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落在婧儿怔住的脸上，捧杯的手微颤着靠近唇，凝滞了般。
良久，婧儿方启唇：“于道公怎会认识真正的笙歌？”
“嗯。”云晏放下水杯，回忆道：“于道公在血书上写到：笙歌七岁之前一直漂泊在外，于道公便是在那时结识的他。后来笙歌被岑娘子接进梨春园，他庆幸，那名少年终于有了归处。”
于道公一生漂泊异乡，直至最后也没能魂归故里。思及此，东方婧不禁垂眸。
“我已经让凌玉将他的骨灰带回南疆，也算了却他的遗愿。”
云晏抿起唇，低首思忖片刻，便起身：“时候不早了，早点歇息。”云晏转身向门口走去。
身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两只手臂搭上他的蹀躞带，婧儿从身后抱住他。
他回眸，却听婧儿切道：“别回头。”
“怎么了？”云晏低头看向那紧扣着蹀躞带的双手，后背正紧贴婧儿的脑袋。
“云晏，谢谢你。”她的声音轻如蚊吟。
她是真心感谢云晏。却不可掩藏的，她要再次利用他的真心。
“我还是想去南疆寻兄长。”
“我陪你一起。”
“嗯。”她答应了。
她终于答应了。云晏扬起唇角，在心里松了口气。
他的衣袍上熏着暖润的香，萦绕在周围，东方婧不免心生安逸。
“还要这样抱多久？”云晏笑着问，任由婧儿抱着。
“你不想，那就……”婧儿松开手。
云晏转身，躬下背拥抱婧儿。两只耳廓紧紧相贴。
“婧儿，我很高兴。”唇角的笑意难以抑制，云晏稍稍抱紧了她。
东方婧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背上，神情却逐渐惆怅：只不过是愿意带他一起去南疆，他就这么高兴？
“婧儿，这是你第一次主动信任我，我真的很高兴。”云晏在东方婧的耳畔轻语。
云晏希望以后婧儿都能像今日这样信任他，但他心有余悸，恐怕不能奢求多次……云晏不禁苦笑。
那只搭在他后背的手抚摸了几下，隔着锦袍，也能描摹出那浮凸的背脊。
“你要多吃点，不能比我瘦。”浓密的睫毛弯垂，眼尾已然薄红。
“我怎会比你瘦？”云晏含笑，又急忙应：“好，听夫人的。”
“我还不是你夫人。”
“迟早会是。”
“不知羞。”
“你那不知羞的郎君定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婧儿挣开云晏，忿忿地别过头去，“胖了不好看！”
“太瘦了也不好看。”被婧儿瞪了一眼，云晏又改口道：“我的婧儿怎样都好看。”
“你快走吧！”婧儿用力推着他，眼前人却纹丝不动。
云晏笑了笑，便负手走出厢房，“早点休息。”一声被关在门外。
云晏回头望了眼，看向映在棂窗上的身影。过了半晌，那身影行远，房中熄了灯。
另一头，刘观雾正候在书房，见云晏进屋，刘观雾迎上前问：“东方小娘子睡下了？”
“嗯。”云晏拂袍落座。
“殿下，臣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您想先听哪个？”刘观雾笑嘻嘻地为云晏倒水。
云晏睨了一眼刘观雾，随即虚目想了想，答：“坏消息。”
唇角敛起笑意，“又有人盯上东方小娘子了，来者是金吾卫中郎将，狄戎。”
“狄戎……今日可是他当差？”
“正是。据说狄戎一直不满李将军，二人经常明争暗斗。不过也是，众人皆知这金吾卫大将军是个虚职，而李将军出身显贵，任谁都觉得他是个关系户，在金吾卫中自然难以服众。”刘观雾言罢，点点头。
“好消息呢？”
唇角再露笑意，“好消息便是……微臣为殿下招揽了一位新门客。臣这几日与那位门客交流了一番，三言两语间，臣便笃定此人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声音伴着水杯落案，云晏抬眸看向刘观雾。
凤眸弯起，“明日微臣再将那位门客引见给殿下。微臣先行告退。”刘观雾俯身行礼，便离开了书房。
翌日晨间，刘观雾领门客前往太子府书房。
“草民裴劼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
刘观雾瞥了眼略显拘束的裴劼，嗔怪道：“哎，既成了殿下的门客，那便是臣子了。”
裴劼急忙俯身：“微臣裴劼……”
刘观雾掩嘴匿笑，被云晏瞪了眼，方严肃道：“裴谋士不必多礼，我家殿下是温良宽和，不拘小节之人。”刘观雾对云晏挑了下眉。
“裴谋士请坐。”云晏拂袍落座案侧。
“谢殿下。”见刘观雾落座，裴劼随之落座。
“不瞒裴谋士，金吾卫大将军李涯乃是我的表兄。前几日，我将未婚妻从牢狱中接出时，他虽未明说，我却隐隐觉得他对我们怀有敌意。”
“敢问在殿下眼中，李将军此人如何？”
云晏蹙眉道：“表兄一直在金吾卫中当差，我们平日里并无交集。见面客套两句也不过是系于这层表亲关系。只是今日事出反常。”
“言多必失。”刘观雾吹了吹茶水，插句嘴。
裴劼笑笑，转又严肃道：“不过殿下，即便他狄戎再如何不满李涯的管制，李涯的官阶也高他一级。是故，微臣猜想，派遣狄戎来监视东方小娘子的人其实是李涯。”
云晏抬眸凝目裴劼，忽而展笑：“裴谋士高见。”
屋外传来凌玉的声音：“主君，西别院有事。”
“微臣告退。”裴劼会意，起身离去。
刘观雾随云晏向西别院去，路上也不忘打趣：“这才几刻未见，东方小娘子便念着殿下了。”
面上的笑意敛起，“散明，实话告诉我，你是如何招揽的裴谋士？”
凤眸转了一转，刘观雾回：“全靠殿下美名远扬。”
云晏驻足，看着刘观雾。
刘观雾眨眨眼，俯身道：“臣不敢欺瞒殿下。”
云晏轻叹一声，“罢了，你有你的思量。”
长靴跨过石坎，云晏俯眼道：“吾此美名，皆在散明。”手指轻抚过探出石墙的翠竹叶。
“臣这就让下人将这翠竹修剪修剪。”
“翠竹本就该肆意生长，该修剪的是杂草。”云晏转身离去。
刘观雾顿了下，俯身应：“臣遵旨。”
见房门敞开，刘观雾急忙回避。
袍摆拂过门槛，桃眸环顾厢房却无人。耳畔传来细微声，薄唇隐隐含笑。
鬓发拂动，云晏后闪躲开那一掌，随即握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身前拉。她顺势借力，躲进他的臂弯，另一只手化掌横袭他的颈。云晏轻轻握住那只手掌。
云晏俯眼笑看怀里的人儿，“学得不错，差点就赢过我了。”
婧儿闷哼一声，挣开云晏便向桌案走去，“早着呢。”
“这么着急做何？”云晏看着婧儿倒了杯水喝。
东方婧注视着他，心里却在暗道：明知故问。
“当然是为了打赢你。”水杯重重落案，婧儿抬起颔。
长靴缓步走近，云晏拂袍落座，仰头看着婧儿，“那你可得再刻苦一点。”
他的唇角带着不明所以的笑，反倒让东方婧心生郁闷。
“喊我来便是为了这个？”云晏拂袖为婧儿倒水。
“你可以走了。”东方婧站在原地，没好气地撇过头。
水杯落案，“婧儿，钦天监为我们择了良辰吉日，下月初七……”云晏走到婧儿面前，负手倾身。
“可以吗？”余光瞥见云晏正盯着她。
“我要先去南疆。”她的语气相当坚决。
身前那人沉默许久，一声“好”终于落地。
“早些休息。”脚步声离去，木门合上。
夜雾渐散，晨曦穿云，洒在万亩田垄上。阡陌纵横间，一辆牛车正缓缓行来。
“老翁，请留步。”一名佩剑男子拦住那辆牛车，目光投向牛车上的草堆。
驾车的老翁弯起眼，“郎君可是要搭车？”
男子颔首，从怀里掏出一块银铤递给老翁。
老翁扬鞭打在牛背上，牛车又继续向北行进。
牛车上还有一名戴着白纱斗笠的男子，衣着不凡。
佩剑男子躺在草堆上，启唇问：“这位郎君是往何方去？”
“北方。”戴着白纱斗笠的男子一手搭着膝，一手捻起地上的草秆衔在嘴里。
佩剑男子看了她一眼，问：“好吃吗？”
嘴里停了咀嚼，她伸手递来一根草秆。佩剑男子接过草秆，送到嘴边。
咀嚼片刻，佩剑男子忍不住皱眉：“不新鲜。”随即吐掉草秆。
戴着斗笠的男子忽然仰头大笑，“就不怕我给你的是毒草秆？”
佩剑男子敛起眸，面朝头顶的烈阳，“你我从未见过，你没有理由毒害我。”
身侧缄默半晌，斗笠男子叫停了驾车的老翁，跃下车向西去。
斗笠男子走进马市，买了一匹快马便驾马继续向北赶路。
深夜的丛林里燃起一团火光，斗笠男子俯眼烤着手里的野兔，火光在他的眸底跃动。
“跟着我做何？”
长靴踩过杂草，向火光处走来。腰间的佩剑闪着微芒，银光一点点散进暖黄的火光中，直至完全淹没。
佩剑男子席地坐在他身侧，“郎君如何称呼？”
“不过萍水相逢。”
“我也要去北方。郎君若不介意，我们便结伴同行吧。”
“不必了。”斗笠男子将烤好的野兔递给佩剑男子，便要背起包袱离去。
“北方多外寇，听闻他们凶残成性，无恶不作。我看郎君并非习武之人，身边正缺一名打手。不如郎君看看在下……”佩剑男子走到斗笠男子面前，微微倾身。
“顺便帮在下讨口饭吃。”言罢，佩剑男子弯起眼。
目光向上扫去，粗衣布袍上挂着一把不相称合的佩剑，瘦削黝黑的脸上漾着笑，正巧勾起颌面的络腮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