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轿车平稳行驶,低调地融入旧金山的马路,与其他驶向目的地的车辆并无区别。
显然拉苏是位可靠的司机。
方向盘沉稳地握在他手中,如同一块坚韧不移的岩石。很长一段时间里,车速几乎没有变化,轮胎始终笔直地朝向前方,像他们的任务一样简单明了。
找到那面巴伐利亚的盾牌,把它带给瓦龙,仅此而已。
副驾驶的周抬起头,从车内后视镜里观察后排的情形。
少女缩在后座,身上盖着一件黑色风衣,头靠着车窗,长长的睫毛低垂,睡得很沉。
艳丽五官柔软下来,没了那层习惯性的冷漠,此时方能注意到,她的脸色是种病弱的苍白,唇瓣血色很淡,仿佛华美清澈的琉璃,脆弱易碎。
跟她极其厌世的生活作风一样,总会在无意时流露出淡淡的死气。
她看起来真的很憔悴。
坐在她旁边的阿奋开口,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带着一丝犹豫。
“我们要叫醒她吗?”
周低声说:“除非你想让她在执行任务时晕倒。”
阿奋噎了一下。
自从见到伊丽莎白,周对她表现出的关心好像超过了其他所有人。
这也难怪,毕竟他们的关系匪浅,普通同事可不会早上一起赖床。
阿奋逼自己不去回忆发现伊丽莎白床上有两个人时的心情,压着嗓子反击:“说真的,我很怀疑你们晚上是否做了什么。”
周在后视镜里瞪着他。“嘿,我可不会拿她的身体开玩笑,你以为我像你一样脑子里老是想那些东西?”
阿奋用可选范围内的最大声音发出一声冷哼。
两人暗自较劲,与世无争的拉苏握着方向盘,在驾驶座善意地劝和:“不要吵架,伙计们。我可以开慢一点,让她睡吧。”
于是战争暂且中止。
阿奋干巴巴地道谢,周把目光移向窗外,沉默的气氛散开,他们都没再说话。
轿车拐过一个路口,汇入稀疏的车流,路边楼房逐渐变得低矮平整,墙皮出现了程度不一的剥落,褪色的表面泛着一股老旧的味道。
他们正在进入另一个街区。
不同于繁华的旧金山商业区,这里充斥着平淡的岁月感。锈迹斑驳的立式路灯下堆积着干枯的落叶,公园的长椅前挤着一群啄食饵料的白鸽,街上行人也从行色匆匆的公司职员变成了牵绳遛狗的老人们。
阿奋对这种岁月静好的场景不感兴趣。闲着也是闲着,他心不在焉地翻看任务资料。
他们的任务目标是一名叫做“成龙”的考古学家,居住于一家古董店,瓦龙要的巴伐利亚盾牌就在他手上。
考古学家……应该很好对付吧?
在阿奋的印象里,他们都是一群戴着宽檐帽,手里拿着刷子和放大镜进出于各种土坑的书呆子。
瓦龙只说要盾牌,没说这个人该如何处置。
阿奋的犯罪细胞蠢蠢欲动了。
“你想绑架他?”
阿奋翻了一页,随口回答:“有一点。不过我很怀疑有没有人为他交赎金……”
话音刚落,他被突然出现的少女声音吓了一跳,迟迟反应过来问他话的是谁。“伊丽莎白?你怎么醒了?”
其实她还想睡会儿来着。
伊丽莎白掀开风衣,倦怠地打了个哈欠,从阿奋手里抽走文件,粗略翻了翻又扔给他,只回了简短的一个词。
“符咒。”
阿奋欲言又止,但伊丽莎白并没对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
混沌之恶魔饿了,真正意义上的。
隔着十条街她都能感受到那股香甜的魔力。
人类的食物只能满足她的口腹之欲。真正可以帮助她恢复力量的,有且仅有魔气。
巧合的是,十二符咒作为圣主被分离出的能力,其中蕴藏着与她同源的混沌魔法。或者说得更直白些,那本就是母神赐予子嗣的力量。
伊丽莎白可以收回它。
有了符咒提供的巨额魔气,她的实力就能勉强恢复到正常水平。
到了那时——
恶魔将再次君临这片土地。
解除地狱门的正义魔法对伊丽莎白来说易如反掌。“魔法”这一概念本就由母神衍生而出,她是世间第一位巫师,也是最强大的魔法载体。
她缺少的只是足够支撑她打破封印的魔气,而现在她找到了。
伊丽莎白倚着车窗,鲜红瞳孔悄然亮起,心不在焉地感受空气中的魔力流向。
母神对圣主的放纵已经造成了一次恶魔王朝的倾覆。她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把十二符咒还给他。
她还有七个孩子等着她。七个因为圣主的错误,被囚禁在无休止地狱里的乖孩子。
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毋庸置疑,符咒在伊丽莎白手里会比圣主发挥出更大价值。母神会怎么想,圣主会怎么想……这不重要。
既然圣主不需要母亲的倾心。
那她就不再顾念他了。
……
……
秋日的华人街区平静而和谐。
天空正蓝,和煦日光将风温暖,灰色砖石砌成的人行道上,稀疏的树荫间光影交错,随风轻轻摇摆,与这里的慢节奏生活一样安静祥和。
阿奋自觉地先下了车,拉开一侧车门。
男人身躯投下的阴影中,少女迈腿下车,长发垂在苍白的脸侧,纯黑皮裙随动作荡漾,高跟长靴与地面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他们的目标地点就在眼前。
一家不大不小的店面,门前牌匾赫然刻着“老爹古董店”五个大字。朝向街道的一面,擦得一尘不染的玻璃展柜干净得反光,倒映出四位不速之客的身影。
白西装粉衬衫的红毛骚包,灰西装高个子的傻憨憨,黑夹克橙墨镜的纤瘦华裔。
以及跟他们完全不在一个图层的,冷淡的白发少女。
秋天的旧金山,白昼的室外气温对伊丽莎白还是热了点,长款风衣因此被无情抛弃。
她只穿了件贴身的挂肩丝质上衣,长袖与衣领之间露出两个圆润的肩头,仿佛雪玉雕琢而成,在阳光下白得晃眼。
黑色的褶边皮裙堪堪到膝盖上方,裙面装饰着铁链、蕾丝和逆十字,跟雪白肤色形成冲击感极强的对比。
最引人注目的是,裙摆下方扣着一枚金属腿环,环扣衔接一条蜿蜒的蛇形银链,与几条细小的曲链紧贴在少女白嫩的腿肉上,红宝石蛇瞳闪着冰冷的光。
伊丽莎白迈开腿,那交错银链就荡出华丽的弧度,中央的蛇饰太过逼真,仿佛能看见它阴冷地吐着蛇信,紧紧绞住少女大腿的肌肤,勒出一道道暧昧红痕。
在原初之龙的庇荫下,蛇是高贵与权力的象征。
同时,也是恶魔之间,维系血统的证明。
“母亲,您犯下大错的孩子向您忏悔。”
火之恶魔虚弱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
“这漫长的禁锢已经令我认识到我的愚蠢,我实在不该被叛神蛊惑。求求您,母亲,让您的孩子回归您的怀抱。”
伊丽莎白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光,和毫无所觉的执行组三人一同走进古董店。
她没有回答。
“欢迎光临老爹古董店,有什么可以帮你们的吗?”
站在柜台后的华人热情相迎,旁边的地板上堆着几个粉色的行李箱,一名矮个子小女孩,大概是行李的主人,用好奇的目光紧紧盯着伊丽莎白。
小孩似乎对白毛大姐姐很感兴趣。
大姐姐本人毫无所觉。伊丽莎白打量了一圈店内藏品,没什么值得她注意的,重头戏不在这里。
“你就是成龙,那个考古学家吗?”
出任务时伊丽莎白一向话少。身为她的搭档兼嘴替,阿奋尽职尽责地开始例行问话。
对方似乎因为他的用词而感到开心:“不敢当,我只不过是对古文明略有一点研究而已。”
阿奋看了眼伊丽莎白的脸色,后者没什么表情,沉默地扮演一名旁观者。
“我们得知你最近从巴伐利亚的古堡里找到了一面盾牌。”他于是继续,话语透露着用金钱解决的意图,“我们老板有钱,很想向你买下那面盾牌。”
成龙顿了顿,眯起眼睛。
“哦,那面盾牌啊。”他换上一幅认真的神情,“真是对不起,我已经把它捐给大学做研究了。”
撒谎。
缠在少女腿上的银蛇缓慢爬行,不时吐出信子嗅探空气,瞳孔亮起冰冷的血光。
魔气逃不过蛇的嗅觉,就像蟒蛇不会放过嘴边的猎物。
伊丽莎白微微垂眸,以此掩饰如蛇一般竖立的瞳仁,在队友看过来时,幅度极轻地摇了摇头。
阿奋心领神会,丢给拉苏一个眼神。
拉苏颔首,手臂“不小心”地碰倒了两个彩釉花瓶。
这位“考古学家”吓了一跳,敏捷地就地翻滚过去一手托住一只花瓶,周趁机坏心眼地伸手轻轻一弹,令第三只花瓶径直摔向地板。
然而,成龙双脚夹住椅子的坐垫往外一甩,成功地避免了花瓶碎裂的声音在店内响起。他抛起手里的两只花瓶,一个鲤鱼打挺飞速起身,将空中一共三只花瓶挨个接住放好,最后潇洒地转身,一屁股坐回刚才的椅子上。
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除了伊丽莎白。
她只是微微清了清嗓子。
良好的职业操守令阿奋立马反应过来:“那你还不赶快把盾牌收回来,这样对你一家人都比较好,成龙。”
“明天把盾牌取回来。”
撂下近乎威胁的一句话,黑手成员们转身离开。
伊丽莎白走在最前面,神态带着几分懒倦,大腿间盘伏的银蛇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