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得挺及时,这宴席马上散场了。”
识海里传来师兄的揶揄之语,遥山君摇了摇手里的琉璃玉盏,里面的上品灵液随之轻晃,他偏了偏头,冲师兄举杯。
宋宣明认识这家伙数百年,哪能不明白他这意思是让自己多喝水少说话,闷头直接喝了一大口,心道自己就多余说这么一句。他正想示意遥山君看一眼坐在对面的粉衣小女孩应挽镜,就看到一道身影大步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宣明君!”应启天今夜春风得意,逢人敬酒不拒,即使不断用灵力逼出酒力,耐不住今天宴上所用之酒酒劲过大,他的脸上此刻已显露出三分醉意。“今夜你肯来,是给应某面子,这个人情,应某记下了!”
宋宣明见是应启天又过来敬酒寒暄,略一点额,暗道一句小人难缠,下一秒却又不得不换上滴水不漏的笑面坐直了身。
见师兄这副难以招架的模样,显然是今夜吃了不少瘪,遥山君借以饮酒遮掩了过去唇角的笑意。
好在他冷名在外,宴会中人大部分也知晓他的脾性,除了时不时瞥过来几眼与他点头致意,倒也没有其他的举动。
而他师兄,难得一见的望舒宗宗主,倒成了这宴会上的活靶子。
这应启天才刚依依不舍地走开,几位小有名气的散修就又结伴赶着过去了。
而宋宣明也不好厚此薄彼,均一一应了。
而在宋宣明喝这几杯酒的时间里,遥山君的脑海里已经过了想了几个治疗寒毒的方案,只是斟酌之下,感觉要么是用药过猛,那小孩恐难承受,要么是治疗周期太长,迟则生变,又因为拿不准对方身体的具体状况,只得一一推翻。
他正琢磨着下次见面要好好给那小孩把个脉,突然听到师兄似乎如释重负的声音。“师弟,可以回去了。”
宴席本也快步入尾声,宋宣明原不想提前离席留个傲慢的名声,但托这些不停敬酒之人的福,想着该看的也尽看了,名声也不能当饭吃,便以宗门有急事为由带着遥山君先行离开。
梦舟之上,遥山君正静坐入定。
“我也不理解师傅非得让我们走这一遭的意义何在?”宋宣明也不管遥山君搭不搭理他,自顾自接着说道。“今个宴会上那小姑娘你肯定也留意了吧,极品火灵根,根本不是师傅算出来的所谓天生灵根全无之人啊。”
“卦术非师傅所长。”浦一神魂入定,遥山君就观察过应挽镜。确实如师兄所言,是天生极品火灵根,资质极好,以后若是修行有道,成就定然不菲。
“唉,”宋宣明突然重重叹了口气。“早在师傅刚说这个消息时,我就和他说过应家小姑娘的情况。应家近百年来第二个极品火灵根,以应家作风,早传遍修真界了。也就是师傅闭关多年不问世事,才不肯信我说的。只是结果虽在意料之中,到底我们来的时候还是抱有期待的。”
应家将应挽镜护得极好,除了这次生辰宴外根本没在公开场合出现过。而传闻中的极品火灵根也终究只是传闻,修真界这么多年的传闻多了去了,也不见得每个都是真的。因而在来这一趟之前,宋宣明还是非常希望师傅算的这一卦能成真。
只可惜,那么多假的传闻,偏偏应家这个小姑娘真的传闻被他们撞上了。
“假丹之事尚在控制之中,师兄也不必太过担心。”
宋宣明见他还有心思安慰自己,顿时更郁闷了。“以你的性子,若是还能控制得住,根本就不会告诉我和师傅。压了近百年了,你再强压下去真成了心魔可就难办了。”
“师兄,我心中有数。”
遥山君走后,应清恣一人在老媪的屋子里坐了许久,一开始他在尝试各种方法摘掉脖子上的平安锁,硬是把脖子勒出道道鲜红的绳印子,才似泄气般放弃了。
而不折腾脖子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就那么呆坐了一夜。
天色微微亮,热闹的宅子早已重新归于平静,一缕微弱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桌上,给屋里也添了几分温度。
看着桌上那个熟悉的菜盒,应清恣也说不清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走上前,他冷眼看着自己打开盒子,盒子不大,里面也就一碗米饭,一道油焖芽菜,搁置了一夜,看着卖相并不好。
他把里面的饭菜端了出来摆在桌子上,又取出盒子夹层里的一双筷子,沉默片刻后拿起了饭碗。
其实没能品尝出什么滋味,只是觉得喉咙在一直麻木地做着吞咽的动作,直到最后筷子下去触碰到碗底才惊觉自己已经吃完了。
简单收拾好碗筷,应清恣的情绪已经恢复了过来,现在他需要想着尽快回到自己的住处了。
其实白天回去的风险比晚上要高很多,他不能确定这会儿路上会不会遇见什么人。
但凡昨天晚上的他状态稍微正常的话,都不会让自己在这个屋子里待着,至少不会待上一整夜。
而且他也担心应启天宴会结束后留宿在老宅,今天便会特意去他的住处那里找他麻烦。
毕竟这五年以来,但凡应启天来一次老宅,就必定会去他那里,或是假惺惺的关怀实则讽刺他活得艰难,或是当着他的面说些他父亲的坏话试图看他发怒,又或是什么都不干,就是远远看他一眼,用那种高高在上的目光去警告他安分守己。
看他过得有多凄惨,已然成了应启天的这五年来一项特别的娱乐活动,对方乐此不疲。
其实他也一样,每见到应启天一次,他想要活下去的念头就会更深一分。
应启天不能亲自动手杀了他,只能动这些不痛不痒的手段来羞辱他。
在他看来,这根本是因为应启天的无能。但他不会,他会牢牢记住这一切。
但凡有一天,境遇倒置,别说是舍去一个女儿,就算是以命换命,他也要让应启天死在自己手里。
用手带上屋门,快速扫过四周,发现里面和他昨晚离开之前别无二致之后,紧绷的心弦才松开。
幸好天色尚早,那老媪和他的住处又都在南庭最是偏远的地方,他飞快跑回来的一路上并没有遇见其他人。
回到相对熟悉的地方,应清恣终于感受到久违的困意。他把门栓锁上后,便倒头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期间也并没有被他以为的不速之客打扰,应清恣是在傍晚时分被饿醒的。
俗话说,半大小子饿死老子。一天只吃了一顿冷饭的半大小子应清恣也抵不住身体的抗议,被迫准备起来解决晚饭问题。
“我的好侄儿,才半年多不见,你怎么看起来更狼狈了?”
看来不速之客不是不到,是时候未到。看见应启天的那一刻,应清恣悬着的心才算落地了,早来早结束,不耽误吃晚饭。
因此他还算有礼貌地回复:“大伯您也是,才半年多不见,看起来又黑了不少,要不是天还亮着,我都注意不到这屋里还有个人。”
应启天的脸登时就扭曲了,他平生最恨被人说黑,他父亲相信面由心生,一直认为皮肤黝黑的他以后会走上邪路,故对他格外不喜,无论他在家族历练中取得多好的成绩,在各种秘境中获得了多少资源,从来没有给过他一分好脸色,也从来没对他表示过一次肯定。就连这本该名正言顺属于他的家主之位,也是他父亲得知弟弟的死讯,在修炼时险些走火入魔,匆匆闭了死关后,族内长老以家族不可一日无主之由,推举他上任的。
是故了解这段隐情的人都绝不敢在他面前提半个黑字,那是他此生最痛恨的字眼,而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仗着自己不会杀他,是一次又一次踩自己的脸。今天要是不给他点厉害瞧瞧,他看来是永远都认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
念由心生,已经金丹后期的应启天甚至连动都没动,应清恣就感觉有双无形的手掌死死锁住他的咽喉,将他整个人往上缓缓举了起来,双脚离地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肺里的空气都被榨干,脸色发紫,呼吸困难。求生的本能使他双手用力地扯着自己的脖子,却是无济于事,那双手还在拎着他上升,在他的发顶直直撞上一截横梁后才停在那里。
应启天认真欣赏着应清恣挣扎的神态,慢悠悠吐出一句。“你要记住,要不是你还有点用处,今天就该送你和我的弟弟弟妹团圆。”然后便从屋内消失了。
束缚住他的那双手也松了开来,应清恣直接从半空中落了下去,后背着地的瞬间他顾不得全身疼痛,开始大口大口喘着气。
只差一点,应清恣觉得自己离死亡只差那一点。
而同时,脖子上的平安锁似乎微微发着光,一股清清凉凉的气息很轻柔地略过他的全身,像是有人举着把蒲扇在给他扇风。扇着扇着他突然发现,身上居然一点都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