透了。
宋漫的理解是，要么邢椹因为太耀眼被别人嫉妒，要么就是他转学前在上一个学校惹了什么事，才老有人找他麻烦。
他觉得第一条不合理。宋漫不觉得会有这么多闲人只因为嫉妒邢椹就跑来挑衅的。
这些破事，一桩桩一件件，宋漫帮他解决掉之后，统统都没得到解释。邢椹早就告诫过他不要多管闲事，碰巧宋漫又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于是两个人一拍即合到现在。
宋漫不是没有过怀疑，可回到家面对破旧的家具、空空如也的冰箱和贴在房门上的欠缴物业费，他便没有心情开口问。
他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哪有心情去搞明白别人的。
宋漫本以为短时间内邢椹不会再找他了。毕竟每做完一件事，通常要隔好几天才会找上他。
这个空窗期，两人就在学校里各自扮演自己的角色。要找邢椹，就得去学生会电视台A班教室，要找宋漫，就得去篮球场后街和天台。
反正两个人各走一条道，谁也不碍着谁。
除了他们自己，其实整个学校都没有人知道他们认识，也从来不会有人有过这种怀疑。
所以当天晚上宋漫手机响起提示音的时候，他并没有及时点开，反而枕着抱枕先浅浅睡了一觉。等他觉得冷落够了手机，再回消息不会有被秒回的可能时，他才睡眼惺忪地打开微信。
跳进消息列表的是一个灰白的默认头像。宋漫一眼认出来那是邢椹。
xxs：今天考数学告诉你的答案都写对了吗？
xxs：我故意给你念了些错的，突然考个满分会被抓包。
宋漫面无表情地浏览消息，手指下滑，看到上一次聊天时间是半个月前，邢椹问他想坐哪个考场，宋漫回复的是比秦力好一点就行。
他划回来，手指在屏幕上戳了两下。
song4-：嗯。
xxs：真的？
手机突然震动。宋漫没拿稳，一下子落到沙发上。接着，一声凄厉的猫叫响起，宋漫还没反应过来，腿上刺痛一下，竟是被砸中的松松举起锋利的爪子挠了一下他的小腿肚。
“松松，不可以。”
宋漫揩掉腿上的小血珠，盯着不懂事的松松叹了口气，从茶几下面抽屉里找出指甲钳给猫剪指甲。才剪了两下，手机又响起来。松松和宋漫对视。
“求你了，乖一点。”
松松移开视线，趾高气昂地用鼻子出了口气。
xxs：你耳机呢？戴上我跟你说件事。
song4-：微信说。
xxs：不行。
song4-：在充电。
xxs：又？
song4-：今天用太快了。
对面好容易没回复了。宋漫抬起松松的爪子慢慢剪。等剪完两只爪子，松松越过沙发背跑掉了，他从身后捡起手机，却发现邢椹有了新的回复。
宋漫揉揉眼睛，等他看清楚这行字，算是完全醒了。
xxs：宋漫，你现在撒谎还真是长进了。
他愣了一下，不确定对方知道什么。
song4-：？？
xxs：我今天考数学根本没说话。
这回复呈现出来，宋漫握着手机不知道说什么。
又是他赢了。
明明是宋漫在别人眼里气势更盛，可他在面对邢椹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被耍得团团转。
可能他真的聪明吧。
宋漫很快释然，没怎么犹豫地飞快打字。
song4-：哦。
song4-：我知道了。
xxs：之前说好的还记得吗？
song4-：什么？
xxs：如果你对我撒谎的话。
——就中止协作关系。
宋漫想起来了。
订立契约的那一天，宋漫还傻乎乎地问过中止协作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不给你钱了，谁也别搭理谁。以后都别来找我。”
“嗯。”
宋漫踢着石头，背包坠在身后，低下头不去看邢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样子。
他还穿着印着烧烤店商标的围裙，提着老板要他倒在后巷的垃圾袋，把地上碰洒了的各类厨余垃圾用胶皮手套捡起来。
他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烂肉的腥味，脸颊上还沾了过期五花肉的肉汁。头发也一绺一绺结着块，是被红油兜头浇下的。
相比之下，邢椹的惨相看起来要干净得多，除了淤青外，只是颧骨被碰破了几条零星的伤口，外加眼角青紫，原本好看的眼睛肿得有点滑稽。
“你确定答应我了吗？”邢椹问。
“嗯。”宋漫答。
“你能不能别总是‘嗯’。”邢椹问。
“……好。”宋漫答。
“真是笨……”邢椹把单肩包从地上捡起来，把散落一地的书本重新装回去，拍拍身上的灰尘，整理好衣服，看起来又和宋漫见过的校园报新闻里的黑白照片一样了，“你是不是除了打架什么都不懂。”
宋漫莫名其妙没生气，只是不想多说话，就顺他的意点了点头，佝起腰接着捡垃圾。
“也是，要是懂就不会跟个愣头青一样，看见有好几个人还上来出头了。”邢椹笑嘻嘻的，“你也是真不怕被打死，你知道他们底细么？”
“我打架没输过。”
宋漫出声道。
“是没输，就是被人家甩了一身垃圾。”
宋漫停下动作，冷漠地看着不断接近的邢椹。
“别过来，离我远点。”
“嘿，有脾气了。”邢椹舔舔嘴唇，“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
对方毫不在意地伸出手要从宋漫手里接过垃圾袋，终于越过了宋漫的红线。他猛地松开垃圾袋，按着邢椹脖颈把人往地上带，抡起拳头往地上砸。
本来只是想吓吓这个不知好歹的好学生，可宋漫却被摆了一道。
邢椹伸腿勾起宋漫的大腿，把人翻了个儿摁趴在地上，拎起衣领朝侧脸砸了一拳。宋漫的颧骨就红了，慢慢演变成青色，看着怪骇人的。
他反应的速度也很快，那是多年实战的经验。宋漫抬起手臂挡在太阳穴旁边，蜷起身体护住胸口的肚子，却也根本没打算还手。
“知道为什么输给我吗？”邢椹眼里的笑意渐渐散开，他俯身低声在宋漫耳边道，“因为你刚才压根儿就不敢打我。你认识我，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