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烟小姐？你还好吗？奇怪，明明治疗结束了现在应该正常醒来了啊……”

    伴随着失重感，我猛的惊醒。

    我脸上的表情大概很奇怪吧，知道了那似曾相识的感觉的来源后。

    医生，或者该叫她俞冬冬，还是保持着那副表情，有些官方的，虚假的微笑，眼里不知藏着什么。和刚才梦中所见的似乎有些不同。

    大概少了些探究吧。我这样想着。

    我想要开口，但是刚想要张开嘴唇就看见她摇摇头，指了指我的手中。

    我这才意识到我手中拿着一张纸条，但是想起来俞冬冬的样子，也许不要现在拿出来比较好。

    “可以大概描述一下你刚才看到的吗？一些隐私的你不愿透露的事就可以不说。”她点点头，然后回到桌前，继续对我进行询问。

    我听懂了她的意思，象征性的描述了梦中所见的事情，刻意避开了一些和俞冬冬有关的事情。

    后面的流程就像普通的心理医生一样，做了一些咨询和测试，约定了下次再来检查的时间，我就离开了。

    离开后，我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打开了那张纸条。

    “今天晚上七点后在心理诊所对面的公园的凉亭，我有话和你说。”

    早已预料到是什么，我毫不意外，看看时间大概还有半个小时，我准备去公园等她。

    「49」

    半小时很快的过去，我看看时间，往凉亭的方向走。

    我到的时候，俞冬冬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她的身影有些恍惚，我感觉自己好像在梦里，一切都并不真切。我不知道这种感觉的来源是什么，只能努力的甩掉混乱的心绪。

    最后一次，不会再有回头的机会了……

    我似乎看到她眯着眼朝我笑笑，然后过来拉住我。

    “烟同学应该知道我为什么约你到这里来吧？”

    她的笑容看起来很是温暖，但恢复后的那份记忆，我对她露出的这种笑容感到一阵恶寒。

    我很难看出她笑容背后藏着的是什么，只有那若有若无的恶意似乎将人吞噬一样。

    她擅长掩藏情感，就像之前的我，作为她的病人的我看不到她眼中藏着的恶意一样，我现在无论如何也看不懂她的想法。

    但我还是点点头。无论如何，到现在也没有机会再后悔了。

    “不过烟同学可以详细讲讲你具体看到了什么吗，关于我的。毕竟我是没有资格去查看机器给患者设置的世界情境的。”

    我从她出现在我的班级开始讲起，讲述了我所看见的她的一些事情，但是我再一次的，隐去了很多内容——关于我看到的她言行中虚伪的一些内容。

    但是我好像看到她眼中的一些错愕，是错觉吗，当我讲我跟她第一次见面，在那节课的课堂上。

    “这样啊，那看来那个机器还不是很完善呢……烟同学果然不记得我和你之前更早些的渊源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落，又似乎有些不甘，随后她递给我一个笔记本。

    “这个，你大概没有看过吧？你消失后我唯一留下的。”

    这个笔记本有些破旧，甚至似乎用力的话纸张就会破碎一样。

    我打开第一页便看到了和我的字体很像，只是有些稚嫩的字。

    里面的内容大概就是，一个女孩——也就是我，在孤儿院里被院长，还有一些职工粗暴的对待，没有打骂，只会把孤儿关在房间里，不给饭吃。但是偶尔也会有其他孤儿偷偷藏一些食物留给饿肚子的孤儿。偶尔会有人来领养孩子。日记到最后写着“明天好像会有一家人想要领养一个女孩，会是谁呢？”就结束了。大概这家人领养走的就是那时的我吧。

    我对这段记忆没有任何排斥的反应，大概是治疗的效果吧？

    不，不如说我只是把这个事情当故事看——尽管我已经默认了这个日记的主人是我这个事实。看过日记后我对那段时间发生的事仅仅是能作为故事一样的记住，日记以外的空白部分我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

    “那么，你记起我了吗？俞绮韵，你的姐姐。”见到我手上翻页的动作停止，她似乎犹豫了些，却还是问出了口。

    “姐姐？”

    “也可能是妹妹吧，那不重要。看来你还是没想起来。”她语气中似乎变得有些失落，随后变为激动，“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你明明被人领养了，但在医院醒来的时候还是只有一个人吗？”

    我被她吓了一跳，想要退后，却发现自己的四肢不知为何使不上任何力气。我现在用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支撑着身体让自己不倒下。

    “我的父母领养了你啊！可是呢，他们再也没有回来，你我都没有再见过他们！那你为什么就能这样忘记一切，我却每天每天每日每夜都在想着为什么那天提出想要一个妹妹，或者说为什么没有阻止他们在那么一个危险的天气开车前去接你！”她越说越激动，先前所装出的温和平静全部都被打破。

    我没法张嘴说出让她冷静之类的话，我只感到眩晕，周围湿冷的空气几乎就要压着我跪在地上。

    “可是，为什么，你忘记了一切？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可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自己迁怒于你，可是你却失去了那段记忆，无论我如何寻找，哪怕只是一丝的你没有失忆的痕迹也好，可是你确实的忘记了一切……那我呢？我为什么要承受仇恨和痛苦……”她突然又开始流泪，情绪没有了刚才的激动，只有一种空洞的无力感。

    我好像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我似乎瘫坐在地上，面前她的神情也逐渐扭曲消失……不，我猛然清醒了一下，我还是站在那里，没有任何的动作，她低着头，我也看不到她的任何情绪。

    她的声音和模样似乎远去了，任何声音都听不真切。

    “其实你我都是多余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那么遥远，换做正常人，这时候早该逃跑了，我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用力，也只能挣扎着，勉强保持清醒的站在这里。

    我早就知道啊，回不了头了。从我来到这里赴约，不，或许是从我离开房门开始就已经回不了头了。

    “可是……”她的声音猛然接近，“你觉得，人应该被仇恨埋葬吗？”

    她的神情很奇怪，似乎是想作出释怀的样子，但是面部表情却因为刚才而有些抽搐，显得格外不自然。

    感觉身体失去了控制，我本来只想沉默不动的，却感觉到自己摇摇头。

    “那就好，这样的话，你愿意陪我走走吗？”她显然知道这种情绪的转变过于奇怪，任何人都不会相信，刚自嘲的笑笑，我却点头答应了。

    她似乎又笑了，这次是苦笑，各种情绪混合在一起，纵然味觉再灵敏的人大概也尝不出本来的味道。

    “去我家坐坐吧？”我们都没有回头路了。后面半句我没有说出来，但我知道她想做什么了，无法做到放过自己和对方，也许我们本身就是相似的，扭头也只能看到无边的雾罢了。

    她大概是知道我的意图了吧，当故事的一切线索全都理清后，当迷雾散去后，反而叫人看不清一切了。

    她点点头，我表示自己来带路。虽然我想她应该知道我家的地址了。

    并不明显的跟踪，但是如果在一切水落石出的基础上，不需要仔细感受却也能察觉出真相。无论拿走我的笔记，或者是一些时候所谓的偶遇，彷如破开的一扇窗一样，让人能够直接的看到早已不言而喻的真相。

    在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我家的楼下了。我不愿再回头去看她。其实我说错了，没有回头路的只有我，深处迷雾之中的也只有我。只有身后的脚步，一直不远也不近，告诉我她还跟着。

    越接近我家，我就越感到无声的压抑，随即却是有些解脱了，一种若隐若现的气味，似乎已经宣告了悲剧即将落幕。

    我推开门，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我出门前，并没有关煤气。我是故意让它泄露的，我早就受够了心理上的折磨，受够了痛苦的生活，我又不傻，我自然知道触碰了因为自我保护而丧失的记忆会意味着什么。

    知道自己的过去，然后放弃在痛苦之中挣扎，停止呼吸。

    就像这样，就很好。

    俞绮韵呢？为什么没有走？

    她的表情还是和之前一样，那副不计前嫌要和我做朋友的表情。我甚至看不出来她面容的一丝裂痕。她就好像闻不到这刺鼻的气味，感受不到晕眩感一样。

    为什么？我几乎想要质问她，明明我们两个不一样，我没有感受过她的痛苦，但是我的挣扎她同样没有感受过。为什么她可以不顾虑他人眼光，可以轻松的让他人放下成见，然后和所有人好好相处？我也这么做了，代价却是将我整个人挖空。她有这么多这么多回头的机会，明明自己有这未来，为什么要切断了自己的回头路？

    窒息，晕眩。我并没有锁上门，她大概，不，肯定注意到了。

    我站在悬崖边上，身后却也不是退路。

    我眼前逐渐变的模糊，连她的身影也与周围混到一起，变得不清楚了。

    对不起，可我还是恨你。

    离开，或是留在这里。至此，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