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屋里多出来的东西,微生序眸色深深。
安排下人伺候,想监视他。
换厚被子,想让他的伤口捂着闷着极易溃烂。
送炭火,想趁他睡觉的时候让下人关了窗户,让他中毒而亡。
这般歹毒的做法,不正是崔晏本人?
他还是想多了,此番作为,崔晏断不可能被夺舍。
”公子,该换药了。”
微生序看他一眼,往圆凳上一坐,脱了那松垮垮的袍子,擦到伤口深的地方也一声不吭,有福还未见过能这般忍痛的人。
他小心翼翼地包扎好后,正要退下,又传来问话,“今日怎么是你,来福呢?”
他鞠了一躬,回道:“来福身体抱恙,告假了。”
微生序垂下眼帘,“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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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听锦云说,这雨下得大,城外地势低洼处冲垮了好几间屋子,死了好几个人。
崔晏心下一惊,一把掀开车帘,看见城门处一些衣衫褴褛的人佝偻着排队进城。
“锦云,今天是什么日子?”
“回郡主,三月十一。”
她猛地跌坐回去,怎么就忘了呢。
上辈子正是这个时候,京城连续下了半个月的大雨,天气阴冷潮湿,多日不见阳光,加之污水肆意横流,混杂着污秽之物,村民接触后,便起了疫病。
疫病开始的症状并不明显,他们都以为是简单的发烧起热,吃几副药下去便好了,更没有往上级通报。
而灾民自家被毁,也只好进城寻求庇护。
正是昨晚那场暴雨后,疫病开始大规模爆发,短短几天死了十几人,一时人人自危。
还是一个月后,宫中太医根据古典上的方子,研制出防疫的药方,这才使疫病得到了控制。
此事之后,皇帝照例问责,一个牵连一个,最后竟还有崔家的事,父亲也因此克扣了半年的俸禄,兄长更是被降职责罚。
“快,回府!”崔晏立马让人掉头,她今日本想买些东西,等明日带去崔府,现下是哪也去不了了,“锦云,你再去崔府一趟,告知爹娘我明日便不去了。另外,务必亲口告诉哥哥,流民进城,身上似有红疹,疑是疫病,请他派人查明后向官家上报。”
锦云惊呼一声,立即动身。
崔晏又命锦月去药房买了一些发热咳嗽的药材备着。
锦月回来的时候,还说大夫也奇怪得很,这两日不知怎么了,发热的人还不少。
崔晏心说她这重生的时机实在不大巧,若是早半个月,指不定还能插手一二,避开这灾祸。
但城内怕是已经有了不少遭传染的人,眼下只能自求多福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皇城那位早些关注此事,提前将防疫的药方研制出来,只希望父亲和哥哥能少受些牵连。
第二日,府上来了消息,说是户部已经命人封锁了安济院,只准进不准出,再将有发热咳嗽症状的人也送进去,有专门的太医看护,暂时没再造成更大的扩散。
崔晏松了口气,到底还是比前一世好些。
“郡主,不好了!”锦云气喘吁吁地跑进屋,着急万分,“他们说公子患了病,已经将那院子封起来了!”
崔晏一杯热茶还没下肚,慌乱间还失手将茶盏打翻了,“什么?”
锦云上气不接下气道:“大公子还说,要,要将公子送去安济院。”
“他敢!”崔晏气不打一出来,进了那个地方,没病的变成有病的,有病的只会更严重。
锦云道:“大公子已经禀明了家主和夫人,得了准许,现下已经派人将公子和与他有接触的人都送过去了!”
以微生府的势力,直接将人扶去一个偏僻的院子便是,何至于如此“听话”。
她分明记得微生序上辈子没有染病,一直好好的。
崔晏一只手撑在茶几上,脑袋乱哄哄的,到底哪里出了错?
微生序身上有伤,最近都在院里修养,根本没有接触疫病的机会,除非……
她猛地抬起头来,问道:“去伺候微生序的那几个人里,是不是有染病的?”
锦云点头,“对!那人叫来福,前日出府了一趟,晚上便起了高烧告假了。”
是了,是了。
上辈子,微生序一个人在院中养伤,可以说得上是与外隔绝,也恰好躲了这疫病。
现在却因为她,将他往火坑里推。
他已经身负重伤了,本就虚弱不已,再染上这要命的病,还有的活吗。
微生序只有死路一条。
崔晏思来想去,还是自己看着微生序比较稳妥,若是有个什么变化,也好有个准备,便说道:“我去照顾他。”
“什么?”
“我去照顾他。”崔晏又重复道。
“我也与他有过近距离的接触,我也该去。”你微生府不仁,休怪我不义,崔晏心想,到时候她便去父母亲面前告上一状,说是公爹婆母硬要把他们送过去的。
上辈子她公爹婆母便对她冷眼相待,从没拿正眼瞧过她,正好借此机会卖个可怜。
这么听微生宸的话,真当她夫妻二人背后没人护着吗!
“替我收拾换洗的衣物,还有昨日买的药,再带些易储存的吃食。”崔晏下定了决心。
“对了,再替我准备一包蜜饯吧。”
锦云和锦月立马跪了下去。
锦云:“郡主三思,疫病非同小可,断不可只身犯险!”
锦月:“郡主不必担心,有人照料公子。”
二人埋着头,长跪不起。
崔晏盯着两人的发旋看了良久,而后轻声道:“我担心。”
“我要他活着。”
她知道,过不久太医院的张莫祁便会从一本医典古籍中发现解决疫病的关键所在,并很快得到证实,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她要让微生序撑到那个时候,让他记住这份恩情,将来若是真有什么不测,也能换他一丝恻隐之心。
若是撑不到……崔晏眨了眨眼,不是有句俗话么,人生有三大幸事,升官发财死糟糠,她死相公,说不定也是好事一桩。
况且,她想去安济院,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找到那个的人。
只要她想做的事,没人拦得住,当晚,崔晏就带着人进了安济院。
一踏进安济院,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京中若有达官贵人染了疫病,宁愿在自己府中设一处单独院子,差人仔细养护着,也断不会将人送到这混乱危险的地方来。
她们一看身份便不简单,却又偏偏来了安济院,看起来格格不入。
负责安济院的官员提前得了信,派人前来迎接。
“我家大人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实在腾不出时间亲自前来,还望贵人海涵。”
崔晏点点头,表示理解。
下属带着她们七拐八扭,终于在一处门前停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面前那扇门。
房内摆了好几张竹榻,床榻之间留了只供一个人行走的空隙。
耳边嘈杂,有孩童因恐惧不停地哭闹声,也有因病痛折磨的呻|吟声。
尽管面上覆有巾帕,崔晏还是没忍住抬手遮住口鼻,四处张望着去找微生序在哪。
很快,她的目光就定住了。
床榻上的人早已陷入了昏迷,微生序双目紧闭,微微张着嘴,艰难地喘着气,汗水浸湿了鬓发,时不时咳上几下。
微生序倔强,孤傲,狠戾,抬抬手便能杀人于无形,绝不是现在这憔悴得像是随时会断气的样子。
这让她感到陌生和无措。
“劳驾,可否寻一间空旷的屋子让我们住进去?”崔晏知道这很难,但还是不死心地问道。
下属果然面露难色,“贵人见谅,染了疫病的人一批一批送进来,还有连床都没有的,实在腾不出空屋了。”
崔晏想带着微生序走,又转念一想,说不定还能提前找到那个她需要的人,只好忍下心中的不适。
“那这样,可有柴房,库房,或者厨房都可以,能容下我们三人就好。”崔晏朝身后的锦月使了个眼色,锦月当即从袖口中拿出一袋银两塞进下属手里,“可否通融通融?”
一袋银两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下属拿人手短,略一思索,便道:“若贵人不嫌弃,有一处柴房还算空旷,就是偏远了些。”
崔晏道:“无妨,多谢。”
偏是偏了点,起码远离了那些病患,心里总是舒服些的。
柴房不大,将将好挤进他们三人。
“还好没带锦云来,不然都不够我们躺的。”崔晏苦笑道,锦云被她留在府中盯着微生宸的动静,想来还是件好事。
锦月环视一圈,眼眶忽地就红了,她们郡主哪吃过这样的苦,“郡主,我去找这里的大人说一说,请他通融一二,我们带姑爷回府养病好不好?”
再怎么着,微生府和侯府的面子都是要给的,定然不会为难他们。
崔晏看了眼微生序,“等他稍微好些了,我便带他走,现下先不折腾了。”
不真吃几天苦,哪能真情实感地和爹娘告状呢。
反正她在京中有好几处宅院,哪哪都是容身之所。
柴房只容得下一张竹榻,崔晏心中天人交战,最终还是让微生序躺了上去。
让病人睡地上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锦月打了盆水过来,崔晏打湿了手帕,将微生序面上的细汗轻轻擦了去。
“郡主,姑爷若是知道你如此待他,定然感动得涕泪横流。”锦月还是第一次见崔晏对夫婿这般好,也自觉改了称呼,喊姑爷了。
崔晏打小娇生惯养的,做一点事便累得腰酸背痛,恨不得立马挑杆子不干了。
一看微生序那张虚弱可怜的脸,又立马心软下来,嘟囔道:“我真是一个肤浅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