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一次的触碰
权星树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海里,整个人都被水包围着,冰冷,却又带着一丝暖意。
寂静的洋流中,似乎有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无法穿透的滞涩感。
他在说什么?是在叫我吗?
权星树想睁开眼睛,眼皮却沉重的像压了一座山。身体不受控制,连手指也无法弯曲。
发生了什么?
还不等权星树搞清楚状况,远处的呼唤声却愈来愈急促,声音也愈来愈大。
“星树——”
“醒醒——”
“权星树!”
权星树猛地坐起身,从窒息的感觉中脱离,大口大口呼吸着。身上堆积的压力感也逐渐褪去,五感渐渐回归。
神在旁边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躲开被权星树带出来的水滴,防止溅到祂刚换的衣服上。
权星树抹了把脸,看清神一改单调的白布,换上了紧跟时代的休闲服,惊喜道:“哇,品味不错嘛!不过……你在这儿干什么?
神拖着下巴思考:“我才要问你呢,躺在我的圣池里干什么?”
圣池?
权星树这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水池里,四周是神幻化出的教堂。
与之前的小破地方不同,这里又高又宽敞,金碧辉煌,充满了神性的光辉。
“朋友,你变了。”权星树调侃道,但这种变化在他看来是值得庆祝的好事。
神一直观察着权星树的反应,没错过对方看到自己家后脸上惊讶的表情,眼里忍不住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
能得到朋友的认可,他很开心。
权星树从水池里出来,看清楚中身后那个巨大的神像:“这个?”
他指了指自己询问道:“这不是我的脸吗?”
神摸了摸自己的脸用无辜的语气说:“可是我用的就是你的脸啊。”
权星树语塞,看着对方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无奈笑笑,说的也是。
“不过,你怎么突然来这里了?”神问。
权星树被祂一提醒才猛地回想起来,自己刚刚还在和怪物战斗。先不管他怎么会到这,车贤秀还在外面!
“我有急事,等会儿聊。”
权星树丢下一句话就立刻离开了。神想挽留他而伸出的手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神叹了口气,回过头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识海里的黑色团状物,有些嫌弃地闭上了眼睛。
祂朝雕像走去,随意一抬手,原本围在黑色团状物周围的栅栏上便出现了一个小吊牌,上面写着两个字:禁地。
现实中,当权星树再次睁开眼,就见半个脑袋的怪物倒在他脚边昏死过去。
它的躯体被扭曲成不伦不类的模样,像一堆胡乱拼凑起来的积木,怪异的很。
不过,它本来就很怪异了。
“星树?”
微弱的试探声从身后传来。
权星树回头,看到车贤秀正举着武器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来查看,脚边还跟着两个小萝卜头。
“哥。”
“你没事吧?”车贤秀一边靠近,一边压低声音询问。
“哥你在关心我。”权星树露出惊喜的神色。
明明是句在普通不过的关心,被权星树这样一说,到显得两人之间多了什么不可明说的暧昧。
车贤秀:“……”
都这种时候了,一定要这样吗?
他真的招架不住星树这扑面而来的热情,很想找个墙角缩起来啊。
权星树看出了车贤秀的窘迫,露出计谋得逞的坏笑,但马上故作正经,好心放过他哥。
他的目光扫过两个小孩,看起来大一点的是姐姐,她一只手紧抓着车贤秀的裤腿,一只手护着弟弟。
弟弟则一手牵着姐姐,一手抱着玩具恐龙。
他们脸上还残留着没有擦干净的泪痕,看得出不久前刚刚大哭过一场。
孩子们的家长没有跟来,想来是被那只的独眼怪物杀害了。只是先前权星树只顾着关注怪物,倒是没分出心神来留意大人。
权星树脚边还躺着怪物,尽管小孩们已经尽力压抑住心中的害怕,但身体还是忍不住阵阵发抖。
“哥,先回去吧。”权星树在附近捡起自己的装备。
车贤秀点点头,和权星树一前一后护着孩子们,四人朝楼梯走去。
话说权星树先前手滑扔出去的那口锅单从听响来说确实是口好锅。
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发出的动静又响又亮。从二楼乒乒乓乓滚下去,那声响在三四楼也听的真切。
最后停下来时,还重重撞在了一楼被锁着的铁门上,把聚集在一楼大门口的人也吓得够呛。
郑载宪带着尹智秀在三楼躲过了混乱的一晚,两人身上都挂了彩。
尹智秀原本漂亮的粉色挑染的头发也粘上了些许污渍。
他们走了左边的楼梯,原本是去四楼找权星树的,结果发现门开着房间里却没人。
原路返回时恰好听到楼下叮咣叮咣的敲击声,猜想是有人遇到了危险,便顺着声音从右边的楼梯下去看看。
两人带着武器,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移动,然后在三楼楼梯的转角处遇到了他们要找的人。
“星树?”郑载宪最先看清了下面的人影。
权星树一向喜欢穿鲜亮颜色的衣服,今天穿的是件淡绿色的棒球服,即使经过刚刚的战斗变得有些脏,但风格过于明显,所以郑载宪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载宪哥!”权星树喜出望外,说着便想走过来,“我正打算去找你呢!”
“等等!停在那里!”郑载宪突然厉声警告他,还伸手拦住了想要靠近的尹智秀。
尹智秀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然后戒备的扫了眼四周,没发现怪物的踪迹,于是问:“怎么了?”
跟在权星树身后的孩子们和车贤秀看这局面也露出茫然的神色。
“载宪哥?”权星树不明所以,慢慢收回踏上楼梯的半只脚,等着对方给一个答复。
郑载宪神色戒备,将手里的长刀对准了权星树。
刀刃锋利,借着头顶一闪一闪的灯光折射出令人胆颤的寒芒。
“星树你……没事吗?”郑载宪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问出这句话,声音中带着关心和戒备。
尾音上扬,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他在祈祷。
郑载宪希望权星树没事。
权星树乖乖站在原地,神色很是无辜:“载宪哥你在说什么啊?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流鼻血、昏厥、传染病、怪物!”郑载宪越说越急促,最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紧急通讯上是这样写的。可是……星树你、五天前就开始流鼻血了吧!之后也一直……”
五天前,正是他们在教堂遇见的那一天。从那天开始权星树就总是莫名地流好多鼻血,为此郑载宪还特意做了猪肝给他。
但那时郑载宪还不知道,流鼻血是变成怪物的前兆。
尹智秀听到郑载宪的话立刻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可能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她也把棒球棍对准了权星树,全身心戒备着,余光扫过他身后的孩子们,忍不住担忧。
孩子们还不理解郑载宪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感觉气氛有些凝重。姐姐金秀英握紧弟弟金英秀的手,向车贤秀投去求助的眼神。
但车贤秀呆呆地盯着权星树的背影,又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因为他也流了鼻血,从三天前开始。
也就是说他最终也会变成怪物——像他们现在遇到的那些——丑陋的、没有人性的、可怕的怪物!
这比让他被怪物杀掉还要难以接受。
如果是这样,还不如早点自杀。自杀的念头又一次充斥在车贤秀的脑海里。
权星树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他低垂下眼帘,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灯光昏暗,旁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他用淡淡的语气说:“既然如此,你不如亲自确认一下。”
接着众人就看到权星树的身边逐渐汇聚来许多金色的粒子,环绕着他漂浮,散发着明亮的的光辉。
权星树缓缓抬头,金色粒子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脸颊,然而比起这些金色粒子,更加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如宝石般璀璨的金色眼眸。
该如何形容那样一双眼睛呢?
当郑载宪的目光撞进那双金色的瞳孔时,他感觉到的不是恐惧和害怕,而是安详和平静,仿佛自己置身于纯白无瑕的世界里,连灵魂都被一并洗涤。
这一刻,该叫眼前的他是怪物呢……或者说……神明呢?
车贤秀的角度看不到那双令人震撼的眼睛,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些金色的粒子上。他从那里感觉到了久违的安心。
他忍不住伸出手,用掌心接住一颗落单的粒子。金光微闪之后便在他掌心熄灭,消失。
那一秒,车贤秀脑海中短暂但无比清晰地回忆起了与家人相处的时光。
即使只是一闪而过的碎片,也足矣让他感受到有家的温馨。
车贤秀抿着唇,沉默中红了眼眶。
那边,权星树,或者准确地说,神,没留给郑载宪多少思考的时间。
祂带着温暖的笑意,慢慢走近神父,一步一步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
最后,神站在了郑载宪面前。
郑载宪的刀锋已经贴上了“权星树”脖颈间的皮肤,只要稍稍他一用力就能划破那皮肉之下的大动脉。
但“权星树”一点都不害怕,还在继续靠近。
“停下来!”郑载宪皱眉,因为担心伤到“权星树”,所以一点一点缩短着长刀的攻击距离,但此刻他不得不制止对方。
于是“权星树”停在了距离郑载宪一臂的位置,一个对两方来说都非常危险的位置。
郑载宪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居然被怪物的笑容所蛊惑。
更难以置信的是,眼前的“权星树”不但没有像其他怪物一样想杀掉人类,反而在向他们释放善意。
没错,善意。
此刻的“权星树”给人的感觉是温暖,和善,友好,宽容,还有理智,与此前他们见到的怪物截然相反。
空气中紧张的味道逐渐淡去,莫名变得和谐,尹智秀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神圣的“怪物”,不由自主放松了警惕。
“权星树”缓缓抬手,将手掌放在了郑载宪胸膛前那个位置。
隔着衬衫,祂摸到了一个棱角分明的东西——是之前在教堂里还给神父的十字架项链,上面带着祂对他的祝福。
没有恶意,没有杀机,郑载宪的手臂僵在半空,始终无法挥刀砍向眼前的“怪物”。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权星树”的变化和动作,用仅剩的一点理智提防着。
主啊,请为迷茫的信徒指引方向。无法做出决定的郑载宪忍不住在内心祷告。
杀掉他?还是放过他?
虽然只有短短数日,但郑载宪无疑是真心将权星树当做弟弟看待的。
“权星树”神情柔和,脸上带着干净纯粹的笑意。
祂的手掌继续向上,轻轻抚上郑载宪的脸颊。
两人的温度通过接触彼此传递着,是热的、温暖的、属于人类的体温。
郑载宪恍然沉浸在内心的安详之中,一切生活倾倒的苦痛和灾难带来的恐惧都被这一刻的触碰抚平。
那双灿烂金黄的眼眸里带着伟大的宽恕和怜爱,仿佛真主降临人间。
“郑载宪——”
我们终于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