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的医院里仍有很多人,一堆一堆地凑在一起,站在扶梯上俯瞰就好像随意晕染开来的墨水。
首都第一医院久负盛名,这里的医生是各个领域的顶尖者,解决了无数的疑难杂症。
全琢收回自己向下看的目光,走向走廊深处、人影稀少的诊室。
他推开门,一位看起来很年轻的医生“噗通”一下放下手机,满脸上班摸鱼被抓包的窘迫。
“咳……咳,您好,是来看病的吗?”
年轻医生露出阳光的笑容,看着这位病人。
很整洁的服装,将他严丝合缝地包裹在内,闻不出一丝信息素的味道。
医院里的医生都会贴上特制的腺体贴,尤其的是腺体科的医生,每天和信息素打交道,还要注射一些减弱信息素干扰的药剂,避免自身或者患者的信息素对各自的影响。
来腺体科的大多是AO性别,而像这样一点信息素都不露的确实少见。
“那个,我姓刘,您可以叫我刘医生,您的性别?”
“Omega。”
全琢边说着边将自己的医保卡递过去。
“我想做腺体摘除。”
“啊”,像是感到惊奇,刘医生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是这样的,依据规定,我得先向您科普一下这个手术术前和术后可能会引起的情况……”
全琢一边听着,一边思绪飞转。
腺体摘除的手术他咨询过好多次,去了大大小小各种医院,有的不敢接手术,有的甚至没有能做腺体相关手术的医生。
他从沿海一直来到位于内陆中心的都城,前前后后光是找到一家合适的医院就已经花费了半年多。不论在哪个医院都可以听到:
“还是希望您能够在做这个决定之前三思啊。”
三思……全琢确实思考了很久,他恨过,无奈过,在夜里也曾嚎啕大哭,想不到自己未来该怎样。
他翻来覆去地将腺体摘除的纪录片看了好几遍,搜集了许多资料,进行了许多次咨询,明知失败的概率很大,最终却还是下定了决心。
“不过您也可以放心,我们芮主任的技术很好,上个月就有一例成功案例。”
刘医生摸摸头,“虽然……哎呀算了,您需不需要回去再考虑几天?”
全琢摇头,眼神坚定:“我希望越快接受这个手术越好。”
“啊,那好吧,我去叫下芮主任,因为挂号数量少,这个诊室是附属的,平时他在另一个诊室看诊。”小刘起身往外走,“麻烦您稍等一下。”
芮诤走进诊室,一眼就被在那安安静静坐着的人吸引,他脖子上套着金属制的腺体环,后颈腺体处还隐隐约约看出他贴了腺体贴。
把自己保护得真好,芮诤这么想着,走到桌子的另一端坐下。
全琢回头,猝不及防地陷入了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虽然这位医生戴着口罩看不清下半张脸,但就冲这双眼睛,全琢不由得感叹一句真帅,也不知道是不是帅哥都有共通性,还觉得有点眼熟。
或许注视的时间有些长,芮诤挑了挑眉。
“噢,不好意思……”全琢匆忙收回想辨认一下的目光。
“没事,我习惯了。”芮诤坐下,自然地浏览着电脑上全琢的信息。
全琢抿抿嘴,没再说话。刘百泉匆忙地赶回诊室,入眼就是这一幅医患和谐的场面。
“诶不是,芮主任您今天怎么坐得这么端正,”刘百泉边说边走到芮诤身边,收获了芮诤一记凌厉的眼刀。
全琢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脸颊微微泛红,像日落时天边一团柔软的云。
芮诤“啧”了一声,这不是想给这位患者留下好印象吗,这刘百泉真没眼力见儿。
刘百泉似乎感受到了芮诤的腹诽,拿起桌上的工作证就走,“得,那我替您看诊室去了啊。”
到门口又对全琢说,“这位小哥您放心,我们芮主任的专业程度是全国数一数二的。”
等人走远,全琢就先一步打破了寂静的氛围
“医生,这个手术我想越快进行越好。”
芮诤看面前这个人坚定的神色,
“这不是想快就能快的问题,”
他点了几下鼠标,
“你先去做个腺体的检查,顺便趁这段时间再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做这个手术,一旦手术成功你就没有了反悔的机会,失败你还要忍受后遗症。
小刘跟你说的你都听到了吧?这些可都不是危言耸听。”
全琢点点头,腺体是人体最精密的器官,腺体摘除失败会对腺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失败的案例里有人会全天控制不住地释放大量信息素;有人的发情期缩短,甚至每天发情;还有人失去了对信息素的辨别能力,却依然能被信息素影响。
可他还是要做。
“喏,单子给你,去吧。”修长好看的手指夹着一张单子,送到了全琢面前。
他站起来,芮诤又咳嗽两声,略显不自在地说:“那个……嗯……你要记得按时来复诊……”
全琢冲这位医生笑笑,更显得温柔。
不管怎样,他最起码找到了希望的光,哪怕这束光很微弱,他也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有些报告需要等一两天才能出结果,于是做完检查后全琢就先回了家。
手指触摸开关,“咔哒”一声,灯光自内向外亮起,简洁高级的装修和宽广的空间显露出这套房的价值不菲。
全琢径直走向房间,躺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梦寐以求的愿望终于有了能实现的契机,他心里却充满了不真实感。
手机的屏幕一亮一亮,是柳逸思,他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
他的交际圈非常简单,一两个要好的就足够。比起和一大堆人在外面打打闹闹,他更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家里。
柳逸思:回家了吗?怎么样?
这家医院能做吗?
我在都城又给你找了两家医院,要不再去看看,比较一下再说?
全琢拨了一个电话回去。
“这家医院可以做,你放心好了。”
电话另一端是一个充满活力的男声,
“谁给你看的啊,你告诉我名字,我叫我哥帮你查查。这可是腺体摘除,你别将就着就算了。”
名字……好像忘了看也忘了问,只能依稀记得一个姓,
“我记得姓芮。”
柳逸思仔仔细细盘问了一通过程。
全琢没有丝毫不耐烦,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他和柳逸思是大学同学,住在同一个寝室里,柳逸思比较外向,全琢比较安静,上学的时候两人结下了深刻的友谊,是很好的朋友。
柳逸思是个Beta,感觉不到信息素,所以对腺体不怎么了解,得知全琢想要做腺体手术后恶补相关知识,又凭借家里人脉,帮了全琢很多忙。
全琢现在住的房子就是柳逸思帮忙找的。
挂断电话前,柳逸思在电话那端说:“琢儿,我想你快点好起来。”
全琢轻轻“嗯”了一声。
他自己比任何人都想要快点好起来。
两天后,全琢回到医院复查。
打开诊室门,那个唠唠叨叨的刘医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帅医生坐在桌前。
旁边是一个高个西装男,嘴角总是带着笑。
好像是在咨询病情,全琢这么想着,就退出去了半步。
“没事,等一下就好了。”
芮诤注意到了全琢,匆匆忙忙嘱咐了面前男人几句,就挥挥手让他快走。
西装男走过全琢面前时还冲他眨了眨眼。
这两个人看起来很熟的样子,全琢边想边坐下,将手里报告递给芮诤。
一会儿后,芮诤说:“你的腺体状况还不错,考虑清楚了吗,真的要做手术?”
全琢点点头。
芮诤也学着他点点头。
“那我给你开一些术前准备的药品,这些药能降低你分泌信息素的量,一个月后你的腺体就暂时不会再分泌信息素,到那个时候你才能做手术。
当然它的副作用一开始会有点强,后面你习惯了就还好。吃药的时候要严格按医嘱来,乱吃或者吃得太久对腺体不好,会有后遗症……”
念叨的时候倒是像个老妈子,全琢心想。
正说着,刘百泉就捧着两个盒饭进来,嘴里的话加了速蹦出来,根本来不及阻止。
“芮主任,我听小溪说你中午饭还没吃呢,早上非要跟我换诊室害得我也没吃上。喏,饭点都过了,还好小溪帮我们打了两份送过来。”
芮诤接了,却是双手一起接,把刘百泉另一只手里的餐盒也拿了过来。
“刘百泉,辛苦你自己再去食堂吃吧。我正好和这位病人谈谈他的情况。”
“啊?”刘百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一脸“你认真的吗”的表情。
“这位病人也没吃午饭吧?”
芮诤说着冲全琢使了使眼色。
全琢get到了芮诤的意思,点点头,嘴角是憋不住的笑意。
这俩人怎么跟小学生似的。
“喏,你怎么好意思让病人饿着肚子看我们吃,我马上看完了,你就当为人民服务,去吧去吧。”
“芮大哥,我忙了一上午了,你别吧?”
刘百泉整个脸都皱成了苦瓜,食堂和腺体科隔了两幢楼,还没走到人就已经饿死了。
芮诤没听他多废话,拿起一盒饭塞到刘百泉手里,把他推出了门。
“那就去找地方吃你的盒饭!”
锁声“咔哒”,转门把手的声响听起来充满了怨念,但最终哀嚎声还是伴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远,诊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你吃午饭了吗?”
芮诤瞟了眼全琢,妄图替自己刚才的行为找补两句。
“哎呀,那个刘百泉就是没大没小,嘴里没个把门的,仗着我跟他关系好什么都往外说。”
“嗯,是该教训教训。”
全琢顺着他煞有介事地点头,
“我等复诊完就出去吃,不麻烦您。”
他又指一指门,不好意思般地降低了音量,
“那个,我不太习惯关着门,能……”
“哦,哦!不好意思,我这就……”
芮诤忙不迭转开锁,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一条缝,确认刘百泉不在后,才把门敞开。
全琢突然想起来刚才那个人,问,
“刚才那个,也是做腺体摘除的吗?”
“嗯,曾经是个Alpha,上个月把腺体摘除了。”
芮诤拉开椅子,坐到全琢对面,
“他就是上个月的那个成功案例,他是alpha又经常锻炼,体质不错,很快就康复了。
“一般来说,我们是不建议omega做腺体摘除的,omega的体质弱,术后并发症很强,一不小心就容易出差错。”
这是拐着弯还想劝他别做这个手术呢。
全琢笑笑,没多说什么。
芮诤说着又看了全琢一眼,
“我也没有歧视的意思,只是之前的Omega病人情况都不怎么乐观,我还是……”
“我说这个干嘛……”
芮诤小声嘟囔了一句,又说,
“我把手术先安排在一个月后吧,记得按时吃药,按时来复查就行。”
全琢点点头,冲芮诤笑了笑,
“谢谢你,芮医生,那我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