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尊大人——”甲境主一声疾呼差点脱口而出,下意识还要拉着时愉起身躲到一边去,谁料对面人的手抬起只是扔了一团异火到空无一物的地上,隔着一步的位置,几个人都感觉到了那团滚烫的温度。
甲境主浑身的汗毛还没顺下去,强装镇定地坐着没动,将视线从火移到那人身上。
火在地上烧了没多久就被人有一个抬手收了回去,地上只余一片被烧黑的痕迹。
甲境主瞪大眼睛盯着那人已经收回去的手看,不过手已经收回了衣服里,只能看到一片宽大的衣袖。
“如你们所见,”黑衣男子的声音依旧低哑,“我能使出异火是因为我能收之为几用,吸收的异火越多,我的力量就越强。”
似是喉间干涩,那人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让我去收服异火,于我而言有益功力,于你们而言,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异火之困,岂不是两全其美?”
甲境主一听连连点头称是,似乎已经打算松口将人马上给迎到禁地去。
时愉眉心松动,但却未完全打消心中疑虑,因为此人还是没有回答她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甲境主见她还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挤眉弄眼地凑过来劝她。
不过没等他动,原本似乎已经不打算开口的黑衣男子又说话了,他终于回答时愉的那个问题,那双漆瞳看着时愉:“至于我为何蒙面遮身……只是因为我不愿意罢了,难道这位大人一定要我将私事都揭开才愿意信任?”
“……”时愉摇摇头,松口道,“好吧。”
看着此番场景的甲境主双手一拍,皆大欢喜状道:“如此,我们就快过去吧!”
*
甲境主领头,时愉和黑衣男子跟在其后,在远远能看到异火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站在这里,虽然能看见异火,却瞥不见任何一点禁地的一隅。
看着甲境主,时愉心下了然。
看来甲境主也并非表现出来的对这人的那般的毫无防备和怀疑。
黑衣男子也发现这点,他看了一眼周围明显增多的甲境兵将,发出一声冷笑。
甲境主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和笑容,装得一脸殷勤:“隐尊大人,在下怕此处人手不够,没办法及时满足您的需求,叫了点人来。您就在这儿动手吧,再往前就是我们甲境的禁地,禁地外有自带的禁制,怕会伤着人,此处刚刚好。”
年轻的脸顶着一头花白说这句话,好不违和。许是仗着这里人多便有恃无恐便不如方才小心翼翼。
这“隐尊大人”也的确未与他计较,既然已经看到了异火,许也是懒得再浪费口舌了。
见他没什么意见,甲境主喜笑颜开,招来一直跟着他们的笙童子,吩咐道:“快,找人给隐尊收拾件上好的住处出来,好方便大人休息。”
笙童子面对甲境主倒是不敢多话,应答了声就迅速下去了。
接下来所有人就默默地看着隐尊吸收异火。
他果然没骗人,禁地里的异火被他一点点牵引出来没入双手掌心,不过受地形所限,所有人依旧都看不见他的掌心皮肤。
过了约莫两刻钟,禁地里那一大片异火肉眼可见的少了四分之一。
甲境主长舒一口气。
但过了没多久,隐尊突然收了手,转身。
甲境主连忙迎了上去,语气带着点焦灼:“怎么了隐尊大人,怎么停下来了?”
那人挺直的身体姿态丝毫未变,面具之下却传出冰冷简洁的几个字:“今日这么多已是极限。”
甲境主这次恍然大悟般连声道:“是是是,急不得急不得,隐尊大人辛苦了,快,来人啊,带大人下去休息!”
眼看着侍从就要带人下去,时愉出声道:“我送隐尊大人过去吧。”
甲境主见时愉变了态度,立马道:“好!那就麻烦时愉大人了。”说完他又对已经回来的笙童子说:“你好好跟着二位大人,路上对给隐尊大人介绍着点。”
“是。”
“去吧。”
笙童子在前面带路,微侧着身,恭敬地与身后隐尊只留着半个身子的距离,而时愉不习惯与人靠得太近,和隐尊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并排走着。
甲境这片区域不大,没走几步就到了,笙童子推开一处房门,请隐尊进去。
隐尊却没有踏进房门,只是转向一路上都默不作声的时愉。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时愉开口。
时愉一路上都在想她与隐尊在去禁地路上的对话。
一出发去禁地,时愉就迫不及待地问了黑衣男子:“方才隐尊大人说可以感应到异火,那来此之前或者现在,隐尊可能感觉到这里附近可曾有其他异火?是否已经去过?”
眼前男子并不高,时愉稍一抬眼就能看见他的脸,但面具之下根本看不出此人神情,但时愉还是执着地看了过去。
“……”他沉默半晌,“没有。”
时愉拧眉,急切追问:“可是数天前主城外战场上的确有……”
“现在已经没了。”
时间来到现在,时愉看着明显等着她问话的隐尊,再次问:“隐尊真的没有去过甲境除了这里和战场之外其他有异火的地方吗?”
而这次依旧是得到否定的答案:“没有。”
时愉眼帘垂下去,点点头,语气听起来没什么变化:“好,那我便走了,隐尊好好休息吧。”
说罢她就侧过头,转身要走,黑衣男子见此也迈步往房中走。
他进门之后那门即将要自己关上,外面却突然出来小童的疾呼。
“时愉大人——”
不过不等笙童子去扶,一个极快的黑色人影已经瞬间移步过来将晕倒的人接住。
隐尊将人打横抱起,厉声向笙童子道:“还不快去叫医修!”
小童被这样的语气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撒腿开始跑。
男人又在他身后叮嘱了一句:“把人带到这里来!”
“泠雨姐姐,就是这里,时愉大人不知怎的晕倒了,您快给看看吧。”笙童子带着一个梳着侧马尾辫的医女进门。
医女将挎着的医箱往身前带了带,走进去:“别急,别急,我这不是来了。”她环视一圈这个房间,然后朝床的位子寻了过去,果然见女仙躺在上面,身边还立着个黑衣人。
看着这个陌生男人泠雨眉峰一挑,不过眼下还是时愉的身体最重要,她马上将医箱放好,转头就开始检查起来。
只见她伸手在时愉身体几个部位探了探,然后便直起了身来。
泠雨看向旁边探头探脑一脸担忧的笙童子:“她这几日都在修炼?”
“修炼?”小童表情错愕,接着歪着头回忆起来,“这几日……时愉大人都在守着异火啊,白日里我一直跟着时愉大人的,没有修炼啊。”
泠雨表情凝重起来,“白日守着异火,那就代表着她晚上一定都在修炼。能把自己逼成这个样子,绝对不是休息了的状态。”
得出结论之后她又俯身去探了时愉身上几个地方,边动作边道:“功力增长得如此快,她不知修炼不可操之过急吗?她这一身静脉如何能承载这骤增的功力?”
泠雨蹙着眉说着,但话却在探到时愉身上一个地方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诶,这是——”
她将眼睛闭上,过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说出猜测:“这是……血里的什么东西吗?”
笙童子见她这样一幅事态严重的模样吓坏了,忙问道:“什么?时愉大人的血什么了哪里流血了,时愉大人受伤了么?我竟然没有发现时愉大人受伤吗?呜呜呜……都是我,太粗心了…”
一个不小心,小童子又念叨起来,整张脸都垮了下去,念着念着就要哭起来。
”好了好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说的是身体里的血,她没受伤。”泠雨听不下去,连声打断他,顺便直起身来。
她收手抱胸,盯着时愉若有所思。
小童见她没继续治了,边吸鼻子边凑过来追问:“怎么了泠雨姐姐,你怎么不继续了?还是你要开药啊,我马上去煎!”
泠雨仍是一副探究模样看着时愉,摇摇头,别有深意道:“这些都不用,看来她只需要睡一觉便能恢复如初了,甚至大概率,会比现在更好,且等着吧。”
笙童子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出于对这位特别留下的别境医仙的信任,他还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确定自己的病人暂且无事后,泠雨才得空环视这个陌生的房间,以及身边这么久都默不作声却令人难以忽视的,那个男人。
泠雨将没能排上用场的医箱简单收好,转向蒙面的男子,话却是对着笙童子说的:“小笙,你不跟我介绍介绍这位吗?”
小童被点名,这才恍然大悟般一拍脑袋,凑到两人中间来。
“泠雨姐姐,这是来帮咱们解决异火的隐尊大人。”
“大人,这是玉境来的泠雨姑娘,是位医术很好的医修。”介绍泠雨的时候小童眉眼弯弯,说到“很”字的时候特意拉长。
两人都没理会他这夸张的说辞,隐尊那双眼睛依旧波澜不惊,而泠雨,理所当然的,有些意外。
不过她的态度倒也没变得太恭敬,只又问小童:
“今日时愉怎么晕到在这儿了?这里……”她打量一番四周的陈设,“这里是,隐尊大人的住处?”
小童忙不迭点头:“是的,这就是我们给隐尊大人收拾出来的房间呢。方才时愉大人说要送隐尊大人过来,却没想到回去的时候刚出了门就突然晕倒,小笙都反应不过来呢,幸亏银尊大人将时愉大人及时接住了。”
“这样啊,”泠雨表示明白地点头,又看向了床上的时愉,转了转眼珠,“那现在时愉大人需要好好休息一番,也不知道何时才会睡醒,一直在这里打扰隐尊大人也不大好。
“不过我们要如何将她带回去呢?我和笙童子可不太能将她安安稳稳地搬回去,怕要把人弄醒。”
这时站在一旁的男子冷不丁出了声:“你就是这样医治人的,让她自己睡一觉?”
乍闻这个低沉暗哑的声音,泠雨有些惊讶。
但她还是换了一副恭敬的样子来回答他,因为从小童对他的态度和他这么一副神神秘秘的打扮上来看,她知道此人并不好惹:
“时愉体质特殊,晕倒不过是触发了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她的身体已经在自己修护了,待她醒了再喝点养身体的灵药便好,无须我额外为她医治。”
她说完,笙童子也在一旁帮腔说她医术有多好云云。
隐尊不再多言,仿佛前头那句质问只是随口一提。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回他们几个字:“重新给我找个地方。”
言下之意就是让时愉在这里睡,他换个地方。
笙童子对此喜闻乐见,但转瞬又多了苦恼:“可是隐尊大人,这间房是目前我们甲境唯一上等的了,之前因为战乱……着实还没修好。”
这段时间甲境贵客太多,人手不够,境主大人心系城民,将人都派去修缮城中基建了。
隐尊:“无妨。”
嘴上说着没关系,语气却已经透着不耐烦。
笙童子不敢再多言,忙道这就带他过去。
泠雨便留下来守着时愉,等着笙童子回来。
笙童子一路战战兢兢,后面的贵客步子大,他也是带路的不能落后,一双小短腿迈得快冒烟。
冷不丁后面那人又突然开了口:“她为何要急于修炼?”
一句话问得没头没尾,笙童子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
这就问得他卡壳了,他也不知道是为何呀,要不是今日时愉晕倒,他都不知道她夜夜修炼呢。
于是小童只能磕磕绊绊地答:“呃,呃,时愉大人应该是为了,变强!嗯嗯,应该是吧。”
身后人又不说话了,笙童子巴不得他不问,免得他说多错多,加快了步伐将人带到了最近的房间。
“泠雨姐姐,我回来了!哎哟,吓死我了!”笙童子一脸心有余悸地进门,迫不及待地跟泠雨诉苦。
“嘘,小声些,想把人吵醒?”泠雨食指靠在唇边用气声说。
笙童子紧急住嘴,脚步轻轻地小跑过来。
泠雨笑着打趣他:“怎么?送个人把你吓成这样。”
“泠雨姐姐你是不知道,我这等反应才不算夸张呢!任谁经历了今日那场面都会如我这般的,我告诉你啊……”
小童将今日隐尊来者不善地自荐场面绘声绘色地给泠雨描述了一遍,语调生动的同时还得控制着声响不吵醒时愉,显得虎头虎脑。
这一番讲完,泠雨也把自己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夜深了,她起身离开。
“等她醒了再让人来叫我,我就先回去了。”
*
翌日。
泠雨收到时愉已醒的消息,挎着医箱前来。
见时愉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屋内,她轻勾唇角,“哟,一醒就回自己屋了?”
不等时愉回答,发现这里只有她一人的泠雨又问:“小笙去哪了?”
时愉瞥她一眼:“我让他收拾那间屋子请人隐尊回去了。你们真是的,怎么就让我在别人屋子里睡了一晚上。”
泠雨和奚冉冉是一境之人,奚冉冉给她来信时提到过,她们二人关系还算不错。泠雨受奚冉冉之托,时不时就来瞧瞧她的身体,是以两人如今也还算熟稔。
时愉这生龙活虎的样儿,应是没什么大碍了。泠雨坐下给时愉把脉,诊得她身体果然已经恢复。
诊完了她竟也不走,坐在桌边的身子往前一倾,托着腮,眼神清澈,说出的话却让时愉一惊:
“你身体里的血是怎么回事,何人给你换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