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静的街道,除了猫咪发出轻巧又谨慎的脚步声,只能听见的,只有毫无感情的晚风吹嘘声。
笨重又高大的大钟楼,在短长时针相聚在十二的数字上时,响起了震耳欲聋响彻云际的钟声。
一大一小的身影在这彷如孤城中像毫无目的的漫步着,只是身形矮小的孩子可能受到钟声的影响,微微颤抖着。
“这是玄冥钟声,你修行不够,会被震碎神魂。”男人的声音温柔好听,语速缓慢的说着,便伸手轻轻往小孩的头顶一挥,空气顿时凝聚在小孩身上,像一块极轻极薄的纱布轻轻将小孩从头到脚裹住。
小孩耳边的钟声立时变得柔和了许多,再也没有像刚才那样,不断敲击着他的心门。
虽然没有了那让人压抑难受的敲击感,内心却泛起了另一阵触感,那是一种犹如被阳光拥抱了一样的暖和。
小孩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天真无邪的对着身边的男人,露出甜美的笑容,满心开心,也非常老实的把心里欢喜说了出来 :“谢谢师父。”
小孩名言意,字梓琛,只不过是个刚满七岁的小男孩。小时候被一时兴起而救下他的师父,白月恒照顾长大。
什么也不知道,也失去了小时候记忆的言梓琛,就这么跟着一个男人,行走【天涯】。
即使年纪还小,但是言梓琛精致的五官已经开始长出了鲜明的轮廓。很多时候,两师徒走在人群里,都会惹得路人频频回头多看两眼。
白月恒的外貌固然不必说,那是自带一股清冷脱俗的气息,不拒人于千里,却也由不得人随意亵渎。一身的暗黑色的道服,道服上只有简单的云绣图案,冷漠端庄的外貌,配上他细长的狐狸眼,徒增了无谓的妩媚感。
看着言梓琛天真的脸蛋,白月恒抿了抿薄唇,像是似笑非笑的表情,最终还是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言梓琛的柔发。
可是下一秒,又好像觉得这样太过于亲昵,还是觉得羞耻,白月恒把抚摸的手掌收起。一声“嗒”的响亮,言梓琛立刻含着眼泪捂住前额。
只是被用力弹了一下额头,言梓琛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见白月恒一脸高傲的负手走了。言梓琛立刻加快脚步追赶上去,忍不住喊道:“师父,等等我”。
没有回头的白月恒听这一声软糯糯的呼声,似乎还包含了一点委屈,语气冷淡的说道:“不许撒娇”
“哦”
言梓琛撅着小嘴巴,手还摸了摸被弹红的小额头,小脚丫追赶上去时,看了一眼师父的侧脸,心里忍不住嘀咕道:“明明就很喜欢我撒娇,师父这个样子是不是应该叫作傲娇男”
不过,心里想归想,每次看了一眼师父的侧脸,言梓琛这个小徒弟就会忍不住把视线停留在那里。
每次到这个时候,言梓琛都会忍不住想,这个世界上怎么有长得这么帅气的人。这也不过是一个七岁孩童坦诚直接的赞叹,并不包含任何复杂情愫在内,真的只是非常纯粹的憧憬与仰慕之情。
就在这位清纯天真的言梓琛小朋友看得入迷时,脚下一痛,下一秒眼里的风景颠倒了起来。心里惊呼想着要跌倒了,腰却被有力的臂弯紧紧的挽进了一个带着白玉兰清甜香味的怀里。
须臾之间,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望着,言梓琛动了动嘴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白月恒无情的松开手,扑通一声,缓缓的跌坐在地上。
白月恒:“谨慎点。”
这句话刚说完,摸着小屁股想要抱怨的言梓琛才赫然发现,自己师父手中不知何时捉住了一条有小树枝粗大的黑色条状物体。长有五米左右的黑东西在白月恒手中就像一个死物一样,动都不敢动一下。
言梓琛曾经在白月恒收藏的书籍里看过这个东西。这叫「化心」,顾名思义,这东西会从人脚下钻入体内,然后缠绕人心,吸食人心里的各种情绪,然后将此心化入自己体内,慢慢将其炼化成一颗小小的雾雨,吞噬而增长自己的修为或寿命。
被这东西霸占了心的人,不管男女,不管人或动物,性情会大变,然后痴呆失魂,最后只会变成一个会行走的骷髅。如果附近找不到这种会走动,有着一颗心脏的生物,「化心」会对附近的
植物下手。就算没有心脏,但是植物却是受着万物之灵保护的一族,所以自然可以从这份[灵]下手。就如平时的恐怖电影一样,树枝会被吸干,花朵会枯萎,只需一瞬间,一棵高于五层大楼的树木,立刻从这世界消失。
这东西与这师徒两一样,都可以在不同的世界,不同的空间自由穿梭。据说这恶心的东西,是天道那个变态饲养的小玩意儿。
即使心里觉得恶心,不管有多大的反感,这东西始终是别人的宠物。再说,白月恒暂时还不打算与天道那家伙闹翻,所以只是在对方的七寸口轻轻一捏,把部分的修为挤掉,收入自己的千识口袋里。这千识口袋,是可以把三千世界,把整个大宇宙收入的奇物。这东西有着比人类还高的智商,对所有人都不服气,除了白月恒一人。
只是吞了这倒霉「化心」的千万年修为,对千识口袋来说,就如吃了一颗小小的白米粒,一点分量也没有。
不过,每次千识口袋进食,不管大小,都会发出神迹一般的光彩。言梓琛每次都会为这个像似可以透彻人眼睛里的彩光佩服的五体投地,疯狂拍掌喝彩。
这一次也不例外,即使双手还摸着小屁屁,小嘴巴还是不停发出惊叹声,哇哇的叫个不停。
白月恒似乎很喜欢看见这小家伙一脸傻气钦佩的表情,所以偶尔会刻意让千识口袋吞噬东西,额,对千识口袋来说,那些大概都是垃圾,吞噬后得立刻消化的那种。
但是谁让持有者想看傻子笑,这能力大大的小小口袋只能委屈自己,成全两人了。
曾几何时,白月恒这种所作所为,被那个对千识口袋垂涎三尺已久,自认为是白月恒唯一挚友的御树叶痛恨的责备着,这根本就是暴殄天物!
白月恒才刚把「化心」松开,原本晴空无云的天空立时想起了一声雷鸣。言梓琛看着不见雷影只有雷声的天空,霎时听见耳边一声的嗤笑,明显白月恒不把天道这一声示警放在眼里。
“师父好帅!” 成了小花痴的言梓琛闪着星星眼,一脸崇拜的望着白月恒。
似乎感受到这炽热的视线,白月恒有点难为情的轻咳一声,心里默默的道:“教坏小朋友,收敛收敛。”
“不许学。”
丢下一句,加快脚步,小星星眼追着师父的身影满嘴里“嗯”着,却一脸的“好,我会学”。
两人来到大钟楼前,便能清楚的感受到楼内散发出的怨气。
如何抵御寒冷刺痛的怨气,言梓琛还是学会了,而且还是白月恒一开始就强硬给他打好的最基本的基本功夫。
不是用什么凡人依赖的法器或什么符纸仙法,白月恒交给他的方式是最简单粗暴的,提升自己的人气和灵气。
想起小时候大半夜与天地灵气如何纠缠不休,如何缠绵悱恻,简直比世间各种情爱关系还要纠结苦涩的经历,言梓琛都感觉口里泛苦。加上白月恒又是个狠心的主子,还捉来各种冤魂凶灵来折腾小徒弟,只是短短的两年,言梓琛的功底已经比一般修炼了十年的道士要强一百倍。
白月恒看了大钟楼一眼,说道:“闭眼。”
言梓琛依言立刻闭上双眼,心眼打开,看见的世界与肉眼所见完全是两个景色。
白月恒缓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看见什么了?”
片刻,言梓琛伸出手掌,稚嫩的声音回答道:“黑雾,那是凡尘,有人正濒临鬼化中。魂龄应该不大,大概只有五十年左右,怨念八级,也不大,只是似乎是受到鬼化现象的影响,神魂只剩50点左右 ”
这是突击考察,对言梓琛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以前的他,会紧张的支支吾吾,现在已经不紧张,因为。。。
“啪啪”,手掌被留下红红辣辣的印记和触感。
白月恒动手打孩子永远看不见动作,只是瞬间就留下触感和印记。因为知道自己错了会被打,但是也会被教导更多,言梓琛已经不害怕接受自己的不足,只是会害怕自己的不足会让白月恒失望。
言梓琛乖巧安静的等着白月恒的检讨
白月恒也知道他在等他,一边牵起被他打红的小手掌,一边带着言梓琛进入大楼里
“判断有误差,不够精准。魂龄是48年三个月零三天,怨念八级没什么太大杀伤力是没错,但是除此之外,掺杂了一点戾气,这点没发现,该罚,回去进缘玄洞三周。”
言梓琛咬了咬下唇,抬头挺胸的应道:“是。”
白月恒似乎也很满意徒弟的回应,继续道:“削弱神魂主因不只是受到鬼化的影响,你看看那里”
言梓琛跟随白月恒指出的方向,那里有着一个小小的漩涡,那个仿佛悬挂在空气中央的黑色漩涡,看久了会让人产生一种被吸进去后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恐怖空间。
就像为了拉开让言梓琛有点触目惊心的视线,白月恒晃了晃那只小手,让言梓琛与他对视的时候,白月恒嘴角微上扬,言梓琛的背脊立刻被冷汗渗透,感觉白月恒将要说出的话会比这个小漩涡还要恐怖一样。
果然,白月恒瞬间收起所有表情,冷淡的说道:“不许叫师父三周。”
言梓琛立刻抿紧嘴唇,眼泪在一双大大的桃花眼里翻滚着。这是要哭出来了,可是又怕被责备,强忍着下去的状态。
这一招不许叫师父不只是字面上那么简单,这是白月恒得‘遗弃’他三周的意思。完全失去踪影,让言梓琛孤独生活三周的意思。
言梓琛一直被白月恒照顾的很好,甚至偶尔会让白月恒觉得这个孩子太过于依赖他了。
三岁的时候,言梓琛追着白月恒的背影喊义父,被白月恒吊着睡觉一周,之后便改口喊了义兄,结果是完全被忽略。
纠结了整整一年,言梓琛才想着要不像别人那样喊一声哥哥吧。白月恒是看了他,却还是没有回应。
当时言梓琛以为成功了,毕竟好像看见白月恒耳朵红了,结果得到的结果还是无果——无视。
完全不懂得气馁的言梓琛,在经过白月恒各种折磨陷害,啊,不对,是各种各样的磨炼意志,言梓琛终于在六岁的时候开窍了,喊了第一声的师父。
这下白月恒总算满意了。只是满意归满意,这让他等了三年才喊出来的师父,还是让这位大人很不高兴,所以言梓琛第一次接到了让他非常恐惧的惩罚。
“不许叫我师父一周。”
就这样,六岁那年的某一天,白月恒在言梓琛面前消失了。彻底的消失,不管怎么喊,怎么找,也得不到回应更看不见白月恒的身影。
对从懂事以来,未曾离开过白月恒半步的言梓琛来说,无疑于世界末日一般的绝望。
那时候的七天,他用了三天来哭泣,剩下的四天,他努力完成白月恒交给他的作业,早上锻炼,晚上晚习。不眠不休,因为他害怕白月恒回来的时候他没能第一时间去迎接。
结果当白月恒真的回来的那一个早晨,言梓琛还没来得及高兴,只能眼前一黑,扑通的倒在地上了。
这就是言梓琛上一年留下记忆犹新的阴影。
“不许哭”
“我没哭!”
“那这个是什么?”
白月恒似笑非笑的用修长白皙的手指把即将从言梓琛眼眶里掉落的眼泪接住
“这是什么?”重复的问了一句,言梓琛还是倔强的抿紧了薄唇,小声的说道:“我会再努力的,师父。。。师父别丢下我。”
明明只是一个自己一时兴起救下的娃娃,明明没有什么能够撼动那个早已经石化枯萎的心,白月恒怔然,莫名被这一句话堵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算了,下次给我再仔细观察。”
这是饶过他了?这是师父第一次收回「圣命」,言梓琛受宠若惊的瞪大了眼睛,都忘了眨眼了。
即使不回头看,白月恒也能很明显的感觉到背身的炽热感,快要被看得着火了。他真的很想甩开这个小手掌,让他能滚哪里就滚哪里去,最好滚远一点。
只是现在的处境不允许他那么做,因为那个已经将近完全失去身为灵物意识的家伙,就站在他们面前。
“手不许放开,眼睛给我盯紧,之后我再考你,再考不好,就给我自己过三个月。”
要命啊,一天都觉得苦,还要三个月。言梓琛只恨自己的眼睛不能再睁更大一点,能大的比一颗马铃薯大就更好了。
他把杂念抛开,认真而专注的盯着白月恒和那个目标,哪怕下一秒他们开始对峙,他也保证不会遗留哪怕半秒的画面。
可是与他幻想的情节不一样,那个即将失去身为灵物的神智的家伙,不但没有冲前来袭击他们,而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才笨拙又缓慢的伸出好像即将断掉的手臂,咯咯的卡了好几声,才发出类似人说话的声音。
“盖我。。。葛我。。。”
白月恒淡然自若的站在原地,牵着言梓琛的手没有放松过,言梓琛忍不住凑近白月恒身边,小声道:“师父,他是在说,给我吗?”
白月恒还没回答,一双不成形状的爪子飞速的袭来。白月恒仿佛早已预料会如此,不忙不了的打开了一道屏障,直接把那双丑陋的爪子打的粉碎。
完全失去了双臂的灵物像似完全不在乎的样子,反而有点着急的非得从两人身上得到什么一样。
爪子不行,就来舌头,舌头不行,直接上嘴。
瞬间变成一团黏糊糊的泥浆般物体,言梓琛知道,这是成了混沌形态了。
一般到了这地步,即使把此灵物带回地界,也无事于补。
“说,那个人在哪里?”
言梓琛不知道白月恒在问谁,但肯定不是在问自己。他看着那团早已头身四肢分不清的泥浆,对方缓慢蠕动着,但是还是在原地,也没发出声音,白月恒却听明白对方的话语般,冷哼一声,说道“在这等着,回头再来收拾你。”
说完,还是牵着言梓琛的手,进入大钟楼狭窄破烂的内里,然后穿越了一个小门口,视野瞬间变得更开阔一望无垠的都是一大片的大草原。在草原的正中心,有着一棵高高大大的树。树上长满了深蓝色的花朵,闪闪发亮的,就像某个平行世界里出现的水晶石般的且带着半透明状态的花朵,栩栩如生,好像每一朵花儿都有着自己的性命一样。
当言梓琛随白月恒一起靠近的时候,他才看清楚,这就是他曾经在刚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在来到这座孤城前穿越某个小镇时,有一户人家的房子外面就种着一棵类似的树木,不过那一棵长出的花朵,是大红色的,而且不透明也不闪亮。与现在眼前看见的一样也不一样。
言梓琛歪了歪小脑袋,白月恒看他这表情,觉得好笑,心里笑着,脸上却不露痕迹。
白月恒还是耐心的解释道:“觉得奇怪了对不对?”言梓琛诚实的点点头
“这与一般的芙蓉树不一样,你知道哪里不一样吗?”
言梓琛把自己所想所见,一一的告知,结果白月恒却笑着摇了摇头,言梓琛以为自己又没看清楚仔细,又答错了,结果白月恒一脸坏笑的说道:“因为这棵树下,站着一个人。”
好吧,确实。
刚才见过普通的那棵芙蓉树下没有人。现在眼前真的有一个女孩。一个大约与言梓琛相仿年龄的女孩,穿着一圈白底红色球球点连身裙,半长的头发左右半扎起,配上红色的蝴蝶结,龙须刘海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寒风抚弄着轻轻飘逸着。
那一张小圆脸蛋,明明应该是稚嫩可爱的,现在却被一团冷厉渗人的气息包围着,让人窒息感倍增。
言梓琛虽然对于师父突如其来的幼稚无语了片刻,却也放心了下来。因为在这种时候还会开玩笑,就说明眼前的这个家伙没有太大的威胁力,原本他见白月恒从刚才起就一直紧紧牵着自己的手,还以为这次遇上了什么棘手的对手了。
不过,半刻钟后,言梓琛会很想把现在天真的自己狠狠送上几个大耳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