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殿下先行,此处交与微臣。”刘观雾走近道。

    云晏思忖着摇首,抿起唇,转身向云昉走去。

    剑刃出鞘,疾风袭来,用力砍向悬于半空的刀。风止瞬间,刀刃断。

    惊怔的目光随断刃落地,耳畔传来云晏冷厉的声音:“穆王如今该做的,应是与过去一刀两断。”

    剑刃掷地,云晏拂袖转身。

    “回府!”

    双膝跪地,泪珠一颗颗滴落在断刃上,微颤的手捧起断刃,伴着低哑连绵的啜泣声消弭在人潮涌动间。

    东方婧看了眼伏地啜泣的云昉,便随云晏登上马车。

    车舆内。

    “云晏,留窦思明一命对你来说不难。”东方婧看向出神的云晏。

    “他想杀你。”云晏闭上眼睛,仰头靠着晃动的车壁。

    “我知道。”

    薄唇呼出一缕轻叹,“我不会杀他。”

    他眉宇间的褶皱愈来愈深。东方婧注视云晏片刻,便收回目光。

    “婧儿,我将才所为是对的吗?”

    手指挑帘,东方婧抬眸望向车外,“若他放下了,那便是对的。”短暂沉默后,东方婧再次启唇:“不过,我很担心清蕴姐姐。”

    “我认识的窦大夫是很坚强的人,放心。”

    不久,马车停于太子府门前,云晏走下马车,扶东方婧下车后,便对刘观雾说:“替窦大夫安排好住处。还有……将新铸的那把刀送去穆王府,以太子的名义送。”

    “臣领旨。”

    云晏正欲迈步,忽又驻足,刘观雾急忙回:“殿下放心,凌玉今晚会一直守在窦府,绝不会让苏比努尔跑了。”

    云晏颔首回府。

    微雨濛濛,打湿一片丹袍。油纸伞覆住地上的人,伴着一句温柔的轻唤:“穆王殿下。”

    浸了雨的青蓝裙摆闯入视野,云昉抬首望去,“窦娘子。”

    窦清蕴拂裙蹲下,用手绢拭去云昉眉尾的水珠,目光忍不住在那道疤上多停留了一刻。

    “对不住……”云昉垂眸。

    “此事本就是阿耶……窦少府之过,殿下不必自责。”冰凉的手牵起冰凉的手,窦清蕴将伞柄放进云昉手中。

    另一只手突然握住从伞柄上抽离的手,云昉看着窦清蕴,唇瓣一翕一合。良久,方问她:“往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可来王府找我。”

    窦清蕴抽出手,垂眸片刻,正色地望向云昉:“殿下是不是早已知道阿耶……窦少府并非善人。”

    云昉没有否认。

    窦清蕴怔怔地凝目云昉,“殿下是还知道其他事情吗?”

    雨珠滑落伞面,顺着伞骨坠地,散出零落的碎玉声。

    雨正下得紧。

    “先去避雨。”

    云昉扶起将要跪地的窦清蕴,边为她撑伞,边拉着她走进廊檐下。云昉收伞,又跑进雨中去拾地上的断刃,捧在怀里跑回檐下。

    窦清蕴俯眼,看着云昉用衣袖擦拭刃上的水珠,不禁问:“这把刀是先太子赠与殿下的?”

    云昉抿唇颔首。

    窦清蕴伸手,手指抚过刀刃的断口,随即被云昉拉开,“别碰……”

    “会伤到你。”云昉缓慢松开窦清蕴的手,低沉道:“其实最初得知你是窦少府之女时,我很惊讶,没成想……”

    他想说,像窦娘子这般清明之人,怎会是那老谋深算的窦思明之女。

    云昉起身,看向街上来往如梭的油纸伞,“起初圣人下旨,命郎仲全权负责建造慈恩寺时,窦少府便屡次从中阻挠。彼时,我便对此人心生……忌惮。”

    “许是阿耶以为郎仲不能胜任。”

    云昉回过身,皱眉摇了摇头,“堂堂礼部侍郎,一次科举便中状元,凭一首七言绝句在殿试上大放异彩,若他都无法胜任,窦娘子又觉得何人可以呢?”

    见窦清蕴蹙眉默然,云昉不禁苦笑,微微俯身,看着她说:“窦娘子就不好奇为何窦少府要如此做吗?”

    窦清蕴抬眸对上他的目光,“……是因为我?”

    “窦娘子真聪明。”他的目光扫过她的鬓发,像是已经用眼神爱抚过了般。

    窦清蕴低头思索着:自阿娘过世后,阿耶便一直视她为掌上明珠。她想到阿耶许是为升官进阶,为让她过得更好,为弥补对阿娘的……可这些都不能成为阿耶这样做的理由。

    云昉挺身远离,俯眼看向窦清蕴紧皱的眉宇,“窦娘子不必纠结。”

    窦清蕴微怔,听云昉继续道:“你的阿耶只想着你——他唯一的女儿……”

    穆王说,从一开始阿耶便买通朝中官员,为宜贵妃办事效力,这才得以让她从参选太子妃的诸世家贵女中脱颖而出。眼见太子有失势之象,阿耶便又将希望寄托在穆王身上。许是穆王行军打仗,定能保护好她。此次私刑于道公,便是阿耶为了能向圣人提出她和穆王的亲事所备下的筹码……

    “多谢殿下相告。”她的声音凄怆了不少,似是想要掩饰,她又急忙问:“殿下又是如何得知这些的?”

    “我派人调查过……”

    “何时的事?”

    云昉只注视着她,须臾,薄唇欲启,却被她岔开注意:“不过,穆王殿下为何总对太子殿下……”

    “总对他什么?”那眸中的凶戾再次浮现。

    月眉微蹙,窦清蕴抿紧唇,躲开那束目光。

    “……说来话长。”他的声音竟多了一丝温柔,“你若想听,我慢慢讲给你听。”

    窦清蕴转头看向他,缄默片刻方颔首。

    “窦娘子先回府换身干衣裳,我在此等你。”

    “殿下不换身干衣裳吗?”

    “你先去。”云昉将伞柄递给窦清蕴,便转过身去。

    府邸对面的一户人家上飘出袅袅白烟,待炊烟散尽,身后也传来她的脚步声。

    “殿下,我换好了。”云昉转身望去,目光扫落她的一身男袍,不禁诧异。

    “如此,殿下便不必有后顾之忧了。”窦清蕴微笑道。

    云昉接过伞柄,从她身旁走过,“有你在,我很安心。”

    声音随风拂过窦清蕴的鬓发。

    不多时,云昉回到府邸门口。檐下的落雨渐缓,只一颗一颗,如断了线的珠往下坠。

    “去街上走走?”云昉看向身侧的窦清蕴。

    窦清蕴颔首,走下石阶,抬头还有微微细雨点面。突然出现的一把油纸伞替她遮住风雨。

    她侧头望去,接过云昉手中的伞柄,“多谢。”

    “窦医者客气了。”云昉展笑。

    窦清蕴的目光驻留在他的脸上。

    恍惚间,周遭的连绵雨丝穿入伞骨,沿着伞面滴落他眉峰处的疤痕,再流过那断截处,化成温软的水在他的眸中慢慢漾开。

    耳畔淅淅沥沥的雨含着他的声辗转,徜徉,再沉浮。

    “……我出身虞妃宫中,母亲育有二女一子。为助我夺嫡,母亲不惜一切手段,甚至去求先太子留芳,求他教我文武……起初我不愿求他,我问他:帮了我,就不怕将来我夺去你的太子之位吗?他像是一早便笃定我不会与他夺嫡,只道了句:不怕,反倒希望。我想不明白,他不应该最希望自己的胞弟承袭吗?

    他却说:若一定要有人坐上这个位置,他宁愿是他自己……

    后来我才知道,自登上太子之位起,他便受尽了煎熬和折磨。为满足宜贵妃的期望,他一直勤勉克己……唯一的叛逆也只是为自己另取了新字,即留芳。

    这把刀是留芳赠与我的九岁生辰礼,也是唯一的念想。就这么被云晏……果然是他害死了留芳,否则他不会心虚到连这把刀都不肯放过……”握拳的手背青白分明。

    窦清蕴看向他捧在怀里,视若珍宝的断刃,刃上是崎岖的破口。

    “民女不知当年真相,故不敢妄言。不过在民女看来,今日太子砍断殿下的刀,是为斩断殿下对过去的执念。太子不忍看殿下沉溺过往而无法释怀,便欲借此提醒殿下,那把刀其实一直都在殿下心中。”

    长靴驻足,目光滞了半晌,方侧头看向窦清蕴。

    乌云散,密雨休,一缕金辉穿破云层洒向人间。

    他的唇角向两侧扬起,原先怅惘的眉目逐渐清朗起来。而今的他像极了初尝甜果的孩童,正乐不可支地仰天笑叹。

    窦清蕴扬起唇角,唇角两边嵌着可爱的酒窝。

    他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敛起,只有专注而深情的目光落在她的……

    窦清蕴急忙捂住嘴,转过头,疾步向前走。一阵风撞向后背,袖袍被一只手突然向后拽去。

    云昉将她搂入怀,面上笑意难掩,像是寻着了失而复得的宝贝般。

    “窦医者,失礼了。”他带着笑腔说,没有半分歉然,“其实在很早很早之前,我就想这样拥抱你了。”他坦诚他的心思,殊不知怀里的那张脸红如云霞。

    “上次没能给你我的答复,是因为在你和家国百姓之间,我做不了选择。如今的我无法给你一个安身之所,今后的事我也不敢轻易保证。不过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想和你一起守护百姓,守护盛云。”

    掌心抚过她的青丝,“我想过了,在此事平定后便回北川从军。你呢……今后有何打算?”

    他本想问,她是否愿意跟他一起去北川。他希望她能同他一道。但他还是想要遵从她的意愿。

    窦清蕴推开他,抬头看着他说:“我想悬壶济世,行医救人。”她顿了下,又道:“这是我的志向。”

    她的声音真是清越动听。

    “你的志向是戍边卫国,我的志向是行医救人,我们不如结伴同行。”

    欣赏之意从上扬的眼尾溢出,不加半分掩饰,云昉俯身平视她,“从今往后,我云解初来做你窦清蕴的刀,为你劈荆斩浪。”

    “那我便做你的……”

    “你只需做一名医者。”

    窦清蕴想了想,将手中的伞向前高高举起,挡住了将要落在他肩上的水。“我可以做你的伞,替你遮风雨,挡尘烟。”

    他们并肩而行,身影走进人海,笑声渐渐淹没在喧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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