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没见了，兰言以为他们之间多少会有些生疏的滞涩感。但菲奥娜一直是乐观积极的性格，这一点过了这么多年似乎也没有改变。兰言被秘密关押的时候，菲奥娜是唯一坚持给她写信的朋友，总是托苏格里教授给她带东西。

    “你身上怎么这么冷？”两人分开，菲奥娜忙把掉在地上的伞捡起来，撑在两人头上。

    “没事。”兰言随手一挥，驱散了斗篷上的水汽：“我们到屋内聊。”

    作为囚犯时，兰言并没有使用广博塔底部法阵的资格。然而现在，末庭放松了对她的限制，暂时把这座塔的一部分的掌控权交给了她。也许是考验，也许是警告，毕竟众所周知，这座塔的主人的结局，也是被幽禁至死。

    兰言把手掌贴在塔身，激活了传送阵，带着菲奥娜进入了塔顶的房间。

    屋内没有足以待客的凳子，兰言请她坐在了唯一的凳子上，自己脱下斗篷，坐在了床边。

    菲奥娜却勾了勾手指，把凳子拎到了床边，紧挨着她，握住了她的手。

    兰言手指微缩，她并不习惯人类肌肤的温度，但仍然克制住了，没有甩开那双有些烫人的手。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菲奥娜盯着她的脸庞，有些感叹地说：“这么多年了好像也没有变。”

    兰言想说，人都是会变的，但看着那双清澈的微微发红的眼睛，又哑然失语。

    “我给你写了那么多封信，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你就被囚禁在广博塔里。”菲奥娜的泪水滚过脸庞：“你知道吗？大学的时候我很喜欢在学校的教职工花园里散步，我无数次仰望广博塔的塔尖，想象着你会在哪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原来离你这么近。”

    兰言读懂了她未尽的话语，安慰她说：“这座塔封闭的时候，会隔绝外界一切光线、声音和热量，我们都太弱小了，即使你知道，也改变不了什么。菲奥娜，我现在还活着，站在你面前，这就够了。”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吗？”菲奥娜握紧了她的手，拧起了眉：“我不相信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能犯下何等的重罪，需要面对这样重的刑期！”

    “到合适的时机，我会告诉你的。”兰言只能说。

    “好吧。我们暂时不聊这些。”菲奥娜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之前我发的那条短信你看到了吗？”

    “你说夏宫？”

    “没错。”菲奥娜的脸上露出一种凝重：“你知道的亲爱的，我从前给你写的信里也提过，我嫁人了，我的丈夫经过几年的努力，这个月月初进入了末庭，成为了一名大法官。”

    “诺兰·戴维斯。”即使在西北边境，兰言也听过这位的大名。他是新一代法师的领头羊人物，水元素亲和率达到惊人的99.99%，这样的天才或早或晚都会在末庭有一席之位。不过，能够以不到三十岁的年纪进入末庭，背后应该有戴维斯家族的鼎力支持。

    “我从他那里得知了一些消息。”菲奥娜挥手，将窗户全部都关紧了。

    云雀在窗台上走来走去，圆溜溜的黑豆眼警觉地看着四周。

    “末庭之所以同意减免你的刑期，是因为夏宫和他们达成了一桩交易。”菲奥娜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紧越来越用力：“具体的交易内容我不清楚，但其中有一项我很肯定，末庭需要一个有皇室血脉的孩子。”

    兰言猛然站了起来，一声惊雷在窗边骤然炸开。她的心跳如同一辆狂奔的马车，几乎要撞出胸膛。“皇室的血脉”菲奥娜的话语在她的脑中回荡，最坏的猜测应验了。

    王室子嗣单薄，皇帝用了许多人工辅助生殖技术，才得到了一对儿女，医生几乎已经宣布他再无生育能力了。十五年前的那场悲剧发生后，兰言被拘禁，并不知道弟弟兰安的现状，她曾经有过猜测，为什么这么多年父亲和母亲从未有过任何为她减刑脱罪的举动，也许除了恨她之外，还有一点原因正是弟弟的生死也在末庭手中。

    他还是个孩子，受了那么重的伤，也只有末庭能救他。如果末庭救了他，又为什么过了十五年，还需要从兰言这里得到皇室的血脉？

    指甲深深地陷入了肉里，一个又一个恐怖的猜测出现在兰言脑中，“砰！”得一声，狂风席卷着暴雨撞开了被封印着的窗户，鼓起二人的长裙。

    菲奥娜大惊，捂住胸口后撤了两步，现在正是下午三四点钟，外面的天却漆黑的像午夜，闪电与雷鸣交织，狂怒着席卷大地。

    “冷静！冷静！”菲奥娜慌忙抱住了兰言冰冷的胳膊，艰难地伸出手，隔空把窗户推了回去：“情况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糟糕，起码我得到的消息，小殿下他还活着！”

    兰言艰涩地转过身，她浑身都被风雨吹透了，湿漉漉的头发从发圈里散落下来，跌坐在椅子上。

    菲奥娜跪坐在她脚边，慢慢地把下巴放在了她的腿上。

    “亲爱的，”她的声音也低低的，因为过于激动而显得有些结巴：“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崇拜你，想要和你做朋友。我，我很早，很早就发现了，你高兴的时候，天气就很好。你不高兴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下雨、打雷。”

    “他们说诺兰是百年难遇的天才，我一点也不相信，因为我见过真正的天才是什么样的。”她抬起眼睛看着兰言：“我一直坚信，你会回来的。你是帝国的公主，你言出法随，永远心想事成。”

    兰言看着她的眼睛，慢慢握住了她的手。

    “我会是你永远的后盾。”菲奥娜保证道。

    “谢谢。”兰言说道，弯下腰抱住了她。

    外面的风雨声渐渐小了，兰言把屋内的灯打开，重新收拾了一遍身上，两个人坐在床边互相谈论近况。

    菲奥娜告诉她，她目前在一个关爱残障儿童的慈善组织内部任职，平常在家里画儿童绘本，并不经常出门，结婚两年了，跟丈夫的感情还算可以。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吗？我说要嫁给一个幽默风趣风度翩翩的男人，诺兰跟这些词完全不沾边。”菲奥娜用手在脸庞扇了扇风，有些羞涩地说：“不过他对我很好，尊重我的意愿。我目前还没有要孩子的打算，他很支持我。”

    兰言点头。

    “所以我想说，你即使结婚生子，也要跟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一起。”菲奥娜嘱咐她：“一定要小心夏宫和末庭安排给你的人。”

    “好。”兰言答应她。

    菲奥娜又追问了一些她在西北的事，兰言挑了几场并不涉密的战役简单讲了讲，听得她惊呼连连。没过多久，诺兰·戴维斯打来了电话，菲奥娜才恋恋不舍地跟她告别，约定经常来看她。

    兰言把她送出了校门，返回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雨仍旧淅沥沥下个不停。离开了广博塔，她手上禁魔镣铐的效用就不能发挥到极致，一些杂念稍不注意就会跑出来。一个小小的黑色的影子跟在她沉重的脚步身后，用嘶哑的声音不断说道——

    “救救我，姐姐。”

    “救救我，姐姐。”

    “好痛啊，姐姐。”

    “我好痛......”

    兰言的脚步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慢，那道黑色的影子越来越近，直到趴在了她的背上，在她耳边说道：“姐姐......救救我，姐姐......我好恨，我好恨，姐姐......”

    兰言的胸口仿佛被小兽撕扯一样，那种痛深入骨髓，令她眼前发黑，几乎看不清前路，跌跌撞撞间闯入了花园。

    就在她要撞在一颗冬青树之前，一方手帕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云雀自她肩头振翅而下，落在那只托着手帕的手掌上，又顺着小臂往上跳。兰言的视线也慢慢向上，一个年轻男人出现在她面前。

    他很高，比曲衡还要高上一头，穿着一身兰言很熟悉的西北军的黑色作战服，跟曲衡一样的黑头发黑眼睛，甚至高挺的鼻梁、俊秀的面孔都有七八分的相似，只是，他看起来要比曲衡小上那么几岁，眼睛弯弯的，唇角带着笑看着她：“你还好吗？”

    兰言愣愣地看着他的时候，云雀已经跳到了他的肩膀上，亲昵地在他脸上蹭了蹭。

    那人把手帕往她眼前递了递：“新的，你需要吗？”

    兰言心头巨震，一把夺过手帕，大步往前走去。

    言出法随，心想事成。

    她对曲衡的好感度有这么高吗？

    疯了，兰言握紧拳头，手中的手帕如星光般分解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