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笆外。
顾怀舟带着自己的师弟孟越,翻越半座山,来到了一处猎户家门前。
孟越不解的问:“顾师兄,就算我们在附近感应到了魔气,那也有可能是某个魔道中人路过时残留下来的,又为何非得要大老远的来这猎户家中瞧上一眼呢?”
他们此次下山是为了内选弟子,而并非为了降妖除魔,途中为了这一家百姓跋山涉水的耽误时辰,实属有些小题大做。
顾怀舟走了那么远山路却依旧呼吸匀,语调平缓道:“传闻近日魔君频频现身,魔修者再度猖狂。虽说附近只有这猎户一处人家,可若是能谨而慎之,根除魔患,也算是救人度己了,有何不可?”
“师兄说的是,师弟受教。”
孟越略感一丝羞愧,冲着顾怀舟虚心的一拱手,随后他转身来到竹篱笆前,对着院中的茅草屋大声问道:“请问,家中可有人否?”
连喊了三声,宁茹儿这才从茅草屋中走了出来,她的脸早已伪装成了老妇人的样子,皮肤黝黑还皱巴巴的,用尖利的声音嚷嚷道:
“什么人啊,怎么到山里面来了?家中男人不在,要羊皮野兔什么的改天再来!”
“大娘,我们不是来要羊皮野兔的,我们是云笈仙宗来的弟子,想问问你们家中可曾有怪事发生过?”
魔,擅长于蛊惑人心,玩弄人命。
有魔的地方必然有受害者,若是这家人最近发生过怪事,那便说明有魔曾来过。
“怪事?那倒没有哩!”
宁茹儿边说边给顾怀舟二人敞开了院门,从原先一本正经的神情变成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道:
“原来是云笈仙宗来的仙师大人。天气热,两位仙师快请进来坐坐,我让我家小儿倒点茶水来,全当歇歇脚了。”
她说完又扭头冲着柴房大喊道:“阿盏!来客人了,快端两碗茶来!”
顾怀舟与孟越相视一眼,正要推辞,却见宁茹儿已经上手来拉了,宁茹儿不敢拉顾怀舟,她总觉得这人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好相处,于是只敢拽着孟越的胳膊往院子里拉道:
“两位仙师快别客气,家中简陋可我家男人勤快,前段时间刚去山崖上摘的野生茶,好喝着呢!快进来吃两碗再走罢。”
孟越被拽得浑身不自在道:“大娘我们不是客气,是真的有要事在身,既然你们家最近没有怪事发生,那我们便不便叨扰了……”
“有!有怪事!”
像是为了极力的挽留客人,宁茹儿突然口风一变接话道:“是有件怪事来着,我刚才忘了!你们先坐下吃茶,我慢慢和你们说。阿盏!茶好了没,快给二位仙师端来!”
“好了阿娘!”
陆盏得到宁茹儿的信号,端着两碗早就准备好了的下过药的茶汤,匆匆忙从土墙垒砌而成的厨房中走出。
他年少清秀的脸上写满了专注,一双明澈的桃花眼紧盯着手中的茶碗,生怕走得快了让茶水晃荡出来。
顾怀舟和孟越两人已经被宁茹儿强行拉到院中坐下,陆盏甫一出现,孟越就不由得眼前一亮,视线牢牢停留在陆盏身上。
虽说陆盏穿的是再普通不过了的短衣,可他清丽涤尘的模样倒让这身短衣也生辉了起来,身姿颀长,五官姣好,白嫩的脸蛋上虽有灶灰,却也难掩珍珠的华美玉润。
如此玉面郎君,居然深藏在山野之中,顾怀舟微微抬眸,清寒冷冽的瞳孔中倒映出陆盏的身影,明明端坐着什么也没动,可就是让陆盏感受到了一阵威压袭来。
陆盏不由得紧张了一下。
“两位仙师,请喝茶。”他乖巧的将两碗茶汤推到二人面前,青涩开口道。
碗是百姓家中最常见的粗陶碗,白底褐边,碗中茶水碧绿清透,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这茶好香啊!”
孟越将视线从陆盏身上收回,低头看向桌上的茶碗,本就有些口干的他迫不及待将茶碗端了起来,正待放到嘴边去,却被顾怀舟藏在桌底下的手给拦住了。
孟越动作一滞,只好又不动声色的将茶碗重新放下。
他暗中用了五识清明术一探,并未探出这茶水里有什么端倪来,不过既然师兄不让他喝那他便不喝就是,孟越眼观鼻鼻观心,很快便忘掉了眼前的这碗茶。
陆盏有些不爽的盯着这两人,心想你们倒是喝茶啊!他辛辛苦苦泡的药茶,是找无忧殿的殿主改良了多日才拿到的,怎的就不喝呢?
不喝茶,那他下一步计划还怎么进行的下去?
正当陆盏心里直痒痒的时候,顾怀舟突然出声对宁茹儿问道:“你方才说,最近确实有怪事发生。是何怪事,可否详细说来。”
宁茹儿眼珠子一转,张口就编:“家中老母鸡养了三年都不生一个蛋,昨日清晨突然就生了一个,又大又圆,这算是怪事吗?”
孟越无语道:“老母鸡下蛋而已,这算是哪门子的怪事……”
顾怀舟依旧面色平静,声音宛若幽泉,清凌凌的:“那蛋在何处,与我瞧瞧。”
“蛋啊,蛋今早上给我儿子吃了,”宁茹儿瞟了一眼身后的陆盏,“仙师你要再早来几个时辰便能瞧见那蛋了,真的是又大又圆,跟鸭蛋似的!”
“那那老母鸡呢?”孟越反应了过来,又紧跟着问道。
“那老母鸡就在笼子里呢。”
宁茹儿走到一个竹编的鸡笼子前,打开笼门露出关在里面的几只鸡,孟越再次动用五识清明术一探,随后朝顾怀舟摇了摇头,意思是这几只鸡都没什么问题,是再寻常不过了的老母鸡罢了。
鸡没问题,蛋就没问题,蛋没问题,吃了蛋的少年自然也没问题。
顾怀舟和孟越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认定这家人并未受到魔的侵扰,于是一前一后站起身道:“既是如此,我等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辞了。多谢二位款待。”
“诶你们别走啊,茶还没喝呢!”
眼瞅着两人要走,还没完成魔君任务的宁茹儿赶忙冲到两人面前,作势又要去强拉硬拽孟越的胳膊。
不过这次孟越有了前车之鉴,很有分寸的往旁边一跳躲避了过去,宁茹儿顿时嘴角一撇嚷嚷了起来:
“你们修道之人好生势利眼!看我家穷,连我家的茶水都不喝一口就要走,可是看不起我们么?”
她咋咋呼呼的一蹦三尺高,脸上的横肉也跟着一起颤动,肌无力的眼不满的瞪着两人,俨然一副粗俗野蛮的乡下人模样。
陆盏震惊的看着宁茹儿撒泼打诨,一边佩服对方精湛的演技一边在心中暗想,这还是一刻钟以前那位千娇百媚风情万种的白骨精么?
这怎么看都是一个让人想将其一脚踹飞的不讲理的大妈啊!
面对宁茹儿的“道德绑架”,孟越尴尬的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顾怀舟倒是冷冰冰的瞧着宁茹儿,负手而立道:“夫人言重了,修仙之人不宜多饮有色之水,故而才不喝。日后若是有缘再见,我等必请二位喝茶。”
所以问题出在了他端来的不是清水而是茶水上?陆盏觉得这个理由有些可笑,他看过那么多小说和电视剧,就没听说过修仙之人不能喝茶的。
但奈何对方都已经这么说了,再强行留下他们喝茶的话未免显得太过刻意,反倒容易引人怀疑。
陆盏冲宁茹儿使了个眼色,宁茹儿心领神会,对二人摆了摆手道:“好好好,你们走吧,这茶我们留着自己喝。”
与此同时,宁茹儿心有不甘的对陆盏传音道:“魔君真就这么放他们走啦?其实茹儿也可以使用点别的手段,强迫他们从了我们的。”
陆盏同样传音回道:“不必,我自有打算。”
目送着顾怀舟与孟越两人扬长离去,陆盏面无表情的盯着那道白衣。
就你小子谨慎是吧?别忘了他的身份可是高高在上的魔君,若是连个初出茅庐的仙道后生都搞定不了,那还怎么管得住手底下那么多阴险狡诈的魔修之人呢?
陆盏死死盯着愈行愈远的顾怀舟,背在身后的右手无声地挽了两道腕花,只见一只蓝黑色的蝴蝶凭空从他指尖出现,振动着蝶翅缓缓飞向了那道白色轩昂的背影。
这是魔君独有的南柯蝶,可制造梦境,在梦里操控一切。
陆盏穿越过来多日,虽记不清其他大大小小的法术,但这看门秘法却还是记得一二的。
那只漂亮的蓝黑色蝴蝶与周围的树林融为了一体,它飞舞着,自然而然停留在了顾怀舟的发冠上,孟越无意中抬头看到了那只蝴蝶,不由得惊喜道:
“顾师兄!有只蝴蝶停在你头上了,好漂亮!”
顾怀舟剑眉一皱,当即竖起两指喝道:“去!”
金光闪过,蝴蝶被无形的仙气赶跑,孟越十分纳闷:“师父教过我们要与天地自然共生,顾师兄为何要赶跑那只蝴蝶?”
“你下山不过才一两次,不知魔道中人的险恶。”
顾怀舟走在前头,面色凝重:“既已察觉到魔气,就需得事事小心,哪怕是一碗茶水一只蝴蝶,也要避而远之,方可万事无恙。”
“更何况,若是一只普通的蝴蝶靠近我,我又怎能不知?可那蝴蝶停留在我发冠之上多时,竟要靠你来提醒,你不觉得这蝴蝶有些蹊跷吗?”
孟越恍然大悟:“还是师兄考虑得周到。那那只蝴蝶……”
顾怀舟脚步一顿,放出神识捕捉到了那只被他赶跑的蝴蝶,一缕仙气化作一截丝线将那只蝴蝶捆绑到了三尺之外。
小型结界之中,蝴蝶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被人束缚着,顾怀舟也不忍杀生,他静静地看着那只蝴蝶扑棱翅膀,漂亮的幽蓝色鳞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似乎真的只是一只天地所生的蝴蝶而已。
顾怀舟思考片刻,召唤出一张往生符来附在蝴蝶身上,蝴蝶很快与那张符纸一同变为星星点点的光芒,消散在树林之中。
看来的确只是一只普通的蝴蝶。
顾怀舟不再细究,与孟越回到了马车之上,但不知为何他总是心绪不宁的,脑海中也不断地浮现出那个少年的模样。
少年眼似流星,唇若涂脂,修长的身段仿若修竹,亭亭玉立。
山野之中,当真能养出这般妙人?
顾怀舟盘腿而坐,双手掐诀,把断四门不令外景入内,静心凝神,如此反复运转多个小周天之后,才终于淡忘掉陆盏的身影。
他不知道的是,待他熟睡之后他的梦中,将还会出现那张俊秀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