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们有没有买东西?”
“没有。”
“你怎么这么不会做生意啊!”
“看好小玉,把盾牌藏好。”
“这么大个盾牌,我能藏到哪去呢……我把它放哪儿了?”
通过银蛇传来的以上对话让伊丽莎白无语了两秒。
她现在所处的位置视野很好,周边街区的情况都能尽收眼底,十分适合狙击手定位目标——不过杀手小姐今天不开工,她的冰暴还放在轿车后备箱里呢。
而且她本来也没想杀人。早上开会时瓦龙说的没错,一旦造成相关人员死亡,引来13区的注意,他们的行动会变得很麻烦。
大部分时间,伊丽莎白都不喜欢麻烦。
秋风拂过,黑色皮裙荡起波浪般回转的弧度,露出少女光滑白嫩的大腿。伊丽莎白抱臂冷漠地眺望旧金山遥不可及的天际线。高楼大厦此起彼伏,倒映在她猩红的瞳孔中,随着眸光流动,染上些许来自旧时代的,充斥像素噪点的失真感。
她莫名想起,这颗星球由恶魔统治时,人类的建筑还只是像一块块简陋的石头一样,呆板地陈列在土地上。
她似乎……不,他们似乎低估了这个种族。
岁月流逝,阴阳衍化,新神取代旧神,新王推翻旧王。
曾经不可一世的八大恶魔,如今不过是铭文中遥远的历史,壁画里模糊的幻影。
当然也包括她。
开辟混沌的母神,离分天地的创世者,世间万法魔力之源。
失去了神权,也就失去了祂的一切。
一切……吗。
伊丽莎白叹了口气,再一次地,产生了些许荒谬的质疑。
并非针对某件事某个人,而是对于这个无序的世界本身。
心累归心累,余光瞥见一道蓝色身影像跑酷一样踩着各种东西敏捷攀上房顶,朝着马路的另一头追去,伊丽莎白启动通讯器,言简意赅:“他跟上你们了。”
那边接着说了句什么,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拖住他,越久越好。”
兵分两路,三个人把成龙引开,再由她乘虚而入带走符咒,这是最稳妥的做法。
符咒的不确定性太高,伊丽莎白不想交于他人之手。虽然预见到了同事们恐怕会被成龙揍得落荒而逃……黑手帮给每个员工都买了医保,大概吧。
这种程度的大方瓦龙还是有的。
况且伊丽莎白对那位考古学家有一种诡异的放心,他的秩序善良浓厚到了让她难受的程度。她的队友在他那里总不会比□□火并更危险。
“之后在总部见。”
伊丽莎白没再多说,干脆地挂断,把通讯器随手一扔,翻过护栏从楼顶一跃而下。
天台高约十米,她却像跳下一道小小的台阶一样轻盈,白发似一抹迅疾的初雪,短裙随着长靴落地荡起一阵涟漪。
待少女抬眼,瞳中的赤色光芒已无法掩盖。
老爹古董店门口的风铃第二次响起。
“欢迎光临老爹古董店,有什么可以帮您?”手持放大镜的老人专心低头研究古物,头也不抬。
白发少女轻轻张口,清冷嗓音回响,室外金色日光被窗格分割出明暗投射到地板上,映出一道庞大扭曲的蛇影,恍然间,从不知何处传来毒蛇的嘶嘶声与鳞片挤压摩擦而出的沙沙刺耳音。
“我来取回我的东西。”
祂说。
……
一墙之隔,符咒近在咫尺。
蛰伏的远古魔力逐渐活跃起来,带动心跳的速度愈发急躁,泵至全身的血液在苍白皮肤上烧灼出诡谲的鲜红纹路。
伊丽莎白抬手抚上脸颊,触感是怪异的,不属于人类的冰冷。
本就比正常人偏低的体温,覆上一层蛇鳞更是沁着透骨寒意,表面泛着浓郁的铅灰魔气,层叠墨色鳞片仿佛吞噬了光线,随着呼吸静默翕张,深处是无边无垠的黑暗。
她的本相很久没出现了,这是离开美索不达米亚后的第一次。
如果此时有人走进店铺,就会发现在少女哥特风的短裙下方,钻出了一条纤细修长的蛇尾。
怪诞的非人美。
尾尖小幅度摇曳,生出利爪的手推开门,少女冷血的蛇瞳映出一面金色的古朴盾牌,镶嵌在中央的,镌画着“鸡”图案的符咒。
以及,铭刻在盾牌上的古老符文。
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文字所遣造的封印魔法。
瞳仁收缩,伊丽莎白咬唇,两颗森白锋利的尖牙险些刺破嘴唇。
对恶魔而言,这是相当狂妄的挑衅。
不属于任何一种已知语系,现今记载人类史上最早的楔形文字,于公元100年正式消失的语言,伊丽莎白的母语。
苏美尔语。
如今却明晃晃地出现在人类制品上,书写着针对恶魔的法咒,将母神的其中一份力量囚禁。
如果将其翻译成与之最相近的一种现存语言,大致意思为:
“混沌之源,太虚有暗。
忘却之初,冥狱始开。”
***
“你们居然说,一个人就把你们全打败了?”
三人组面面相觑,最后由阿奋弱弱说道:“呃,是的,不过……”
但瓦龙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
他转过头,蓝色眼眸深不见底,语气是慢条斯理的,合乎情理的质疑:“我的三名手下带着最先进的武器居然打不过一个区区的——考古学家。”
阿奋试图为自己辩解:“他手里还拿着两个雨刷呢。”
“大度”的老板不想跟他计较,对着技不如人的手下发一顿脾气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况且——他派下的任务并没有失败。
办公室大门打开,伊丽莎白提着一面纯金盾牌信步走入,脸上是那副熟悉的厌世神色,似乎下一秒就想撂挑子不干,只在与老板目光相接时,好歹把辞职欲望收敛了些许。
“到手了。”
她径直走到办公桌前,称不上尊敬地把盾牌搁到桌面上,接着事不关己地站到一旁。“没暴露任何信息,13区查不到我。”
说她什么也没做,未免显得过于慈悲心肠。
为了能让符咒顺利到手,减少不必要的反抗,她干脆利落地把那位老先生击晕了。用的是相对温和的手法,不会留下后遗症——她尽力了。
某些时候伊丽莎白还是相当尊老爱幼的。
瓦龙却没有立刻确认,狐疑地上下打量她。“伊丽莎白,你……”
伊丽莎白抬眼:“怎么?”
后半句话被瓦龙咽回肚子里——怎么长高了?
原本身高比几人中最矮的周还低半个头的杀手小姐,过去被瓦龙搂着接吻时需要费劲地踮着脚,以至于曾让瓦龙在和她交往时有些许自我怀疑的负罪感。
出了趟任务回来,高跟皮靴的鞋跟厚度分毫没变,净身高却突然窜到了170公分出头。
现在好了,她比周还高出一点,注视上司只需要微微扬起苍白清瘦的下颌,别的方面——瓦龙暂时没敢想。
“我身上沾血了吗?”
伊丽莎白用的是冷静的疑问语气。
“没有。”瓦龙意识到自己注视她的时间太长了,敷衍地应付过去,转身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忘记说了,见见你们的新同事。”
伊丽莎白挑眉,偏过头望向门口。
“特鲁。”
神色严肃、体型健硕的日本人像一座山丘一样占据了眼前的大部分空间,肚腩面积十分可观。他脑后规规矩矩地绑着丸子头,着装是简洁的黑白色搭配,没有任何多余的花样。
“你们好。”他粗声粗气地说。
“你好啊,兄弟。”拉苏挠了挠头,回以笑容。“我是拉苏,他是阿奋,这是周,还有……”
“伊丽莎白·贝尔薇蕾莎,叫她伊丽莎白就行。”
阿奋抢了话。伊丽莎白一向对于自我介绍兴致缺缺,指望她对陌生人释放善意是件困难的事情,毕竟她的工作很少用到这个。
还不如让别人替她打点好,她一般都没意见。
特鲁对此回应:“你好,伊丽扎白——爱丽莎白——伊丽莎贝斯——小姐。”
阿奋:“……”
好在杀手小姐并不在意,趁着几人说话的工夫,手中多了一根香烟,却没点燃,只松松垮垮地夹在细长手指间,低垂着眼睫静默不语。
听到说话声停止,她掸了一下烟头,浅浅喉结克制地滚了滚,淡声说道:“谈谈正事吧。”
“符咒我带来了。”少女不带感情的视线落在盘蜷的绿龙雕像上,“接下来呢?”
雕像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没什么可讨论的,它本来就不该说话,不是吗?
瓦龙对于圣主今日的寡言少语感到意外,但他并不关心缘由,朝着盾牌中央的符咒伸出手。
砰——
手被无形的力量弹开了,符咒纹丝不动。
瓦龙蹙眉:“怎么回事?”他又看向其他人:“你们也来试试。”
阿奋耸了耸肩,率先走上前去,片刻后,几声一模一样的“砰”响彻办公室,特鲁魁梧的身躯甚至还被反作用力往后推着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在地。
伊丽莎白没试,她对结果早有预料。
“盾牌上面的魔法只要不清除干净,符咒就没办法取出。”
终于,恶魔两只猩红的眼睛亮起,幽幽地说。
“然而,据我所知,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具备这样的能力。”
“这跟我们说好的不一样。”瓦龙眼中流露一丝嘲讽,“我可不知道你连自己的力量都拿不回来。”
“你该庆幸我不能,瓦龙,否则你连听说金鸡王宝藏的机会都没有。”圣主嘶哑地说,“收起你无用的抱怨,如果封印魔法解除不了,你一分钱都拿不到。”
短暂的安静。
“这是苏美尔语。”
伊丽莎白冷冷开口,话语一如既往的简明扼要。“一个早已灭绝的语言。”
苏美尔语在古代的美索不达米亚广泛使用,最早可追溯到公元前31世纪,作为口语在公元前2000-1800年灭亡;作为古语言在公元100年左右消亡。
作为伊丽莎白的母语,恶魔亲口吟诵的咒文,则随着母神的神权分裂,永远地迷失在那些诡谲无形的传说中。
“圣主。”她盯着石像的双眼,“你最好解释一下。”
为什么巴伐利亚的古堡里会出土一面印刻苏美尔语的盾牌。
尤其上面还是针对他们的神圣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