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区的木地板在午后会发出特殊的声响，像是被阳光晒暖的书页轻轻翻动的声音。鹿簌月数着步子走到第三排书架时，看见沈停云正踮脚去够最高层的一本《昭明文选》。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他身上，将白衬衫照得近乎透明，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肩线。

    "你迟到了三分十二秒。"他没回头，手指轻轻拂过书脊，像是在检查古籍的装帧是否完好。

    鹿簌月攥紧书包带，上面还沾着昨天雨水的潮气。"我在帮黎栖梧改美术社的海报。"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她非要给'校园艺术节'几个字加上彩虹渐变。

    "沈停云终于转过身，怀里抱着三本厚重的线装书。他今天没戴学生会徽章，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一截清瘦的锁骨。"陶渊明的诗，"他突然问，"你最喜欢哪首？"

    "《停云》。"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随即意识到什么，耳尖倏地红了。

    沈停云的眼睛微微弯起，像月牙泉里落进了星星。他抽出一本泛黄的册子，翻开夹着银杏书签的那页："那你知道'停云'其实有四章？大多数人只记得前两章。"

    书页上密密麻麻的批注让鹿簌月屏住呼吸——那些字迹和笔记本上的一模一样，工整得像印刷体，却又带着笔锋的凌厉。

    "这句'岂无他人'，旧注都说是思念友人。"沈停云的钢笔尖点在纸页上，墨色在宣纸上晕开小小的圆，"但你看这个'岂'字..."

    鹿簌月凑近了些，闻到很淡的松墨香。他的袖口蹭到她的手腕，凉得像清晨的溪水。"像是反问？"她迟疑道。

    "对。"沈停云突然转头，鼻尖几乎擦过她的额发，"他在等一个特定的人，不是随便哪个朋友。"

    阳光突然变得很烫。鹿簌月低头假装整理裙摆，发现他球鞋上沾着几点颜料——是昨天她在美术社打翻的钴蓝色。她忍不住伸手想指给他看，却在快要碰到时缩回手指。

    "你的鞋..."

    沈停云低头看了一眼，眉头都没皱一下："贺临风昨天在画室闹的。"

    鹿簌月眨了眨眼。她明明记得，那罐颜料是自己不小心碰倒的。

    "所以你们就研究了一下午古诗？"黎栖梧把柠檬水里的冰块咬得咔咔响，指尖还沾着未干的水彩，"没聊点别的？比如他为什么转学？或者——"她突然压低声音，"他有没有解释那本笔记本？"

    鹿簌月转着手中的玻璃杯，水珠顺着杯壁滑落，在桌面上汇成一个小小的圆。"他还纠正了我《楚辞》的断句错误。"她顿了顿，"用钢笔在我笔记本上写了整整两页批注。"

    "等等，"黎栖梧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柠檬水洒出来几滴，"你说他用的什么钢笔？"

    "青竹款，笔帽有刻痕，像是..."

    "上周书法社丢的那支？！"黎栖梧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那可是张明远的命根子！他到处找，都快把学生会办公室翻过来了！"

    鹿簌月的手机突然震动。陌生号码，只有一行字：

    "明天带伞，气象台预报误差概率87.5%。"

    她盯着那串数字看了三秒，心跳突然加快。

    雨比预报的来得更急。鹿簌月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水洼里不断扩散的涟漪。天气预报明明说下午四点才有雨，可现在才三点十五分，天空已经阴沉得像傍晚。

    突然，一把黑伞撑开在头顶。

    "误差在可接受范围。"沈停云的声音混着雨声，像隔了一层毛玻璃。他的伞往她这边倾斜，右肩很快被雨水打湿，白衬衫变得透明，隐约能看到锁骨的轮廓。

    他们走过篮球场时，贺临风正在雨中练球。看见他们，篮球突然脱手，重重砸在水坑里，溅起的泥水染脏了沈停云的裤脚。

    "手滑。"贺临风咧嘴一笑，目光却落在鹿簌月手中的书上——那本《昭明文选》。他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状似无意地问："研究古籍啊？"

    沈停云没回答，只是把伞又往鹿簌月那边偏了偏。

    图书馆的角落，沈停云从书包里取出一个青瓷饭盒。"我家厨师的失败品。"他推过来，语气平淡，"糖放多了。"

    樱花形状的和果子安静地躺在盒子里，粉白相间，像初春的雪。鹿簌月咬了一口，甜味在舌尖化开。"很好吃啊。"

    "糖分超标32%。"沈停云翻开笔记本，笔尖悬在纸上，"继续昨天的《楚辞》..."

    雨声渐渐小了。鹿簌月发现他的字迹比昨天柔和了许多，像春冰初融的溪水。当讲到"沅有芷兮澧有兰"时，他的钢笔突然顿住，在纸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

    "这句..."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很适合你。"

    鹿簌月怔住。她低头看那句诗，又抬头看他。沈停云的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密的阴影，遮住了眼神。

    窗外，被雨水洗过的银杏叶在风中轻轻摇晃。鹿簌月数着叶片的晃动频率，突然发现那和她的心跳出奇地一致。

    傍晚的雨停了。鹿簌月抱着书往校门口走时，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鹿同学！"张明远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眼镜片上还沾着雨滴，"听说你今天和沈停云一起研究古籍？"

    她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把《昭明文选》往怀里藏了藏。

    "那你知道他用的是什么钢笔吗？"张明远压低声音，"青竹款的，笔帽有刻痕..."

    鹿簌月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沈停云今天写字时，那支笔的笔尖确实有些特别的弧度。

    "没注意。"她轻声说，"不过...如果找到了，我会告诉你的。"

    张明远失望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鹿簌月站在原地，摸出手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回复了那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伞很好用，谢谢。"

    三秒后，手机震动。

    "明天见。记得带《楚辞》。"

    她抬头，看见最后一缕阳光穿过云层，落在湿漉漉的银杏叶上，像是谁悄悄写下的一行金色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