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醉醇馥幽郁,一口下肚,像温热的溪流流淌而下,胸腔蒸起一片暖流,唇齿舌喉都被香甜裹满。她躺在床上,一口接一口,不自觉眼泪往下流。
“上次偷着喝酒,您拉着我一起喝了一杯,奴竟也忘记第二日是二月初十了,把要去大夫人那儿的事儿忘记了”,长夏尴尬笑道。
“唔,我还是不记得了,我去找大夫人做什么……”,她两杯神仙醉下肚,脸颊也是绯红。
“你喝醉了,小娘子。每年二月初十生日前,大夫人都会亲自来陪你呀。从您刚出生就是这样了,这总不会忘记的吧。大夫人念想你早早没有亲娘,每年您生辰前天大夫人都会来带你出去游玩,总会陪您的呀。”
“啊?”酒劲儿缓慢攀援而上,她说话轻轻柔柔。
“我也不知道,听说是您小时候每逢生辰吵闹着要见阿娘;阿郎就这么安排下来的,年年如此。”
想着如此分裂的父母,她内心五味杂陈。
窗户未关紧,子焉随意的躺着。长夏盖好被子了,出门准备醒酒汤。喝酒倒是不打紧,就怕伤了小主子的胃。
醉得有些深,睡得就有些沉。
烛火晃动,檀香萦绕。
“跪下!”只听得一声呵斥,她见着自己被压着跪在蒲团上,地上洋洋洒洒,白纸黑字好多张纸。
“啊……啊”,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指尖传来一阵刺痛,还来不及为自己抹一把眼泪,手就被人抓着,沾着血迹的指印,一张一张的按压在纸上。
她感觉自己已快不是自己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说什么。她侧头看向身旁,是那平时慈爱亲近的“阿娘”大夫人。
砰砰砰,三声响声传来,被李氏按压在地上狠狠磕了三个响头。她觉得额前眉心都是痛的,泪眼氤氲。背后被扯着头发,让她扬起下巴抬头望上。
是祠堂,环境一切都好熟悉。
“跟着我念”,是阿爷的声音。
“郑氏子孙郑子焉,在此祭拜各位”,他的声音恭敬又虔诚。
“郑氏子孙郑子焉,在此祭拜各位”,四肢无力的郑子焉只得跟着重复。
“家祖蒙蔽,行差踏错,至使过去冤孽,而来十八载”
“过去罪孽皆为往事,郑家后代均以此为戒……”
“十八年前以法事做赎,以法阵解怨……”
她既清醒又模糊。
“……筑祠修陵,年年以孙郑两家烟火奉养,求得宽恕郑家后代。”
“郑氏子孙郑子焉在此,甘愿以我命赎。”
“以我命赎……”念完她已满脸涕泪;仰望这祠堂上方的眼睛终于有些看清了,这熟悉的祠堂,上方牌位不是郑家祖宗,而是些毫不认识的人,醒目的“孙”字,说这是孙氏家祠也毫不为过。
她喉咙哽咽,啜泣声越来越大。一口气堵住了,让她终于在这痛苦的梦魇中醒了过来。
这是梦吗?为何痛苦这么清晰。
门哗啦一声打开,长夏端着醒酒汤进来了。
“还有些烫,娘子先得等一等,”长夏见着子焉面色难看,心里有些微关心,“娘子怎如此憔悴,上次喝完都不是这样。”
“无妨;我上次醉酒后发生了什么。”
“嗯……上次,”长夏沉思了片刻,“次日正午才行,忘记了夜里大夫人要来陪您了。下午的时候你才醒来,还全是酒气,我慌忙去煮醒酒汤。”
“怕屋中酒气被发现,通风后,我在屋里点了些提神的香薰,也给您换了衣物。”长夏忽顿了顿,“娘子,有一事儿,长夏也是现在才发现错了。上次您醉酒后我心里太过着急处理这些,没有仔细盯着熬煮醒酒汤,三日之量我给您一次熬煮了……”
长夏声音有些支支吾吾,“都怪我,但是当时不曾注意,也没见着您喝下有何异常。也许只是醒脑去浊,没见得什么大问题。”她的眉眼低垂,满是自责,“今日再次熬煮,我才想起所需剂量,才想起之前犯错”。
郑子焉脸色一变,愣住了,好像有了模糊的答案。
俄顷,才注意到一旁内疚着的长夏,“你别放心上。我无事,喝得多自然是该加大剂量清醒清醒,”她内心的失望此刻落了地,“也许,从前我从没清醒过呢。”
喝过醒酒汤后一个时辰,也是差不多清醒了。脸上的红晕散去,空留止不住的困苦心酸。
夜深渐深,下起了毛毛细雨,绵密悦耳。
今夜是个不眠夜,她睡不着。这偌大的郑府她如何立足,这奇异的世界她如何活下去。除了自己,可信之人有几何,可托之人又是谁。
赌一把。
约子时,雨渐停,四下无人,她悄悄出门。
这次出门,她已想好,尽量不要被人发现,若真不巧被撞见,那就装作夜游症复发。
打坐调息后,吴决明已歇下。
郑子焉站在门外,有些踌躇;深夜打扰,实在不敬。虽是出家之人,毕竟自己是一个闺中女子,单独见外男实不合礼,至少不符合这个时代的要求。
她叹息一声,转身欲走。
“吱”一声,门轻轻被打开。玄月道长已穿戴齐整,站在门口。
“小娘子,深夜至此,有何急事。”他先开口。
“叨扰道长,实在不该,本欲明日上门请教,可想着白日道长都不在府中。深夜前来,请道长见谅。”
站在门外说话,实在不便。玄月道长请她进门,还倒上一杯茶水递过来。
“近日我突然梦魇,梦中人皆是我相熟之人,梦中境不似虚假,梦中之事无尽压抑痛苦,让我已不辨梦境真伪,”她尽量挑着说真实的部分,“不知道长可否解惑?”
吴决明为她卜下一卦:“娘子,命数不吉,命带血光。”
“曾有一位大师,道我活不过双十之年,道长算的是否也如此?”郑子焉冷静问道。
“个人寿数实属天机,得看娘子如何行善积德,逢凶化吉。”卦象确实不妙,但这并不是吴决明想搞清的事儿,“娘子,可曾常去北面祠堂之处。”
子焉一愣,内心闪过一阵几不可察的紧张,“不瞒道长,此前我曾生病一场。前几日确实去过家祠中,不为祭拜,仅是过去随意看看。”
“道长,这梦境就与祠堂相关,今日已坐卧难安。”梦里那跪拜的场景,让她寒毛竖立。
“你所梦何事?”
郑子焉有些犹豫,她放于双膝的手,手指紧张地捏紧衣角,抬眼凝望着玄月道长的眼睛,那沧桑眼角旁的双眼晶莹,像是一捧清澈的湖水。她在这凝望中看到他眼中的自己,这颗石子的掉入似不曾惊起一丝涟漪。
“梦到我在祠堂赎罪,以我之血,以我之命在向已逝之人赎罪。”这片湖水的清澈似乎裹着温柔;不管是不是深渊,她只得先下水尝试。
吴决明心一怔,内心泛起紧张,又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轻生道:“娘子不必执着梦境真假,若是梦境让娘子痛苦,我将此清心丹送于娘子,可保娘子辟秽清心。”
“道长慈悲。”子焉笑着道谢。
“此时待贫道查清后,后续答复娘子,娘子不必紧张害怕。”他内心已然猜测个大概。
子焉不便继续打扰,只请求道长勿将此事告知府中他人。
这些年来,吴决明所遇之人,所经之事众多;麻木的心翻不起任何风雨,可这么一件事儿,竟让他心生一股强烈的难过和疼惜。
“稍等,娘子”,他取出一只桃木木簪,“娘子带上它,可避邪物!”此行的法器倒是带了些,不过只此木簪适合姑娘家。
子焉再次谢过,拜别道长后,夜色中匆匆离开。
……
这两日,子焉莫名的心安,眼下她的事儿就是先想法子把这婚事给退了。
府中今日郑邝任和道长门都早早出门;城中的妖孽现出身了。
根据最近的探查,事发的场景主要分布于固远城的东,西,南三面方位。以此三个方位,大致可确定这妖孽整块的活动区域。三个方位连接推演出的最北处,是这里的最高峰,辛远山。
玄月道长,带着随行的仆从和士兵,分别前往城郊的四个方位,设下封阵法——四门兜底阵,以青龙、白虎朱雀、炫舞四位四象进行封闭,形成十面埋伏的封闭困局。阵中区域四面八方,安全通畅。此阵所需之人力物力极大,但因目前所遇妖物行迹不清,唯有此法适合。
目前虽无法铲除妖物,但四方阵法将此区域连成片,可困妖兽,法阵中妖力削弱而不敢贸然行动,进而后续可以追忆一一排查。
郭云霄于阵中再设了一层显妖术法,若是妖物于哪个方位行动,对应方位的法阵就会生发异动,离阵中越近则反应越是强烈。郑邝任也派人时刻关注着四个方位的异动。
今日,西侧方位的封印开始松动。玄月道长遂立即带人前往西面。
法阵处的土层拱起,似有妖物将要钻出。郭云霄刺破指尖,血迹落在手中的符纸之上;一道红光倾泻而下,压制符成。吴决明挥起手中的天官如意,伴随一道强劲的金光,“嘭”一声巨响,剧烈的爆破声随即铺盖而下,飞沙走石,黄土漫天……
然而,待眼前清明后,只见得地面余下数只被烧死的小妖,却不见大妖的踪影。这等小妖绝翻不起这么大的风浪。
吴决明呼:“糟了,声东击西。城中有难!”
郭云霄遂旋即翻身上马,策马向城中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