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年去你妈家吧,我和你阿姨这边人多,你来了不好……哎!哥你们先喝着啊!”被刻意压低的声音和紧接而后的招呼声,像在证实这句话的真假——真的有很多人。
“……好”
被匆匆挂断的电话,让还没来得及出口的应答被堵在喉咙里,进退两难。失去了电话里喧闹声的衬托,漫天雪地,只剩一个举着手机的男人,格外孤寂。
他抬起头,遥遥望向面前楼宇的三楼阳台。那里白炽灯光亮得刺眼,隐约能看到餐桌前围坐着一群人,热闹非凡。时不时就有人笑得往椅背上一靠,连连拍手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去她家吗?
男人握着手机在原地踌躇半天,直到天空开始飘起丝丝雪花,才终是下决心按下了那个备注着“妈妈”的号码。
等待时间比预期短得多,没有耽误几秒,电话很快被接通。
“喂你好,请问哪位?”电话那头的人显然心情很好,声音里还带着未尽的笑意。
男人有些留恋这样温柔的话语,一时没有出声。
“喂?你好?”那头再次询问,话筒里的寂静开始让她疑惑,“奇怪,打错了吗?”
“是我,乔一晨。”
这次变成电话那头的静默,随后就是拉椅子的声音,再传过来,就是冷冰冰的嗓音,“打电话来干嘛。”
男人明显是很熟悉这样的对话,非常简洁的回答:“今年无法申请留校所以……”
“你爸那边呢?”
被打断讲话好像已经是常态了。
男人抬头看着站在阳台上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对里面摆手示意等一会儿的女人,慢慢地向后退了几步,站到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
“他那边有人。”
“我在出差,你去酒店住吧,就这样,我要开会,挂了。”
“可……”
可是他的身份证丢了。
戛然而止的通话,宣告着他再一次的无家可归。
他也不想再去看面前的灯火通明,关掉手机,拂去长棉服上驻留的雪花。转身离开,只留下一排孤寂的脚印,但很快,就被大雪覆盖住,如无人来过那般。
意料之中,还是先填饱肚子吧。好在他身上穿的羽绒服够暖,不至于挨冻,也不算太糟。
街上路人零零星星也有一些,多数是出来打工的外地人。也许是过年期间的报酬要比平常的高,趁着这几天能多挣几张票子,又或许春运期间人太多,没抢到回家的车票。但不管怎样,他混在其中,总不会显得突兀。
“帅哥几位,要吃点啥?”
“一位,地锅鸡,微辣。”
“好嘞,帅哥找个位儿坐啊。”
角落里刚好还有一个靠窗的位置,这正合他的心意。
面前的桌子上正在现炒着他今天的晚餐,黑屏的手机面朝上放在桌角。乔一晨靠着椅背,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
雪下大了。
雪花飘飘然然地往下落,落在了被大雪阻碍的轿车上,落在了推着糖人小车的老爷爷身上,落在了被各家家长拽着手回家吃饭的奶娃娃们的红脸蛋上……
“好了!能吃了!”店家的充满热情的大嗓门拉回了窗边人的思绪,“小伙子怎么过年没回家啊?没买着车票啊?”
“……对”,乔一晨愣了一下,没有解释自己其实是本地人。
“回家的票太难抢了,我手太慢。”
“没事!来叔这里也是一样的!咱热热闹闹的,那就是回家!是不是啊大伙儿们!
大叔豪迈的嗓门一下子就点燃了店里的气氛!明明都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却在此刻亲如一体。
乔一晨吃饭的时候不爱讲话,也没有看下饭剧的习惯,于是整个店里只有他那个角落,安静的像不存在。
放在桌边同样安静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弹窗显示有消息进来了,可他却没有看一眼的意思。
这除夕夜,能有谁给他发消息,估计又是哪个公众号的广告,他懒得看。
“帅哥,你介意拼个桌吗?”
周围的光线突然被遮挡,乔一晨抬头看了一眼,就见站在面前的大衣男人对他这样说。
这大冷天穿这么单薄的大衣,不怕冻成老寒腿吗?
乔一晨的关注点全在男人的衣服上,因为在他眼中,这种卫衣牛仔裤搭上复古渐变格纹大衣的打扮,真的很不抗冻。
他想,如果是他这样穿,怕是两条腿已经疼得连路都走不了了吧。但他这样穿确实要比自己的大黑塑料袋时髦得多。
“随意。”
说完,乔一晨就一言不发地继续吃饭。
他吃饭很乖,安安静静的,几乎没有声响,即使一个人吃饭,也不曾翻菜,夹到什么吃什么,不爱吃的就放到骨碟上。
就是……
“你的骨碟都快堆满了,既然不爱吃,不放不就好了,这样挑多麻烦。”
对面的人突然说话,把正在专心吃饭的乔一晨吓了一跳。他抬头看了一眼,这才注意到男人的声音竟然和脸不太相称,二十多岁的声音配了一张六七十岁的脸。见对方没有要点菜的意思,就客套了句:“要一起吃点吗?”
他以为他这样说,对方不会搭腔,没想到下一秒人家就笑了。
“那可真不好意思了,但我身上确实没钱,谢谢你了小伙子。”
乔一晨招呼着服务员又拿来了一副餐具。对方像是饿久了,碗筷一拿上手就开始狼吞虎咽。而他只是沿着锅边夹了点菜,吃了两块小饼。
其实他有点洁癖,不太习惯跟别人这样吃饭。而且……对方的吃相实在是不怎么好看。
乔一晨也不管吃没吃饱了,放下筷子,抽纸擦嘴,礼貌性地向对方示意自己临时有点事得先离开,赶紧拿起手机付了钱就往外走。等到离店面有些距离才眼神狠厉的骂道:“艹,真是哪里都有疯子!”
饭店里那个莫名其妙的人没有跟上来,这让乔一晨总算放松了几分,刚才在店里,他莫名的对他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总觉得会有什么超出他意料的事情要发生。
打了个车停在大桥边的便利店,然后从便利店后面的小区穿过去,临近江边有一座年久的小桥,桥里水面够高,不好施救。而且他勘探过很多遍了,这个地方几乎没有人会来,只有一些年长的大爷大妈偶尔会来这边走走。
乔一晨在旁边草丛寻了个砖头过来,安静地坐在桥边。打开手机一点一点注销了所有的账号、删除了所有的联系人,将手机格式化两遍后,扬起砖头狠狠地砸了下去。
确保已经无法开机后,他先将手机扔下江水,随后一跃而下。江水激起千层浪,如同在万家灯火下绽放的绚丽烟花。
冬天的江水冷得刺骨,乔一晨能感觉身体从一开始生理性的挣扎逐渐被江水冻得变得僵硬,他的身体开始下沉,意识也开始模糊……
真好,对于他来说,这算是一个极好的选择吧?他想。
“喂,醒醒了……”
“喂!能听到说话不!”
“嘿!大哥你床位费给了吗就睡这么久?”
“哥……我求求你了醒醒吧,这是哪啊我真的害怕死了……”
半梦半醒之间,乔一晨觉得耳边仿佛一万只苍蝇般聒噪得没完,他的眉头又开始紧锁。
好想骂人,好想打人。为什么死了也会这么不消停呢?
他不知道,但他的手先替他知道了。
“卧槽!”
“你是谁?”乔一晨看向病床旁捂着鼻子的男人,缓缓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右手。
“我叫汪柳杨,哥你咋醒来就打人啊”
乔一晨似乎看见了对方从指缝里渗出的血迹。
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难道是自己刚才这一下给人打出血了?赶紧给人道歉,将人拉进了卫生间处理。
汪柳杨坐在床上拍了拍还有些痛的鼻子,故作轻松道:“没事了哥,流点鼻血没啥。”
“但是哥,你知道这是哪里吗,我就记得我下了班在家睡觉呢,一醒来就在这了。我看你躺我隔壁这床,就想着把你叫醒说不动知道这咋回事呢。”汪柳杨的脸上扬着善良和蔼的微笑,一双棕铜色眼眸里闪着期待的光。
讲真话,看着那双眼睛,乔一晨真的很想说出那个期待中的答案,但很可惜:“我也不知道。”
一句话砸碎了汪柳杨的心,“好叭,那哥我们现在咋办?手机也不在身边,连几点了都不知道。”
乔一晨刚想说话,却摸到了手边熟悉的触感,拿起一看,果真是手机。而且还是完好的,一点敲碎的痕迹都没有。
“2024年2月9号11点整。”
还是除夕夜当天?
乔一晨下了病床,走到窗户前向外看去,可以看到远处是一排排密集的亮起灯光的高楼,显然,这座医院不是处在市中心,大概率临近郊区了。但这个地方他并不熟悉,最起码不是他生活的地方。
从窗外收回视线,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对面楼像是有人在盯着他,可是看过去又什么都没有,他只能当做是初来乍到的多疑。
室内的装修就是很寻常的医院装修,十五平的房间里放眼望去就是白墙、病床和蓝柜子和两张病床。乔一晨走到病床拿起床位的病号表,上面除了写着他的基本信息,还有医院的名字——阳临石卫生院。
乔一晨看着医院名陷入沉思,这个地方他没有听过,手机在这里没有信号。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这里不是现实世界。
将病号表重新插进床尾的格子后,他又躺回了床上,躺下的瞬间他就感觉到枕头的柔软度不对,像是有什么硬邦邦的长条状的物品在里面,他果断打开枕头,看到了一把水果刀,刀柄上还贴着一张纸条。
【不要让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