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半,路灵雨的手机在枕头下震个不停。
“小雨,起了没?”
“再不起迟到了啊!”
“七点钟我在公寓门口等你。”
路灵雨迷迷糊糊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是好友谢经年的信息。她把脸重新埋回枕头里,三分钟后又无奈地抬起来,回了一条:“起了,一会儿见。。”
路灵雨和谢经年都是今年刚入学的研一新生,今天是她们第一天入科报道,她们将作为A大附属第一医院的住院医师开启自己为其三年的规培生活。
A市正在计划外迁三甲医院,不少医院都在郊区有了自己的新院区,医生们也不得不跟着住到荒郊野岭。
谢经年蹬着自行车走在前面,九月的风吹得她不长不短的头发四起飞扬。A大是最顶尖的学府,作为能在这里学习的幸运儿,她已经兴奋了很多天了。
路灵雨跟在她后面,眼看着路旁连绵不绝的荒地飞速地掠过,医院崭新的大楼一点点露出棱角,她内心的忐忑不安也像一杯装得满满当当的水,轻轻一碰就要溢出来了。
今天往后,她们将不再是遇事可以躲到后面的实习生,而是医院里的一线医生,要面对一切大大小小的事,要单独值夜班、收治病人。
明明空气中还带着夏季的余热,她也和六月刚毕业时没有任何两样,却仿佛一夜之间背上了自己不知道能否承担得起的责任。
新院区的电梯分出了员工专属通道,路灵雨拿起自己前日刚刚领到的卡试探着刷了一下,门禁“滴——”了一声,一行字在屏幕里显示出来:“早上好,路医生。”
“嘿嘿,这好高端啊。”谢经年凑了过来,挑了挑眉,打趣道“路医生,幸会幸会?”
路灵雨笑着推了她一下,率先走进电梯。
“等一下。”电梯门刚要关就被人从外面按住了,三四个医生走了进来。
楼层按钮被陆续点亮,即使有了医生专用电梯,电梯内空间也仍然很狭小,路灵雨又往里面挪了挪。
A栋病房楼有十八层,四层以下是门诊楼,往上则是全是病房楼,五层的通道通往手术楼和另一座病房楼。
电梯停在了八层,这一层是会议室和示教室的位置,路灵雨二人突破重围,终于下了电梯。
时间还早,示教室门口站了七八个人,有的人已经换好了白大褂。路灵雨和谢经年也将背包放在地上,掏出白大褂。
一会儿是入科培训,门外等着的应该都是今年外科的新生。
老师还没来,谢经年忍不住跟路灵雨八卦:“电梯里最后进来的医生你看到了吗?个子高高的,穿着绿色刷手服,带个外科口罩的那个。”
路灵雨摇摇头,她那时候被挤得喘不过来气,哪还能注意到其他人。
谢经年也不在意,她是那种不需要别人回应,自己就能说得很开心的性格,和她在一起的绝大多数时候,路灵雨只负责微笑着倾听就好了。
“他真的太好看了,眼睫毛那么长,眼睛很深邃,我看他按了十一层,十一层是胸外科和血管外科的地方,不知道他是哪个科室的医生。”谢经年继续分享刚刚发现的帅哥的信息。
说了一会儿后,她又自顾自地停止了称赞,故作深沉地说道:“但也不能那么早下定论,有的人就是戴着口罩好看,下半张脸其实根本不行。”
路灵雨失笑,从大一到现在,她不知道听谢经年说过多少她发现的好看的男生,却从没见她真的对谁感兴趣。用谢经年的话来说就是:“帅哥只可远观,享受他们的脸带来的愉悦就好了,走近后没准会下头。”
谢经年继续说着什么,路灵雨一边听一边走神。
研究生三年,有33个月都要转科,作为普外科的研究生她们会在普外科待上15个月,剩下时间则分散在其他外科和急诊。
规培的轮转表到今天都没发下来,她们还不知道会被分到哪个科室。
对未知的未来,路灵雨有些担心。
七点五十,人群中挤进来两个医生,掏了钥匙打开了示教室的门,招呼大家都进去随便坐。
微信群里有了新的消息,路灵雨点开发现是一张表格,规培轮转表终于发下来了,示教室里躁动起来,她向下滑,寻找自己的名字。
“心外科!我怎么这么背!”路灵雨正对着第一个科室发呆,思绪却被身边的哀嚎声打断了。
谢经年对自己第一个去心外科很不满,心外科手术强度大,要求高,对刚入学的规培生来说开局既是地狱。哀嚎了半天,她才想起来问好友:“小雨,你去哪里?”
路灵雨在心底叹了口气:“我们半斤八两吧,我胸外科。”
谢经年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愧是难姐难妹,接下来的三个月记得要保持活着。”
所有研究生在一起的入科培训讲得很笼统,只是强调了一些规章制度就让大家去各自的科里找带教了。
和路灵雨一起的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学生,胸牌的门禁并没有开全,三人一起在胸外科门口按了门铃,等待有人开门把他们领进去。
女生和路灵雨一样都是保研上来的,名叫席夏,是甲乳外科的研究生,本科时是学生会副主席,很会和人打交道,路灵雨虽然不熟但也有所耳闻。
男生名叫梁子庚,个头不高,显得有些敦厚腼腆,他是从外地考研过来的血管外科研究生,说话时带了点南方方言的语调。
三个人核对了一下规培表,发现转科过程中有很多科室都是重合的。不出意外的话未来三年里他们就经常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
正聊着天,胸外科的门开了,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医生走了出来。他只穿着刷手服,睡眼朦胧,很明显是刚下夜班,熬了一夜:“新来的同学是吧,跟我进来吧。”
门里面就是胸外科的病区,绕过护士台,路灵雨看到有几个小护士也站成一排在听护士长训话,大概也是刚入科的新人。
她默默祈祷这个科室的护士长是个好相处的,她们这些新入科的医生的幸福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科室里护士的脾气。
胸外科应该是刚交完班,大夫们仍然围站成一圈,大概是在等她们几个人。
“我叫顾博文。”头发凌乱的医生示意她们找地方站着,言简意赅地介绍了科室情况,“咱们胸外科人少,五天一个夜班,没有调休,直接就是36h on call。如果头一天晚上整夜有大手术,第二天赶上手术日可以申请不上手术,但一般也得在科里收病人。”
说这话时他神态疲惫,很明显昨晚并不是一个平安夜。
三个规培生杵在门口不敢说话,默默交换了一下痛苦的眼神。
“给你们分一下人吧,李医生在带前几天来的进修医生,最近还有个医生请假了,就我和桑医生能带人,你们谁想跟我?”
顾博文指了指办公室里面靠墙的大夫,路灵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由得一愣。
那人此刻靠墙抱着手臂,本就很白的皮肤被深绿色的刷手服衬得更白皙了,深棕色的头发略显凌乱,眼神很冷淡,掩饰住了眸子深处的疲倦,在这个凌乱的办公室里突兀得就像漫画里走出来的人。
眼见新来的学生们像鹌鹑一样站在门口不敢说话,顾博文叹了口气,决定速战速决:“你们都是什么科的?”
得知路灵雨是普外科的时候,他看向对面,笑了一下:“桑弈,这你师妹?”
桑弈抬头看了路灵雨一眼:“应该是吧。”
声音低沉却意外好听。
在科室里大家都常称高年资的住院医为师兄师姐,但若单独说某某是自己的师兄师姐则大多指的是读研读博时的同门。
路灵雨和他对视了一眼,移开了目光,她还没进组,不知道这是她的师兄。
“那行,你师妹就跟你,另一个姑娘你也先带着跟马主任的手术,等罗帆回来后再说。”顾博文着急去补觉,直接把人分好了,“那个男生,你跟刘主任的组,我带你。”
桑弈点头,示意路灵雨和席夏先去休息室放东西。
去往休息室的路上,席夏凑过来跟她说:“咱俩可真惨。”
路灵雨扭头望向她:“为什么?”
席夏撅了撅嘴,语气中带了满满的不开心:“来之前我就打听过了,胸外科刘主任比较温和,但关主任脾气不好,特别爱在手术室里发火。”
路灵雨闻言也皱了皱眉头,就像有的司机有路怒症一样,某些外科大夫在手术进行不顺利的时候也会大发雷霆,而跟他同台的低年资医生都会被殃及到。
席夏继续补充:“他们组的带教桑弈也是冷酷无情,像个工作机器。对病历书写要求严格,还总是考大家各种基本功,我预感到咱俩这个月会过的非常惨。早知道刚刚我就自告奋勇跟那个顾老师了。”
路灵雨了然,看来是个比较压榨规培生的组。
不过严格负责的上级总比摸鱼推卸责任的上级要好点。
她实习的时候跟过一个浑水摸鱼的主治,一天到晚都找不到他的人,她和另一个规培师姐每天在科里都提心吊胆生怕自己组里的病人有什么病情变化。
梁子庚从后面追了过来,一块儿往休息室走:“桑弈是你师兄,他是普外科的?”
路灵雨一脸懵,犹豫着点了点头:“应该是吧,其实我不知道他是我师兄,之前老板一直在国外访学没回来,我就一直没进组。”
“是的,他就是那个八年制博士毕业发了顶刊的普外科师兄”席夏插嘴打断了路灵雨的话,迫不及待继续分享她的八卦。
“我听人说他其实已经接到了国外某顶尖大学的offer。现在是规培第三年,据说普外科大主任一再挽留他希望他不要出国读博后了,直接入职咱们医院。估计是怕他出国读完博后就看不上我们医院,直接留在国外了。”
梁子庚倒吸了一口气:“就是他?我也听学校老师说起过他,没想到能亲眼见到此等神人。真希望我这辈子也能发顶刊。”
席夏嗤笑了一声:“就你?先别做白日梦了,活过这三个月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