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深夜,应氏老宅仍是灯火通明,嫣红色的灯光笼罩在整座南宁府上空,经久不散,大有举城共襄之意。
“这应家真是好大的手笔!”忽远忽近的一道声音,透着莫大的羡意。“琉璃石铺道,赤焰珠点灯……”
“这可是应家嫡系唯一一位大小姐的生辰宴!要说这位大小姐可不一般,天生极品火灵根,将将要过六岁生辰,已经是练气期大圆满修为,半步筑基!”
“这天赋可真是了不得,无怪乎应家这般重视……”几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蜷缩在一堆稻草上的应清恣正死死皱着眉头,似乎是想要努力入睡,无奈破洞的窗户阻隔不了一点外面的杂音。
时至初春,坑洼不平的地面冷硬无比,睡在稻草上的感觉并不舒适 。他艰难地翻了个身,心下暗讽。也不知道他那个好大伯,花了多少灵石请这些人来他门前唱戏。
时人以北为尊,他这间小破屋是在老宅南边众多破落的柴房里精挑细选的,最是偏远潮湿的一间,与宴会所在的北庭相隔甚远,任是哪位正经宾客都不会路过这里。
空中突然炸开数道金光,两只火红的凤凰翩翩起舞,呈鸾凤和鸣之象。刺目的红光透过了窗户的缝隙,照得应清恣的面庞忽明忽暗,也打断了他无意义的思量。
他轻轻攥紧掌心,却感受不到一丝灵力的流动,半睁着眼,颓然地望着头顶的乌木悬梁,自暴自弃地想:今晚不睡了便是。
此刻正率领着一众宾客在北庭院落中央观赏凤舞的应大伯,应启天。却是不知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时候,又被他那个才将将十岁就被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侄子扣了一顶大帽子。
天地良心,作为他继承家主以后承办的第一场大型宴会,意义重大。这不仅是向世人正式昭告他的应氏掌权者身份,更是有意要将天赋卓然的女儿推向人前,为其仙途铺路。
他决心要办的风光体面,盛大隆重,为人乐道。为此这些天来一直是起早贪黑,夙兴夜寐。大到宴会流程参宴人员,小到席间的每道菜品,都事必躬亲,不敢假手于人。便是生怕宴会出现分毫差池,落人笑柄。忙的早已焦头烂额,哪有闲情去留心在南庭哪个角落里等死的小子。
“火凤赐福,此等盛景也就是南宁府应家了!”
听着耳边诸人的夸赞,应启天略显得意地挺直了身子,却又不免暗自惴惴。
这次宴会他给三大宗门和三十个中小宗门均发了邀请,那些中小宗门不敢拂了应氏千年家族的颜面,至少都是派了长老级别的人前来赴宴。而三大宗门中的太白门仅派了于附近执行任务的两位嫡传弟子过来走个过场,敷衍了事。浮光宗更是借口要筹备论剑大会,只是提前送了贺礼,并未派人出席。
应启天心里恨得急,却是知道如今渐走下坡路的应家,没有资格公然和这两个大宗门叫板,只得生生咽下这口气,还不忘嘱咐下去对太白门弟子多加礼遇。
至此,三大宗门就剩下了排在首位的、号称天下第一宗门的望舒宗。而望舒宗向来是不喜参加此类闲宴。即使偶尔来之,也不过如太白门那样派几个嫡传弟子去走个过场。故他也只象征性地发了书柬,并不期待望舒宗真能派个什么厉害人物过来。
但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次望舒宗宗主宣明君,亲自给他回了信。而且信中言明,遥山君会亲自前来贺喜。
那可是遥山君!不到五百岁就已经步入大乘期后期的修真界第一人,更是被岁星阁预言当世最有可能飞升之人。
应启天激动的同时更多的却是无法言喻的郁闷,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修真界,家世地位财富都不过是绝对实力的垫脚石,毕竟只要那些人想要,随时唾手可得。
昔日老祖在时的应家何等风光,只可惜后代应氏子弟天赋廖廖,再未能重振应氏家门。
应启天想着应氏近千年的兴衰,一时感慨。念及女儿应挽镜的天资,方缓缓吐出了这口浊气。
天才而已,他们应家又出了一位!
就在他晃神的这瞬间,有人激动地喊道:“天上那是……梦舟!”
梦舟乃是望舒宗的最高级别的出行法器,非长老不可使用。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各自猜想此次望舒宗会派哪位长老前来。
只见一艘通身雪白的梦舟,在夜空中极速飞行,遮云蔽月,舟身泛着柔和的银光,似与星辰争辉。转瞬间,空中留下一片残影,梦舟稳稳停在了北庭上空。
“宗内琐事缠身,师弟被迫等我许久,故而来晚了些许。应家主勿怪,诸位道友勿怪。”来人身着雪青色仙袍,头戴紫金冠,腰间别着白玉拂尘,说话间轻挥衣袖,巨大的梦舟便化作云烟散去。
“宣明君!”众人小声惊呼。再一看落后宋殊观半步的一袭月白色广袖身影,比之宋宣明的稳重庄持要更显几分从容出尘,声音顿时更大了:“遥山君!!”
能一次性请动这两位大人物,果然还得是应家啊,自认读懂了在场大多数人的目光。应启天隐秘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笑呵呵地拱手拘礼。“理解理解,宣明君和遥山君此番必是舟车劳顿,快请上座。”
世人皆知宣明君年长遥山君数百岁,两人虽是师兄弟,但是实力相差甚多,遥山君乃是罕见的变异冰系单灵根,修为一日千里,年少成名,而宣明君却是中人之资,很长一段时间都被其师弟的盛名掩盖,就连宣明君之称也是其继承望舒宗宗主之后才逐渐传开。
是以在修真界很多修者心中,遥山君的地位是远远高于宣明君的,甚至还有传闻说是遥山君生性自由,修的乃是逍遥大道,不愿为尘世凡务所累,这宗主之位才便宜了其师兄宣明君。
因着这一遭,应启天觉得自己在话语中将宣明君排在前头,目光也紧紧锁在宣明君身上,对比现场诸人的反应,能够出其不意地在这位望舒宗宗主这里隐秘讨个好。
毕竟遥山君再强,那也是冰灵根,与他们应氏火灵根一族本就天生不合。而宣明君是火木双灵根并且主修火灵根,是当世火灵根修者中实力最强。他还指望着未来有机会能将挽镜送去望舒宗五元学院学习,最好是能拜宣明君为师。
宋殊观半眯了眯标志的桃花眼,只浅笑着和应启天寒暄。听着有人小声耳语遥山君果然和传闻中一样高冷时,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一眼遥山君。
他这位师弟有个毛病,特别不喜欢应酬,而且是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下的那种,少时修为不高的时候就冷着脸,也不与任何人交谈,若不是望舒宗宗主嫡传弟子的名头够响亮,早在外面被人教训千八百回了。那时狂是狂,好歹人是在场的。自从修为步入元婴以后,就如同现在这般,干脆神游太虚不知去哪里躲懒,就留个空壳子跟在他后边。
要不说师傅他老人家老谋深算,临了临了还硬是拉上他陪他师弟跑一遭,若不然只怕眼前这个满嘴伪饰之言的应家主,连个空壳子都见不到了。
正躺在一处阴凉的屋顶上小憩许久的遥山君,舒适地喟叹了一声。这南宁应府老宅仙泽是多,可惜都火烧火燎的,于他而言,气场不合,这盛大的宴会还是由师兄一人享受为好。
好巧不巧,遥山君挑中的这较为清凉的去处,正是应清恣居住的小破屋的房顶。而他也清楚听到了那路过的几位散修的对话,瞧他们东闯西逛的也不像凭着正经路子来参加生辰宴的,就随手打了个响指,趁几人还没有走远,顺便送他们出了趟远门,领略修真界大好春光。耳根子清净不少并且自觉为此生辰宴做出过巨大贡献的遥山君于是躺得更自在了。
不过他继优异的听觉后,灵敏的嗅觉也发挥了作用。他闻到了一阵很鲜的鱼香,眼睛还是半眯着的,身子已经飘到了美食门口。
应老媪正熬着汤呢,冷不丁看到窗户前站着一个成年男人吓了一大跳,手里一松,勺子立马就要掉下去。
遥山君下意识动了动手指,勺子又慢慢飞回了锅里,对着应老媪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我……”能买碗鱼汤吗?
话未出口,自觉半夜见鬼的应老媪却是直接晕过去了。
遥山君看着床上躺着的应老媪,又瞅见桌上朴素的菜盒子和锅里沸腾的鱼汤,彻底清醒了。这老人家应该是府里照顾谁的厨子,看样子晚饭马上做好了,就差这道给他吸引过来的鱼汤就能给那人送去。
而没等他琢磨太久,咕咚咕咚冒着热气的鱼汤已经无声催着他上前。
而此时屋里睡稻草的应清恣捂着干瘪的腹部,神色很是难看,往常这个时辰那位瘸腿老媪已经过来给他送饭了。难不成是今天场面混乱,那老媪走的又慢,被应启天的人拦住然后克扣了?克扣晚饭他大不了饿一顿便是,可若是发现老媪没按照上面吩咐的菜谱磋磨他,反而看他可怜偷偷换着法子给他加菜,怕是会要了这老媪的命。
应清恣无声坐了起来,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变得坚定。
自从五年前被发落到老宅以后,应清恣没想过自己的以后是什么样的,或者说,一个灵根尽废,连这座老宅都走不出去的人也没有什么以后。
他摸了摸袖中藏了许久的素钗,那是他从应家带出来的唯一一样东西,也是他母亲生前最喜欢的。
他记得母亲生前最爱和他说的一句话是,人要懂得感恩。
既如此,为了一个施舍他五年饭菜的老媪,豁出这条烂命,也不算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