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记我为什么要点这杯酒了。

    侄女的诱惑，Poxie家推出的新品。口味是我最爱的柠檬和威士忌，又有一点桃香。许是刚才啤酒喝多了，本以为27度不高没想到我喝了一半便有点犯晕，于是顺理成章的倒在了旁边小鲻鱼的怀里。

    “姐姐”，她脸颊微红，凛冽的五官因为还没完全长开的缘故还带有一点微微婴儿肥，头发是我最喜欢的长度：及肩、现下最流行的鲻鱼头；而衣服也是我最喜欢的黑色——如果裤子上没有那条非主流的银链就更好了。

    现在距离我跟小鲻鱼认识还不到四小时，可我们已经在同一张酒桌上喝了两小时、又亲了一小时。于是我现在可以像鱼一样把头自如的钻进她的怀里来回搅动，又躺在她的手臂上寻求靠背，然后忽然转过身子俯上她的肩膀冲她耳朵吹气，她的脸顿时变成了一个红苹果，从耳尖到脖子和鼻头都像被画笔染上粉色——真好看啊，我想。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符合我审美的一张脸了。

    “你醉了吗？”她小声问着我，眼睛却直勾勾跟我对视，这几个小时好像我跟她说每一句话都会跟我认真对视，像刚入一年级回答老师问题的小学生，真可爱。

    “才没有”，我把剩下半杯鸡尾酒一口气灌到嘴里不咽，然后用嘴喂给了她。

    她应该成年了吧，我想。戏剧学院的大一新生，学什么的来着？她说过但我忘记了，总之好像不是表演，虽然这张脸如果出道的话一定能火。她好像不擅长喝酒，被我灌完那一大口后慢慢吞咽下去，脸颊已经由微红变成了成熟的红苹果，眼睛也有了一定的迷离感。她撑着不让自己发晕，身体却不自觉往我这里靠，然后反客为主把脑袋搭上了我的肩膀，说：“姐姐，我有点喝多了。”

    妹妹不善酒力啊，算了。同张桌子还有两个她的同学，不知道是不是弯的，也不重要。主要我不会开车没法把她给送回去，所以还是我先走吧。而陈凝见我起来了问道“要走了啊？”我点点头，没想到走到门口了发现小鲻鱼也一路跟了过来。

    “姐姐，你不能抛下我。”

    她明明长了双很锋利的眼睛，可现在却又很像小鹿眼，委屈的、眼巴巴的、眼角朝下的，眉头像八字一样拧了起来。顿时我感觉如果不带上她好像很不人道主义，而她就抓住了我这点心软喜滋滋就凑了过来。

    她居然是装的。

    半杯鸡尾酒没有把人灌多的能力。

    我住的公寓离酒吧步行只要十分钟，而因为工作的自由性质，即使驻沪多年也没有买车，没必要。偌大个上海对于每个向往夜生活的人来说都是天堂，而我是其中的狂热分子，酒精和夜色构成我的生命，在七年里已经成为习惯了。“你在哪个校区？我给你打个车吧。”我看着小鲻鱼明明没醉却在我面前一副装醉的样子，太过拙劣，果然不是学表演的。“已经过了十点了，宿舍回不去了。”她可怜兮兮的看着我，而我只想说骗人，上戏根本没有门禁。

    “你还有两个同学在里面——”

    “她们要熬到四点去外滩看日出。”

    “......”

    她想跟我回家，我知道了。

    回吧，反正我那装修精良的房子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用高德打了辆网约车，司机到了，小鲻鱼跑过去主动开门然后开开心心的陪我坐在后座。

    到了小区我们是一路啃上楼的。回家嘛，不就是这个意思。不枉我今天穿的性感深V裙，从她晚上见我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喜欢我。后来和陈凝聚会时她的目光也没有离开过我，现在孩子胆子都大，既然直勾勾送上来了我也不妨年轻一把。我的loft有两层楼梯，第一层时衣服还在而第二层衣服就已经顺着楼梯滑了下去。她技术不错，在半夜相互依偎时我问了两个重要问题，一是她成年没，二是她叫什么——“我十九岁了”，她一脸真诚。

    “季清，我叫季清。”

    -

    第二天醒来时十二点，小鲻鱼已经不见了，打开手机看未读消息有十几条都是来自于她。噢，上课去了，早八还敢头一晚玩这么疯。我们什么时候加的微信来着？宿醉导致我的头有点疼，起床一边从冰箱里拿喝的一边看她的消息，小家伙平均每半小时发两三条，作业、表演课、偷拍的表演老师。

    「为什么所有大一都要上表演啊/.大哭」

    我放大了那段视频，脸上有了岁月痕迹的老师正神采奕奕的讲着无实物表演，又是老一套。讲桌上堆着一堆手机，也不知道她怎么把手机藏起来给我拍的，我下载原图保存视频然后喝起了我的冰美式，直到准备又回到床上躺下了也没给她回一条消息。

    不准备回。我不喜欢这种太过热情的人，刚认识一天就消息轰炸时刻报备自己在干嘛，没有别的事情做嘛？

    睡了个回笼觉，直到浓烈的日头过去我才苏醒，赶着夕阳上岗的脚步打开电脑戴上耳机，今天的工作是给三个学生上网课，直到夜幕降临后剩下的时间才又是自由的。我打开手机正在问着陈凝今天有什么局，没想到小鲻鱼又给我发了一条消息：「姐姐，怎么一天都不理我？」

    “.......”我不想回复她。她以为一夜情是艳遇的升温，可对我来说只是打发寂寞的无数个夜晚之一，脸虽然好看可我也已经得到了，过多的距离就没兴趣了。微信倒也舍不得删，但我还是把她的消息屏蔽了，正巧陈凝给我发消息回复：「一个要参奖话剧的导演找配乐，来不来？」我刚要婉拒，可三秒后陈凝的电话打了过来：“琳宜你来帮帮忙呗，这导演也是你们学校的。”她知道我不接配乐很久，若非紧急也不会给我打电话，于是我起身穿衣服化妆出门，一气呵成。

    陈凝是Poxie的老板，我去的时候她们已经喝上了。

    Poxie是上海开了最久的老拉吧了，我上学的时候它就在，但七年前才认识的老板。陈凝看到我后热情介绍，我看到那导演第一眼就反应过来难怪约这里，原来导演也是圈中人物。她们迎我热情就座，而后我知道了这个项目的来龙去脉，她说了很多，大部分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陈凝说看在是同校师姐妹的关系上，价钱又给的很高，最后我也还是接了。反正这种急活儿质量过得去就行，用不用心就不用管了。但接了人家的活儿就得跟着去开开会，我们约好三天后在学校的剧场看看她的剧排练，然后又小酌了两杯我就走了。

    到门口时发现小鲻鱼又给我发微信：

    「姐姐，晚安。」

    我把聊天框左滑——“不显示”、“确定”。

    -

    三天后我作为乙方去上戏赴约。学校的实验剧场是我入校那年新建的，全名叫“上戏新实验剧场”，虽然叫新可如今也有十几个年头了，而华山路的老校牌还是一如既往。

    从后台进入剧场，台上正在排练，林导看到我后热情的迎来塞了个剧本：“需要配乐的表格我都列好了，在剧本里也画好了，你今天就来感受一下氛围，也亲自看看我们实际的演绎效果。”我被带到了观众席第一排坐下，空荡的剧场只有演员舞监和执行导演在忙碌。一幕戏演完换下一幕，我突然看到上面有个一丝丝熟悉的身影。

    那天我就觉得她该去学表演，我的眼光真毒。

    舞台上的主演之一，季清，好像比我还要早的认出我来。她的演技不错，台词也还可以，表现力合适又不夸张，演技不至于油腻但也略需进步。她演了一个反串的角色，我看了剧本，是一个从小女扮男装的家族继承人，到最后一幕才会揭晓女生身份。而现在是倒数第二幕，她的角色是为守护女主，现在正在痛骂戏里的渣男男主。

    ......不愧是女同导演写的剧本。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剧情走向，最后一幕揭晓了那个家族继承人身份，季清换了一身极为华丽的中世纪贵族女装，但可能是没有化妆的缘故，清冷的五官与这身衣服好像格格不入。“那孩子很努力，”林导突然走到我旁边指着季清说：“本来这个角色没想选她，她长得太锋利了，不符合人设的夸张。”她露出赞扬的表情：“但这小姑娘演技不错，非科班出身还便宜就用了。哎对，你等会儿别走啊，我请你和主演这帮孩子们吃个饭。”

    我长长的“噢——”了一声，疑惑得到了解答。有很多出身名校但非科班的演员，尤其是上戏这种所有大一都必修表演课的学校，学生搞个表演当副业是很正常的事。

    之后我静静在台下看着剧情结束、导演指导演员谢幕，主演们都换回了常服围在导演旁边听训。在旁边等的时候我一眼就注意到了季清。剧场的灯都打开了亮如白昼，这也是我第一次在明亮的地方看到季清。她比我印象中的还好看，剑眉、挺拔的侧脸、上挑的眼睛。十分英气又清冷的长相，换在以前我肯定喜欢的不得了，当然现在也爱。回忆起那晚，她用那张念台词的薄唇在我的身上留下暧昧的痕迹，我就越发觉得这个小姑娘有意思。

    林导说着说着示意我过去让她介绍一下：“赵琳宜，你们作曲系的大师姐，咱们这个剧的配乐，快叫师姐好。”我看到季清那副呆愣中又好像在意料之内的表情，然后跟随其他几个孩子一起乖巧叫道“师姐好”，才忽然发觉我好像老了呀，总觉得才刚毕业，怎么都成大师姐了。

    而转头林导又拉着他们叮嘱最后的几句话，我无聊看了眼手机，却发现又收到来自免打扰的季清的消息：

    「师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