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玄月道长赠予的桃木簪子后,子焉一直将它戴在头上。
也不是说多相信这吴决明,只是戴上了就当求个心里安慰,且这支簪子古朴简约怎么都好看。
今日窗前对面的那梨树,又飘飘洒洒扬起一片洁白花海。枝条的嫩绿叶芽已逐渐长开,过阵子花瓣落尽就是另一番清新的翠绿景色了。
她继续在窗前的案几上练练书法,整理自己这几日的思绪。
忽,一阵疾风袭来;一股血腥难闻随之翻涌而至。
“轰……”门窗像是被撕裂撞开,灰尘进了眼,子焉赶紧趴下,借这案几挡风。疾风未停,窗外石块枝丫被风裹进来,“砰”一声响,屋里那只往常插梨花的花瓶摔碎在地。
“啊!啊……”屋里一声大叫。
“小娘子,小娘子……”长夏惊慌失措,欲冲进来带走郑子焉。
片刻,风停。
满地狼藉,郑子焉却消失在了这阵怪风中。
……
城中大乱,尽管近期家家户户都关门闭户,躲避妖物。可防不住刚刚的这阵怪风,风冲撞入室,共带走城内七人。不巧,这七人之中,恰有刺史之女郑子焉。
郭云霄是捉妖大队中,返回城的第一人。城东明安街,一老旧破败的花楼此时正妖气冲天。他扬鞭落下,马儿加快了速度,离那楼宇尚有不远的距离。他取出一张符纸,绑在一箭尾,只听得“嗖”一声响动,箭身直直插那花楼店铺正上方门头的牌匾处——只见三个大字“舒雨家”。
随即,这阵笼罩的妖气散开一片,但这楼宇内反催生出另类更盛的威压,似裹起一阵漩涡,一阵灰黑色的龙卷风从此处升起推向天空。
忽而,一声巨响,似是要将这方天地撕开。一阵浓烈的血腥味,如滴入书中的墨,迅速一圈一圈四散推开。
神奇!这妖气似是像火焰,燃烧后就变成灰烬随风而逝。
郭云霄下马,后脚师傅玄月道长就到了。遂立即进入,小心搜救被掳走之人。
……
两刻前,明安街的花楼舒雨家。
一少年,走进这花楼中;昔日阁楼戏台的精美还未被这灰尘淹没,院中已杂草生长,藤曼缠绕;草叶掩盖下仔细才能发现,下有一方水池。
少年不紧不慢,一步步似在漫步游园。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指节,轻点了点水面,冷声笑笑。
随即,少年抽出袖间一张符纸,刺破指尖画符。
他将符纸抛向天空,符纸燃起。
旋即,四周开始响动,墙面灰尘消散,阁楼屋梁色彩显现,楼阁厅堂再现了玲珑精致,池馆水廊也变得秀丽清幽;楼中异香扑鼻,那藤蔓枯枝变成了满园月季,杂草退散露出铺垫石砖;昏暗幽闭变成了阳光洒落,温暖充盈。
幻境,成。
摘取一支红色月季,少年往前行进几步,便置身一间房内;桌案香薰燃起,杯盏成对。他坐上床榻,随意地斜倚向床边,悬挂着的月白色罗帐轻轻摆动。
少年长睫如扇,双眼含霜带露,又添了份桃花般的妖冶明媚。头发乌黑,只松散的插支银簪,他拔下簪子,任修长的发丝垂落在脸颊;他着一身绯色外衣,此刻衣服稍有些松散,修长脖颈下的锁骨清晰诱人。
他慵懒地把玩着手中的月季。
此刻的少年,若多一分的清冷寒霜就仿佛那画中的世外仙君;若多一分的妖冶艳丽又像那堕入红尘的青楼妓子。
一股轻柔的风涌动。
“你来了。”他轻启双唇,嘴角弯了弯。
“你这美人儿,怎知我会现身?”它大笑,声音时男时女,又非男非女,“让我上钩,你还不是对手。”
眼前现身的是一俊美郎君,它以女声道:“这屋中院中,景色甚美,我很是满意,”接着,它的声音狠厉起来,“可惜可惜,你的身子,你的皮囊,你的命我全要了。”
少年继续斜靠在床榻边,一片又一片,掰下手中花朵儿的花瓣,握于手中,“你隐忍这么多年,机智擅谋,若是安生一隅,我等尚可饶你不死。”
“哈哈哈哈,这般狂妄。看你这一身好皮囊,我且愿意多同你玩一玩,说吧,你死前还有什么遗言?”
“我只一句,你这禁术从何学来?”少年盯着它的双目,突然收起了刚刚的慵懒。
“多管闲事,无可奉告!”它断没想到会有人这么问;随即化成一道黑影,猛扑向他。
少年眼明手捷,手中的花瓣随即抛洒,变成附着的一层又一层的网,套在它身上。
这妖物化出尖牙利抓,挣扎咬破身上的网,“你就这些本事?”
它咆哮一声,身体猛然增大,身上的网被悉数挣破;它双目发红,张开血盆大口,猛一扑向少年。此刻的妖物反应迅速,它伸长的双臂拽住他的一支臂膀,随即并立即拽过来掐住少年的脖子。
少年神情严肃,目光灼热,怒道:“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这术法向谁学来?”
“黄泉路上去问把,知道的人都在那里!”它笑得皮开肉绽,双手用力,“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忽听得“噗”一声,鲜血喷涌而出。
片刻前拔下的银簪,此时已然成为一把似匕首的法器,从背后狠狠插入这妖物的心脏。随即,从这妖物的胸口涌出灰黑的雾气,似卷起一阵龙风升推向天空。少年一张引火诀,火随这黑雾攀援向上,燃烧殆尽。
“在我的幻境中,你奈我何?”少年看着眼前双目发红的妖怪,黑雾退散,变回刚刚的郎君模样;少年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快说,谁教你的?”
它狰狞着又哭又笑,双面流泪,继而不再看向眼前少年;柔弱的女声唱了起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莫知我哀……莫知我哀。”
末了,它转头看了一眼少年,反生出一副怜悯。
曲毕,它形体咽气,神魂消散。
……
郑子焉方才被解救出来,就同玄月道长们看到已杀了妖的少年。
玄月道长师徒找到了被困了七人,恰都是七名女子。刚刚被抓走,许是要做的事儿还没来得及。
刚刚的幻境,随着妖物死去就逐渐消退。
院中这一抹亮眼的绯红,让人挪不开眼,即便此刻的晏无际正疲惫无力的坐在院中,披散着长发,手中还拿着带血的银簪。
院中陆续到了些增补援救的士兵仆从。
少年无意与任何其他人打招呼,旁边惊魂未定的小娘子们偶尔投来钦慕的眼光;一是答谢他的杀妖之恩,二是他实在俊朗美貌,让人心生仰慕欢喜。
郑子焉也望向了他,这人真好看,自然该多看几眼!
他直接略过这些目光,朝着郭云霄点了点头,径直走向吴决明打了声招呼。
“怎不留它性命?”倒不是责怪,只是觉得活抓更好。
“我留不住它,它不肯说。”他毫不在意,伸了个懒腰,回答。
“哎,你这小子……”吴决明对他一半是纵容一半是无奈。
“阴时生人。”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子,瞥见了正好望过来的郑子焉。
“对。”郭云霄点点头。
“哪里来的小煤球。”他喜眉笑眼,看向郑子焉。
郑子焉正在走过去,想着打个招呼,抱个大腿也好哇!巧了,正听到他在笑自己。
这……她突然想起,被抓走时她在写字,案几上的笔墨都被刮倒了。她走到院中井边,一看,果然半张脸都是墨。
现下解救的女子都是被趁乱抓走,其实各个都是灰头土脸的;刚刚慌乱中,自己吓怕了,虽强忍没哭,眼泪鼻涕也是止不住。
自己回想下,这个糟糕的样子,也就不要打个招呼了。可眼前这俊朗少年,也不该就单单笑她吧。这一想,她瞪了瞪眼前的少年。
就是这短暂的一瞬,被他的视线正好撞上。她这一脸墨,瞪得眼睛圆滚滚,怒气冲冲的样子,显得她更傻更丑了。
“哈哈哈哈,”少年抬手,瞧着他的样子小声笑出声。
“空一副好皮囊”子焉心里暗暗想,“总有我笑你的那天。”要不是怕这水有啥脏东西,子焉早自己用水抹洗干净了。
她用袖子擦了擦脸,钻进人群中,猫着准备和大家一起回去。
路过少年身侧时,一阵异香刺鼻;方才燃尽的致幻符,香气尚存。
“阿嚏——”
一阵错愕,打了个喷嚏。
鼻孔吹出了个晶莹剔透的大泡泡;挂在这张乌漆墨黑的脸上。
来不及遮掩,郑子焉抬头看看四周,眼神慌乱,赶紧低头躲开。
“哈哈哈哈哈……”看着方才挂着泡泡的小煤球,少年弯腰捧腹,大笑停不下来。
一旁的郭云霄也有些不好意思,给他使了个眼色,“书远……”
“哎呀呀……”玄月道长,赶忙将郑子焉拉到一旁角落,背对人群。掏出一张手帕擦去鼻涕。再看这脏兮兮的脸,随身的符水撒些出来,沾湿拭去那墨迹。
本与这小娘子不熟,可是眼前这样子确实有点心生怜惜。“你过来,”吴决明有些故意板着脸,示意少年过来。
他慢悠悠走近。
“这是我道观中的弟子,林书远。他性子就是这样,娘子不要放心上。”他拉了拉少年,“这是郑使君府中的二小娘子,郑子焉。近来也是多亏使君多有协助。”
两人扶手相向行了一礼;也没再多说话。
郑子焉自觉丢脸,满脸尴尬,耷拉个脑袋也懒得说话。
林书远摇摇头,淡然一笑,与郭云霄结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