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两日过去。
子焉近几日修养,已基本恢复。因此,大夫人也撤下了她房外夜间轮值看守的下人。近些日子为这捉妖大事,府中人手紧张了些。
午后,子焉拿着本书在案几上随意看看。
关于女红,子焉做得不好,今日总算是拿起了针线,也谈不上认真仔细。
“啊!”一声短促的叫声,在刚刚稍微没留神的时候,右手捏起的针穿过,不小心刺到了左手指腹上。
并不算痛,只是这感觉……怎么又难受又熟悉。
出房门透透气。折了一只梨花,进房内插入花瓶中。
门外敲门声起,是长夏她打探了下四周,走上前来,“小娘子,”她脸色带着镇定和谨慎,是带着消息回来了。
“方才,那百晓通给到了消息,大致的信息在这信里了,”长夏从袖子中抽出信纸。“那人说的,大致和大夫人讲的相似;临了补充,说是前面两位夫人都是娇小瘦弱的娘子,但没发现闺中之时有何疾症;本就是娇滴滴惹人怜爱的小娘子,就是夫家没甚权势,未曾管家,季家家大业大操心劳累染病去世。”
子焉的思绪还在想着这两位夫人的死。这长夏脑回路一转,有些惊喜,“咦,那这看来这季督尉,就恰喜欢同一类人,小娘子您也是娇滴滴惹人爱,所以才相中您的吧。”
“呵。”子焉一声轻笑,“我倒是希望没这个福气,一辈子不嫁人,待着家里变成老婆子哩。”
“娘子,奴发现您和以往怎么有点不同了。”
“什么不同?”她也怕漏出马脚,便发问。
“也说不上来,不过奴觉得您更快乐了些,”长夏望着依靠在坐榻上的子焉,“从上次我帮您偷偷拿酒喝之后,再也没见到您高兴过了。眼下虽也见不得您多快活,可见您能安稳睡觉,能多吃些饭食,我便觉着您好多了,我心里也好多了。”
“你这丫头,人都是会变的。而且我刚经历了这些,更得好好过日子才是。”是的,活下来了就有希望了。
夕阳西下,最后一抹阳光落尽前,挂起了一阵清风。天色渐暗,这风却吹得柔和清爽。园中的桃花梨花在轻柔的风中,片片花瓣撒落飘扬。
郑府逐渐亮起了府中的灯火。这薄暮冥冥中,迎来了府中期盼以及的两位贵客,来自京都长安的玄月道长和他的徒弟。
因在京中受人所托,本次两位道长才远道而来帮忙。贵客原本计划是几日前到的,两位道长却临时决定先行在事发地周边勘察查一番后再入府中。
郑家府中主人不论妻妾嫡庶,全都到了正堂。郑邝仁一脸的低调恭谦。仆妇们也将茶水点心准备齐全送至两位道长桌前。
来人是玄月道长吴决明和他的大弟子郭云霄,他们本在那京都长安,一般人很难将其请来,玄月道长在京都颇有名望,在青云道中,他师承师爷凌空道人。
子焉也被叫来一起,她在两位道长的斜对面的后排位置,不甚起眼。
这眼前的大道长,一脸严肃,与父亲聊天过程中,偶尔轻蹙眉。
他眉目清秀,脸庞轮廓分明,看起来年近不惑。手持一长条直柄的天官式如意,发顶是一莲花冠;冠下齐整的两鬓些微泛白,须发像是沾染了丝丝白雪。即使岁月匆匆,也并未带走他的半分风度和魅力。若说他的不完美,那便是偶尔飘来的只言片语中,他声音沙哑并不好听,实无法匹配他的外貌姿态。
再看一旁的大弟子,端坐一边,竖起盘着的头发从后往前插着一根子午簪。本就身形挺拔,背挺得笔直,加之他神态更是严肃认真,宛若一棵挺立的松;星目剑眉,声音洪亮,好似一位习武的英朗冷清之人。
道长们一句接连一句,简短明确的回复着郑府两位主人的亲切询问。
不知怎的,虽是初见,他却对这两人看起来像是两个“老学究”一般的道长心生亲近,一种温柔似水的淳厚善良。
子焉隔得远,正堂人也有些多,不知不觉已半个时辰过去。她有些分神,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季家的亲事。
……
他们又聊了片刻,大多是做法和捉妖相关的。不一会儿,只见两位道长起身,父亲安排着下人,送道长入寝房休息。
堂中的家人也陆续离开。
咦?子焉泛起一阵疑惑,不是说道长也会帮她看看嘛?怎得就遣她先回去了。罢了,也许是宾客刚到,需得先行处理重要问题,阿爷阿娘定自有打算。
夜也渐深,郑府上下安静,只听得见些微风吹鸟鸣。
一抹黑影飞掠而出,步伐又快又稳。
“你可发现了这府邸异常之处?”
“弟子愚钝,不曾。”他低了低头,简短的声音中有些失落。
“这里好生奇怪,仔细着些;那城外的妖气与此处截然不同,莫不是……”,思及此,吴决明收起了此前的放松姿态,疑惑的皱了皱眉头。
“弟子,刚刚已转完一圈,确实没有发现异常,是云霄愚钝。”
玄月道长,抬眼看向面前的第一,叹一口气,笑到:“它藏得深啊。”
话毕,落下一卦。果真有鬼。
北方,祠堂。
玄月道长下笔疾书,写完尚未等墨干,覆盖一张纸对折装进信封,递给面前的人:“云霄,快给文绪飞鸽送封急信,我需他速速赶来。”
……
郑子焉,这一阵老是觉得心慌,心中绷紧一根绳,紧等着消息,不知不觉睡着了。窗户忘关,一阵微风拂过。
才睡下约莫半个时辰。
“小娘子,小娘子,快些醒醒。”
她揉揉眼,是长夏的声音;她一惊醒猛坐起身。
“消息到了!”长夏眼眶微红,声音似是努力让自己平复。
“别急,别急。”她已预感到了,她拍拍长夏的肩膀,拉起她的手像是在安慰长夏,也是像是在稳定下自己的心神,“不要有所隐瞒,你所闻悉数讲来。”
长夏点点头,见小主人这般故作镇定,两行泪哗地淌下。
夜风温柔,吹到了天明。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熹微晨光中,是一前一后坐在窗前的主仆二人。
所以,她不明白,为何父亲母亲会这样对他。
京中季家,背景深厚。季都蔚是个能人,也可以说是一个残忍血腥的狠人。季林家中女眷简单是真,从无纳妾是真,仕途得意是真……可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虐妻畜生。
季府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从未被人揭发检举。百晓生带来的信儿是,不止前面两位被虐待至死的娘子,府中数位年轻下人也是一样;偏因他只好娇俏瘦弱的这一类女子,在他手里没有谁活得过三年。
所以,下一个就是自己。
子焉安排了长夏把之前约定的酬劳给了百晓生,并吩咐她各备礼一份。此外,尽管对这事儿震惊,她也让长夏此事务必保密。
尽管她记忆不全,但是也能清晰的感受到“父亲”心中最看重的地方,那就是官场的权力和家族的富贵荣耀。她心痛得发苦,父亲牺牲自己这颗棋子是不是就是注定的;这谦卑仁义的父亲,真是这样的人吗?那阿姐是不是也是一样的呢。
有气无力,无事想做,也不想在屋子里多呆。清晨的鸟鸣声中,子焉穿好衣服,简单梳洗后,出门透透气,长夏随着一道在园中花园走走。
忽发觉一人,正是玄月道长。
她内心惆怅,只打算简单打个招呼。朝着道长微微施礼,“道长早上好,连日赶路辛苦,夜里可休息得好?”
“使君安排妥当,一切都好。”玄月道长看着眼前女子,“你可是这府中二小娘子?”
子焉点点头,“是的,我叫郑子焉。道长好记性,昨晚那么多人,您还记得我。”
是的,昨晚那么多人,他确实记不得那么多人。只是看着郑子焉一种异样的感觉扑面而来,此外昨晚施法时,祠堂一缕青光曾照了到了她闺房的方位。
他笃定,面前的柔弱女子一定有秘密。
“小娘子最近身体可好,贫道看你面容,似乎有些异常,可需施法帮你看上一看。”
她心里有些慌,毕竟这算是自己夺舍郑子焉,怕被看出破绽来,便委婉拒绝:“近日道长还要施法去抓城中妖物,万不可让道长再劳心费神。”
“哈哈,都是顺道之事;若是小娘子最近不便,以后再来找我罢了。”吴决明轻笑了笑,已是料想到她会拒绝,便告知了自己在府上的具体住处,待她有需之时前来。
“近日我都歇在贵府府上,贫道恭候小娘子随时前来。”
“好的,谢过道长”,子焉再行一礼,拜别了玄月道长。长夏跟在后面,随她一起回屋去。
……
午后,近期子焉有些燥热,自昨晚后就魂不守舍,内心郁闷又烦躁。
“长夏,可有酒?寻来一壶!”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娘子,我知道您难受,”长夏低头嘟囔着:“可上次您偷着喝酒大醉,就险些被发现了,您这也不记得了。奴也是被吓坏了。”
“记不清了,”她摇了摇头,确实是丝毫不记得。
“嗯……,那酒好喝吗?好喝再来上一壶!”她补充,“喝完就说我我睡着了,关上屋子谁也看不见。”
“平日大夫人从不让娘子喝酒的,我怕,我怕会被发现……”长夏有些担心。
她苦笑:“现在府上都在忙其他事儿,不会被发现。况且,我也不重要,死活都不重要。”
“上回的神仙醉还有,味道不错,就是酒劲大;这次我先把醒酒汤水一起备好。”
“好,还是你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