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城堡里呆了三天,罗德就急冲冲走了。
临走前语重心长叮嘱梵恩:“好好工作,收敛脾气,没事少说话!”
“哦。”
“等你出人头地了,要记得好好提携我。”
“失败了呢?你养我?”
“哈哈哈哈哈!”罗德大笑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亲王殿下也很忙,城堡里每天都有各种权贵人士进出,迎来送往占据了很多的时间。加上最近正值秋收季节,要忙着征税和祭典,更是完全见不到人影。
梵恩整日浸在画室里,与那些画纸颜料为伴。
阿多尼斯还为他配备了一个助手,在吃穿住行上,助手都打理得很好,完全不用梵恩多操心。
助手卡彭特在绘画上也有所涉猎,在颜料的研磨提取上比他还娴熟。见解独到,两人经常在一起交流问题。
据卡彭特所说,他本来是城堡里的实习骑士,有照料过亲王的专属画师,在绘画这方面有特意研究过一番的。
“专属画师?” 梵恩问。
“你应该也有听过他的名字,艾萨克。”卡彭特指着外面的一个房间,说:“看,那就是他的画室,平时都是锁住的,不让人进去。”
艾萨克,这人是艺术界赫赫有名的大画家,与梵恩窘迫的境地不同,此人自出现以来就受到无数人追捧,是贵族教宗们的座上宾,作品千金难求。
想起餐厅的那幅画,梵恩紧皱眉头。
卡彭特理解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也很不错的,不要有压力!”
“那房间里面有什么贵重物品吗?”
“没有哦,就是一间普通的画室。艾萨克这人有怪癖,不喜欢别人乱碰他的东西。除了他,就只有我和亲王殿下进去过。”卡彭特无奈耸肩,“大艺术家嘛,有点小怪癖很正常。亲王殿下也很喜爱他,对这类小事都是很纵容的。”
听到后面这段话,梵恩眉头皱得更紧,心里被扎了一根刺。
“那我这间呢?还有其他人待过吗?”
“有,还挺多!被邀请过来的画师们都是用这一间,算是公用的吧!”卡彭特看到梵恩脸色不对,赶紧补充了一句:“没事,你稍微加把劲!要是也能混成专属画师,这种东西多得是。”
“而且亲王殿下对你也挺好的,你看,这都是他叫人送过来的。”卡彭特把他拉到桌子旁,指着那堆颜料说。
铅白,朱砂,熟赭,钴蓝,铬黄,各式鲜艳美丽的颜料摆满了桌子,叫得出名字或叫不出的都有了。别的不说,光是这些天然群青,就够让人震惊了。这可是最为昂贵的材料。只有极其富有的人才能用得起,这里却放了满满一大堆。
“所有的材料都是最顶尖的,就连我,也是城堡里最聪明能干的骑士!”卡彭特志气高涨地锤了下胸口,骄傲得像是要去参加比武大赛一样。
“实习的。” 梵恩补刀,啪的一声这只大皮球就扎破了。
“你没事瞎说什么大实话哈哈哈!”卡彭特大笑两声,拳头就砸了过来。
打闹间时间飞速滑过,红日将要西沉,梵恩从画室里走了出来。
刚结束工作,带着一股惬意,梵恩想要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放松一下。
城堡里有个小型人工湖,湖边矗立着一栋精致典雅的建筑——教堂。
太阳沉下,暮色四合。
月亮爬上了枝头,在光辉下,夜晚的可见度不算低。所有的景色都被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似有薄雾,别有一番美感。
梵恩欣赏着教堂里的浮绘时,有人进来了。
来者身穿深色胡普兰袍,眉眼被宽大的檐帽遮住了,在黯淡烛光的照耀下,缓缓走来。梵恩看着那抹身影接近,感觉有一股熟悉感。
走近了,梵恩才发现,来者正是阿多尼斯。
他伫立在神像前,右手不知道握着什么东西,平放到胸口的位置,正安静地盯着它看。平日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时蒙上了一层隐晦的阴影。眉眼低垂,看起来极其冷淡。
梵恩站在一旁不知道该不该上前问候一声,正在犹豫的时候。阿多尼斯一回头便看见了他,嘴角弯起,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 梵恩先生,晚上好。”
“亲王殿下。” 梵恩向前行了礼。
“从那天过后我们就没再见过面了对吧?在这里的生活还习惯吗?”
“拖您的福。卡彭特是个很能干的人,有他在我省了不少事。”
“那就好。”
两人并立在神像前。
梵恩好奇看向阿多尼斯手里拿的挂坠。纯银打造,用许多宝石装饰着的奢侈品。刚才他盯着挂坠的样子,是难得一见的严肃,像是被什么东西困扰着。梵恩感觉得到,这东西对眼前人而言很重要。
“亲王殿下,发生了什么事吗?您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有那么明显吗?我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阿多尼斯有点惊讶。
原来他不想让别人看出他的心情吗?梵恩暗恼。
“没有!您藏得很好,换做其他人是看不出来的。”
阿多尼斯不答,安静看着他。
面对这双眼睛,梵恩心脏跳得厉害:“抱歉,是我冒昧。想必我在这里也会打扰到您吧,我这就离开。”
嘴巴说着要离开,可脚步并没挪动。他不舍得放弃这个单独相处的好机会,心中恼恨自己的多话。
阿多尼斯叹了口气,语气多了无奈:“ 梵恩先生,我很可怕吗?”
“没有!您怎么会这么想?” 梵恩急忙反驳。
“不是的话,为何你每次见到我,总是一副慌乱的样子。我自认长得并不凶恶,也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你这样,实在令我伤心。”阿多尼斯半真半假说着,像是真的难过的样子。
“您误会我了,殿下!是我比较笨,不太会说话,怕冒犯到您。毕竟您是我最尊崇之人!”
“能从大画家的嘴里听到这么高的评价,我还真是荣幸啊!”阿多尼斯眉头的阴郁终于消散了些。
他话锋一转,又说道:“既然你这么崇敬我,那是否可以倾听我的烦恼呢?牧师不在,你是这里唯一的对象。”
梵恩暗喜,决定回头给牧师送个礼物。
他整理了下衣领,腰背挺着极直,尽力模仿自己看到过的牧师形象,一脸肃穆地说:“殿下,您有什么烦恼请尽情述说吧!我发誓,这里的对话,只有神和你我知道。”
阿多尼斯也很配合,他双手合十,以虔诚的姿态问道:“慈爱的神,请启示我祷告的心。在死亡面前,我们该如何自处?”
梵恩深吸一口气,万万没想到,第一个面临的便是摆在人类面前数百年都无法解答的难题!他只是一个贫穷的画家,不是哲学家,书都没有看过几本,这问题真的很难。
他硬着头皮,照着以前听过的话语说:“生老病死乃俗世规律,不必抗拒。凡恒心向善,取得荣耀者,神以不朽的灵魂报应他们。”
“死者亲友又该如何自处?”
“行走之路相同,归途亦同。”
“我不明白!若是灵魂不朽,在亲友悲痛时为何不现身安慰?”
“凡灵有别,上天堂者不得与俗世过多牵扯。” 梵恩快绷不住了,他后悔自己以前偷懒,没多去教堂做礼拜。
“若是有人为寻求荣耀,过早结束生命,害得亲人饱受痛苦。此人可为不朽?”
“这个...” 梵恩冷汗流下。
“为他人幸福拼搏,却放任亲人痛苦。这是荣耀吗?若是荣耀,是不是就证明,旁人的幸福比亲人的幸福来得重要?”阿多尼斯又追问了一句。
梵恩彻底被难住了,他抬头看去,对方也正在看他。
那是一片长年笼罩着烟雾的湖泊,靠近了看,却发现是如此清澈,可轻易倒映出眼前的一切景物。美得让人心向神往,一不小心就会溺毙在里面。
“那就重新换一个!换一个宁愿抛弃不朽也不会放弃你的人!”
话刚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太口无遮拦了。梵恩他只痛恨地板没有缝可以让他一头栽下去。
阿多尼斯轻笑:“这些话,比起牧师,听起来更像是红娘吧。”
或许艺术家身上都有浪漫细胞在作祟,想他。沉闷的心情缓解了不少。
“ 梵恩先生,谢谢你。”他真诚道谢。
“我并没有做什么!” 梵恩受宠若惊,连连摆手道:“反而是我应该感谢您,面对我诸多失礼行为,都没有怪罪。”
趁气氛和谐,梵恩问出了一直想说的话,“殿下,这个挂坠是?”
“兄长的遗物。”阿多尼斯用轻淡的口吻说着。
“就是您刚才所说的那个人吗?”
“嗯,他两个月前就离开了。在一场所谓的圣战里面。”
这件事传的很大,连一向待在家中不怎么喜欢出门的梵恩都知道。前任国王,在一场圣战中,被毒箭射中了心脏,死于征途中了。
“为神出战,想必他的灵魂会在钟声的祝福下走向永恒!”
其实梵恩也不太懂这个。性格原因,他对来世的幸福什么的完全不想考虑。所谓的天堂与不朽,还不如卖出几张画更能让他开心。但考虑到死者毕竟是阿多尼斯的兄长,他还是硬挤出一些祝福的话。
“但愿如此。”阿多尼斯看起来兴致不大。
“殿下,做我的模特吧!就现在,可以吗?” 梵恩鼓起勇气请求道。
“现在?太晚了吧,光线不足很难作画的。”
“没关系,多点一些蜡烛!我有预感,会画出比平时更棒的作品出来!”灵感像山间泉水,一直喷涌而出,挡都挡不住。
画室里有侍从燃起了很多蜡烛,把这个房间照得通明。
阿多尼斯穿着厚实的长袍,待在这个不算大的空间里,加之有蜡烛火光照耀,很快被闷出了一身汗。
“亲王殿下,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您把长袍脱下。” 梵恩脸红着提出建议。
“不是要作画吗?只穿着里衣,好像不太庄重吧。”
“不,闲适的装扮会更有生活的气息。而且,这衣服太宽松了,把您整个身体的线条都给遮住了。不利于我把握身体的线条,我要画出更加真实的您。”
阿多尼斯闻言,把外衣脱下了,内里衣服经过精心的裁剪,完美贴合身体,整个人看上去高挑纤长,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
他端坐在椅子上,问:“这个姿势可以吗?”
梵恩盯着他:“可以再放松一点。”
阿多尼斯用手撑着脸,搭在扶手上:“这样?”
梵恩索性站起身,来到阿多尼斯身前,端详着对方。
“怎么了...”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梵恩突然抬起手,把他上衣的纽扣解开了。微凉的手指划过裸露的皮肤,些微痒意。
解开后还不满意,把纽扣镶嵌的蓝色宝石摆弄了下,正对着蜡烛光,才停手。
抬头正对上阿多尼斯复杂的眼光,他才解释说:“我觉得这样比较好。”
“这种事你下次告诉我吧,我可以自己来。”
“可是,一般不是都会由内侍来做吗?”
“你并不是我的侍从,解个扣子而已,没必要麻烦。”
“不麻烦!” 梵恩说着,又伸手把阿多尼斯垂落下来的头发给拨到耳后。
一个坐着,另一个弯着腰,两人距离靠得有点近。双眼相对的时候,瞳孔中都被对方的身影占据了,过分的亲密。
阿多尼斯忍不住撇开眼睛,催促道:“好了吗?”
梵恩如梦初醒,连忙直起身子。
“好了就开始画吧。”
“哦哦,好。”像是得了释令一般,梵恩飞快溜到画架前,用画板挡住自己通红的脸。
怀着甜蜜的思绪,画笔在板上舞动着,比平日更轻快活泼的笔触,沙沙回响在房间里。
精神太集中了,等到梵恩再一次抬头,发现阿多尼斯靠着椅子,已经睡着了。
他连忙起身,把搭在一旁的长袍取下,轻盖在阿多尼斯身上。
长袍包裹住整个身体,只露出一张恬静的睡颜。梵恩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无数细小的羽毛刮着,难耐的痒意,却又软成了一滩水,无法动弹。
愿此刻永恒!
他祈祷着。
现实是残酷的,想法刚兴起,阿多尼斯就醒了。
“我睡了多久?”
梵恩藏着心中遗憾,回答:“只是一小会而已。”
“是吗?我该回去了,太晚了。”阿多尼斯拿起衣服,待穿戴整齐后才出门。
“我送您!。”
梵恩想要跟着走,被阻止了。
一直站在屋外的内侍拿油灯,默默上前。
“好吧。”美好时光总是短暂的,梵恩感慨,“晚安,亲王殿下。”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