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邀

    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打乱了很多人的步骤。

    房间的门被急切推开,一个矮胖的身躯挤了进来。

    “呼!这该死的雨说下就下,把我新买的皮鞋都给糟蹋了。”

    他朝里面走着,有雨水从他湿透的鞋子里涌出,在地板留下一串水印。

    从狭小的通道走到尽头,是一个堪称简陋的房间。一张小床,一个画架,还有个小桌子,上面摆放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盛放着磨好颜料的器皿居多。

    小窗户禁闭着,还是有些许雨水顺着缝隙飘到了里面,沿着斑驳的墙滑落。

    男人走到床边,被子一掀,里头躺着一个手脚紧缩正在睡觉的人。睡梦中被惊醒,他皱起眉,不情愿从床上爬了起来。

    称得上高挑的身材,微卷的长发披在肩头,那是一张苍白到略显阴郁的脸,深陷的眼窝下有着浓重黑眼圈,眼皮耷拉着,无精打采的丧气样。

    梵恩努力驱散脑中浓厚的睡意,眼皮轻抬瞥向入侵者:“你最好是有重要的事。”

    罗德赶忙挨上去,热切开口:“兄弟,好运来啦!有贵人看上了你!想让你去给他画一幅肖像呢!”

    “这可是个了不得的人啊!你猜猜是谁?任你打破头也想不出!”

    “谁?”

    “阿多尼斯·路易斯殿下啊!就早上,他的侍从找上了我,说他家主子看上了你!不愧是尊贵的路易斯家族,就连个普通的侍从也有非同寻常的气质啊!”罗德用炫耀的口气说到。

    “阿多尼斯?那个有名的贵族?” 梵恩有点疑惑,“像他那样尊贵的身份,怎么会看上我?”

    自己的能力并没有突出到能让人惊艳的地步,梵恩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哎,大人物的想法你别猜,兴许人家是吃惯了山珍海味,想找你个野菜尝尝鲜呗!”

    罗德一摆手,怂恿道:“这有机会你就上,别想太多!有了给亲王大人服务的经历,你以后的画还会滞销吗?况且,你日子也过不下去了吧?”

    桌子上摆着的颜料,许多都空了,还有一些蒙上了灰尘,像是许久没有补给的样子。

    罗德说的不错,他的画一直销量不佳,连饭都快吃不起了。这时候,无论摆在他面前的是什么,他都会尽力尝试的。

    “什么时候去?”打断了罗德滔滔不绝的劝说,梵恩问。

    “这就对了嘛,好兄弟!就明天,怎么样!你给个答复,我立马去向对方回馈!”

    “嗯。”

    得到了满意的结果,罗德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甚至忘记了外面还在下雨,一开门就被冰凉的雨水浇得嗷嗷叫。

    “伞!兄弟有伞不?”肥胖的头探出来询问。

    “没。”

    “哎,我就知道。”罗德嘟囔着离开,随着脚步声的远去,房间又恢复了静谧。

    亲王吗?只存在于传闻的高贵人物,想起要为他工作,淡定如梵恩,不免也有些忐忑。

    算了,等到明天再说吧,在哗啦的雨声中,他又一次陷入梦中。

    隔天,是个难得的明媚天气。

    梵恩提着一个小箱子,与罗德一同乘上了马车。

    他居住的地方偏僻,且绘画需要的原材料储备太少。受亲王大人邀请,决定去城堡里暂住一段时间,直到画作完成。

    “桑尔城堡啊,我只进去过一次,还是在八年前。”罗德躺在马车上追忆过往,“那时我想得到块属于自己的土地,就在城堡征兵的时候报了名。好不容易筹钱买了马匹和铠甲,第一轮就被淘汰了。”

    说到这里罗德还有些怨气:“他们说我身高不够,长相也不端正!为了这种无聊的理由就把我刷下,那些入选的人一个个都小胳膊小腿的,保护自己都不行吧,更何况是保护城堡!一群没眼光的人。”

    按着你的身材来看,大多数人的确都称得上小胳膊小腿。梵恩暗自想到,也不搭腔,就静静听着罗德的抱怨。

    马车一路穿过泥泞的小道,在通过吊桥后又赶了一会的路,才到达了内堡。在一系列手续后,两个人得到了许可,在一名护卫的带领下来到了堡内。

    不同于外观的宏伟壮阔,堡内走廊显得幽暗压抑。墙上布列着狭小的窗口,仅有微量的光投进来,纵使墙壁上点燃的烛火众多,也削弱不了这个空间的暗淡之感。

    来到一个会客厅,稍微宽阔些的场所明亮起来,有女仆奉上茶,恭敬行了个礼就离开了。

    “哎,我的发型有没有乱啊?”罗德梳理了下有些软瘪的头发,又整理了衣领,略有点局促地问。“好不容易见了个大人物,我可不想因为服饰的问题丢脸。”

    梵恩不为所动。

    其实他身上所穿的是他那少到可怜的服装中唯一干净的一套,其他衣服多少都染上了颜料,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以这种仪容去面对雇主称不上妥帖。

    但他并没有那种类似于惶恐羞怯的情感,他对任何事物都有一种接近于漠然的态度,寻常人都会考虑的问题在他这里根本不算事,这是天性。

    等了许久,也不见其他人进来,就在罗德急躁不安想找人询问的时候,门适时打开了。刚才的侍从走进来,恭敬请他们去餐厅用餐。餐厅里坐着很多人,每个人都规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小声与身旁的人交谈着。上方主位和旁边的位置还空着,主人还没来到。

    丰盛的食物依次端了上来,有令罗德垂涎不已的葡萄酒和大块的肉,他兴奋捅了下 梵恩,却发现对方的注意力落到了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像上。

    身着华贵长袍的男人端坐于椅子上,乌黑的眼眸穿透了画框,直直投向外面与人对视。纤细感与萦绕在他周身的忧郁杂糅,从而碰撞出一种使人沉浸的神秘气质。灰濛厚重的色调把他紧紧包围,犹如花朵般艳丽的脸庞满是庄严肃穆。

    “这画得可真好,我都感觉有压力了。”罗德感叹道,转头看向梵恩。这一看把他吓了一跳。

    梵恩向来阴郁的脸,被双眼爆发出来的色彩点燃了。那是一种专注到狂热的眼神。

    这是艺术家对美的热切追求吗?看着小伙伴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样子,罗德咋舌。看一幅画都能看得跟个怀春少年似的,果然搞艺术的就是不一样!

    梵恩并不知道自己被身边人评价成怪胎了,就算知道他应该也不会在乎。他有一种欲望,从未有过的强烈欲望,他想要见到画中那个人,再用自己的手把他刻在画布上。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的心就不自禁颤动起来,被这种美好幻想占据了心神。

    “诶诶!快起来,亲王殿下到了!”随着一声通报,罗德拉着 梵恩急忙站起来低头行礼。

    在人们恭敬的眼光中,城堡的主人和他尊贵的客人们来到了主位。

    梵恩被粗鲁的动作打断了沉思。他抬头,视线正好穿透人群,投向了最中心的存在。

    在灰暗压抑的大厅中,募地泼上了许多明亮的色彩。画中人似一阵风,来到了眼前。——阿多尼斯·路易斯,他将要服务的对象。

    澎湃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梵恩下意识跟着人们做了祷告,机械般咀嚼着美味的食物,食不知味。

    待心神恢复的时候,他偷偷抬头,望向了高台。

    亲王殿下端着酒杯,正侧耳倾听着周围人的讲话,脸上带着柔和亲切的笑意。

    在下一瞬间,那双富有魅力的眼眸就投了过来,与梵恩的视线纠缠在一起。只维持了一会,那眼睛就转过去了,短促得像是一个甜蜜的梦。

    梵恩暗想,本来他觉得墙上那幅画已经是难得一见的佳作了,但在见了真人之后,他才深觉,那幅画只是一幅拙劣至极的失败品,根本没能描绘出本尊千分之一的神韵来。

    就像最精心制作的鲜花标本一样,鲜艳美丽的模样与色彩保存了下来,那迷人的芬芳却在时间的侵蚀下逐渐消散。

    紧接着,梵恩又陷入了迷茫中,自己真的能够做到吗?把那份惊人的美丽,成功定格到画布之上。把那乌黑的眼,柔嫩的唇从时间的束缚下解放,让他永远绽放在最美的时候,自己真的能够做到吗?

    陌生的情绪让梵恩焦躁,他再也没有抬起过头。之前那股漂浮的兴奋感也荡然无存,烦闷的心情将他与周围的轻快热闹隔绝开来。格格不入,直到午餐时间结束,这种不适的感觉才消退。

    亲王殿下召见了他。

    一路穿梭,经过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房间,最终停留在一扇门前面。

    这是亲王大人的卧房,他将在里面的会客厅接受梵恩的觐见。在贵族中,这是一种亲密之人才能有的待遇。罗德并没有获得批准,被拦在外面一脸委屈。

    进了门,房间内部是一种与外面截然不同的风格。

    厚重的石砖墙上镶嵌了巨大的彩色玻璃,天使在其上讴歌。那种丰富奇妙的色彩,与庄严肃穆的建筑风格摆放在一起所产生的不协调感,反而使得这个空间具有一种虚幻的美感。

    阿多尼斯就坐在窗前的椅子上,见他进来便回头,眼中满是笑意:“ 梵恩先生,终于见面了。”

    梵恩恍了神,接过对方伸来的手,单膝跪下在手背虚吻了一下,姿态恭敬虔诚。

    “见到您是我的荣幸,亲王殿下!”

    梵恩坐在沙发上,脸色微红。

    见他这般神态,阿多尼斯开了口:“说起来,我这里还收藏了你的作品呢! 梵恩先生。”

    梵恩闻言抬起头,他并不知道这件事。事实上,他已经半年都没卖出过一幅画了。

    “那是我一个朋友送给我的,他知道我向来喜欢收藏新奇的东西。在看到你的画作后,就花钱买下转送给了我。”说到这里,阿多尼斯停顿了下,“就是得来的途径有点不正经。”

    不正经?梵恩内心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究竟是哪一幅画能达到大人您的垂青

    “在那里。”阿多尼斯手往角落一指,披着白布的画框摆放在那里。

    得到了许可,梵恩把布掀开了。

    不正经这个词还是说得太轻了。

    那是一幅称得上淫/乱的画像,裸/露的丰润女体,与强壮的男子身躯纠缠在一起,眼角通红,表情放/荡。在光与暗勾勒出的虚幻空间里享乐。

    梵恩看了一眼就想把白布放下,却被阿多尼斯阻止了。

    黑历史被暴露在阳光下,尊贵的亲王殿下当着他的面欣赏着这一幅作品。

    没错,这是被梵恩当做黑历史一样的存在。曾经的他,刚结束学徒的身份,怀着一颗炽热的心,却在艺术届屡屡碰壁,身无分文。走投无路之下,答应为一位卖春女画图,借此得到了一个栖身之所。

    这实在称不上光彩。梵恩偷瞥了阿多尼斯一眼,对方却以一种欣赏赞叹的眼神看着画作。

    画技算不上顶尖,用色却十分大胆。那种明亮鲜艳的色彩,把整幅画描绘出一种近乎妖艳的美丽。特别是对身体结构的精准把握,寥寥几笔就把鲜活的生命力勾勒出来。

    阿多尼斯看向梵恩,“从这幅画里,我似乎能看到你的欲望。”

    梵恩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我不是,我没有。”他急忙否认。

    阿多尼斯看到他这副窘迫的样子,像是想通了什么,笑了一下。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在美的面前有欲望是正常的,不必羞愧。”

    梵恩无法否认,在创作的时候,他的确有反应了。

    “殿下,我当时一心投入到工作中了,对其他东西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梵恩解释,他并不想让眼前的人误会他。

    阿多尼斯并不在意他的私生活,他把注意力放到了另一件事情上,“你在现场作画?”

    梵恩点头。

    画中这两个人都是老手了,看到他在一旁观摩,毫不胆怯,甚至比平常更加兴奋。特别是女人,叫得整条街的人都能听到。

    阿多尼斯被这种放荡程度惊呆了,他这幅画平日里都藏起来了,只会在没人的时候偷偷欣赏。没想到里面的主人公却是如此开放。

    “亲王殿下,您是因为这幅画,才让我来画肖像的?”

    梵恩内心有些复杂,他暗自揣测阿多尼斯是否也要画春图。

    “对,但不是画这种。我的嗜好还没有大胆到这种程度。”

    “我不明白,殿下!以您的身份,只要愿意,会有无数杰出的画家不远万里赶来为您服务的。为何您选中了我?”

    深藏于心的疑惑终于问了出来。

    “看到了吧?挂在餐厅里的画像?”

    “是的!”还为此着迷。

    “你觉得如何?”

    “那是一幅优秀的作品,画技的精湛程度让我吃惊。” 梵恩挑着好话说。

    阿多尼斯注视着画,面上无悲无喜。藏在浓密睫羽下的眼睛异常深邃,像是在思考什么东西。

    “我一直在想,那副画缺少了什么东西。直到看到了这个,我才明白。”

    Yin/乱不堪的画面,被世俗所耻的存在,却有吸引人的魔力。表情放纵,姿势轻佻,蓬勃热烈的生命力携带着愉悦情感扑面而来。让人感受到,画中的一切,是真实存在过的。

    洁白画布上,流淌着血肉,这是对生命的最好诠释。

    这是他不曾遇过的新奇体验。

    “我希望,在你的作品之上,能记下我活着的痕迹。不再是冰冷的空壳,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真实的自己。仅此而已。”

    不知不觉中,两人的想法碰撞在一起。这种心灵交融般的奇妙感觉让梵恩心动不已。

    “亲王殿下,我一定会画出让您满意的作品!我发誓,以我剩下的画家生涯为注。”真挚虔诚的誓言,如果可以,梵恩都想要单膝跪下行个骑士礼。

    “你没必要这么做,我并不想给你带来压力。”

    “这不是压力,是荣耀!”

    阿多尼斯转头,柔和如月光般的视线洒在了梵恩身上,带着朦胧的情绪。他静静凝视片刻,叹了口气:“我很期待,我的大画家。”

    梵恩飘着回到了住所,跟喝醉了一样。

    我的大画家...大画家...我的...

    平平无奇的字眼,组合起来竟有如此大的杀伤力!一双细微颤动的小翅膀,轻易掀起他心中的狂风巨浪。

    他被拍打到岸边,在潮起潮落间艰难扑腾,几欲沉沦。

    “兄弟,梵恩!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喂!没事吧?跟傻了一样!”粗犷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被惊回神,梵恩冷眼朝罗德斜去,“有事?”

    “有啊!我就想问,这次事情谈妥了没有啊?你们那么长时间都在房间里说什么呢?赶紧的,给我好好说说,我快急死了!”

    罗德脸上布满汗珠,脸涨得通红,看样子是真急坏了!他知道自己的朋友一向不怎么会说话,生怕他不注意得罪了大人物。

    听了这话,梵恩眼睛不斜了,原本冰冷的脸稍微柔和了一点。

    “他说我是他的大画家!”

    “真的?还有其他的吗?”

    “还说相信我!”

    “然后呢?你们待了那么久,就说了这些话?”罗德不死心继续追问。

    “还享用了下午茶。”

    罗德心理不平衡了,他在外面急得抓耳挠腮上蹿下跳,梵恩却在亲王的私人会客室里享受着最顶级的待遇。差别过于悬殊,令人不适。

    “你别太得意了啊!像他这种级别的收藏家,眼光都很毒辣。要是拿不出真正优秀的作品,你的画家生涯就得结束了。”故意打压嚣张气焰的话语中,隐藏着真实的担忧。

    成,这块招牌能帮着顺利打开市场。

    败,就得回到之前无人问津的境地。

    怎么看,这都是最后的机会了!罗德不希望自己的好友就这么错失。

    “我会画好的!”信誓旦旦,充满自信的回复。

    “真的假的?来之前你不还在担心吗?”

    梵恩扬头,不屑说道:“过去的我跟今日的我,怎可相提并论?”

    “也才过了一天!”

    “你不懂。” 梵恩冷酷说道。

    他现在有一种强烈的自信,仿佛昨天那个穷困潦倒的画家与今日的他割席。

    他有预感,将会在这个地方创造出震惊世人的绝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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