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晏回头望了望婧儿,任由脸上的鼻子眼睛扭打在一起,“姑娘,我究竟是何处招你惹你了?竟让你下如此狠手对我……”
东方婧拂裙曲身,向他伸出手说:“对不住,我方才是见你衣服上趴着一只母蜘蛛,但我又怕自己受伤,便只得……用脚解决。”
她的神情有些歉然,抿了抿红唇,眼尾稍稍垂下,便叫人生了怜惜之情,登时散去云晏眉宇间的褶。
云晏伸手要去握婧儿的手,却被婧儿迅速躲开,自己则踉跄着又倒在了地上。
东方婧俯眼叉腰,“哎呀,我手脏,得去洗个手。”说着东方婧便开门走出屋去。
云晏翻了个身撑手坐起,仰头笑叹婧儿适才对他的报复。听脚步声靠近屋内,他又蹙眉挤眼,扶着后腰站起身。
男子看向东方婧,眼尾含着笑,“夫人。”
“没人了。”东方婧倒了杯水说。
男子顿了下,改口道:“姑娘,明日我也可以去做工了。”
夜色满窗,睡在毛毯上的云晏面朝床榻的方向,注视婧儿的背影。婧儿又向里挪了挪,彻底融入暗影。
云晏翻了个身,目光落在毛毯上。
屋中的夜色盛住一束月光,浮尘在那束光里静静流淌。
晨曦刺眼,东方婧蓦地睁开眼,再坐起看向地上那人。地上已经空了,桌上的碗里还冒着热气。
去找寒钧的时候,远远便看见在晾房前晒草药的佩剑男子。男子瞅见朝这边走来的东方婧,急忙手擦衣袍,起身相迎:“夫人,怎么不再多睡会?这会还早呢。”
东方婧看了眼晾房里的寒钧,任着男子将她拉到一边,男子曲颈对她悄声道:“一会不是要上山采药嘛,那群南疆人非得拉着我跟他们去狩猎。”
男子俯眼盯着她的羽睫,听她漫不经心地说:“那你就去吧,总不好拒绝他们。”东方婧微顿了顿,又叮嘱一句:“记得藏拙。”
男子笑着应:“那是。”
“安郎君!”寒钧喊道,“你们该去狩猎了。”
云晏闻声跑去,听寒钧对他说:“放心,我们不走远。”
“照看好我夫人,多谢。”云晏跃上马,回眸望了一眼婧儿,便策马随南疆人离去。
山脚下,云晏和南疆人将马留在原地,便徒步深入山林。
“安郎君。”一位南疆少年与云晏并肩,云晏侧首看去,是苏比努尔的弟弟阿合奇。
听刘观雾说,在他将婧儿从大理寺接出来的一日后,南疆暗卫趁天牢防守松懈,潜入天牢将他们兄弟二人救了出来。
“他知道我也来了?”云晏回过头,目光扫过四周长而高的杉树。
阿合奇颔首,转头看向半掩在丛林里的鹿,旋即撑弓拉弦,箭头对准鹿的眼睛。
身后传来欢呼声。
云晏转身,南疆人正围着阿合奇,庆贺他成功射出第一箭。
“安郎君,你也来试试?”阿合奇的目光投定云晏,将弓箭递给他。
云晏先是莞尔推辞:“还是不了,在下射艺不精。”见周围南疆人面露鄙夷,便只好硬着头皮接过弓箭,“罢了,盛情难却。”
抖抖嗖嗖地撑弓拉弦,云晏咬牙,将微颤的箭头瞄准躲在杂草中的白兔。气息愈来愈紧,长靴缓慢挪动……突然脚下一滑,一箭擦过弓弦飞出去。
不偏不倚地划过白兔的尾巴,掉落在草窝里。
周遭一片取笑声,云晏憨笑着作揖道:“让各位见笑了,见笑了。”
众人大笑的面容间,唯有阿合奇双臂抱怀,冷脸盯着云晏。
“安郎君,此次是这块石头碍着你了。”阿合奇用脚将地上的石块踢走,“再多来几次。”
云晏先是犹豫不决,而后点点头,转身继续寻找猎物。
“阿合奇,不如我们……”另一名南疆少年在阿合奇耳边悄声说了几句,阿合奇笑着颔首,“就按你说的办。”
少年喊上其他的南疆少年追上云晏。
见云晏像猎物般四处逃窜,追赶的南疆少年不禁仰首大笑。箭矢扎入脚前的草地,云晏提着袍抬脚绕过箭矢,余光瞥见正在远处看戏的阿合奇。
看着山坡下的这一幕,东方婧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镰刀。
“安娘子,安娘子。”寒钧的声音靠近,东方婧这才转身。
转身之际,一支箭从远处的林间袭入视野,东方婧踉跄后退。
藏在树上的凌玉撑弓拉弦,箭头瞄准躲在林间的黑袍。
一支响箭从身后而来,响箭穿透箭镞。一刹那,箭矢分裂,碎落在地。
“安娘子!”寒钧跑向东方婧,急忙扶住她。
东方婧缓过神,目光投向适才那支要杀她的箭飞来的方向,只看见一个黑袍身影闪过。
黑袍男子迅速离去,光影错综之间,一只独眼映入云晏的眼帘。
第三支箭从树上袭来,追向黑袍男子的背影。
“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阿合奇拍掌叫好,悠然地负起手走向云晏。
云晏收回目光,沉眉看向阿合奇。
手指握弓发力,阿合奇欲夺过云晏手中的弓,“我们可不会蠢到当着你的面杀她。”
云晏却不肯松手,“我要见库车王。”
“别急,这几日主上需要招待贵客。”阿合奇夺过弓。
“夫君。”东方婧赶来,挽住佩剑男子的手臂,怯怯地唤了声。
云晏低头,抚住婧儿的手背问:“夫人,可有受伤?”
婧儿摇摇头,用手绢捂住脸。
阿合奇的目光投向婧儿,“安娘子不必担心,恶人已被安郎君赶走。”阿合奇又笑着看向云晏,“安郎君说自己射艺不精,看来是谦虚了。”
云晏笑笑,“是天神怜悯在下的救妻之心。”
阿合奇看了眼捂着脸的东方婧,转身离去,“安郎君还是好生安抚安抚夫人吧。”对等候在远处的一群南疆少年说:“今日的狩猎就到这了,下山去!”
那群南疆少年发出阵阵不甘的叹息,渐行渐远。
“安郎君,你先带安娘子回屋歇息吧。”寒钧捡起地上的镰刀,又走去接过东方婧后背的篓。
“将你一人留在山上,我们也不放心。不如今日先回去,待明日我们再一道上山。”
寒钧低下头,掂了几下手里的镰刀,思量着答:“也好。”
云晏弯起眼,一手牵住婧儿的手,一手揉揉寒钧的脑袋,“真乖,等会给你做阳春面吃。”
寒钧拍掉云晏的手,冷道:“会长不高的。”三人朝山下走去。
是夜,一支军队趁夜色穿过峡谷,领军的是名身着银甲的男子,男子腰间挂有一条长鞭,银白的雀羽纹镀刻鞭身。
躲在峡谷上的云晏拂袍跟上军队。
军队驻留在王城口,领军的男子只带两名贴身护卫便进入了宫殿。迎接他们的人正是苏比努尔,想必库车王是在宫殿里。
恰在此时,从宫殿中走出一名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蓄着八字胡,银甲男子向中年男子俯身行礼。
苏比努尔向中年男子行礼后,便退到中年男子身后。
“难道他是库车王?那个人又是谁?”见巡查的士兵从远处走来,云晏躲进暗处。
士兵行远,云晏从暗处走出,从另一方向跃上高树。树叶如细雨纷纷扬扬。
再回到土屋时,天上的云层已如柔纱般轻薄,月亮半隐其中,只剩朦胧的晦明。
云晏正欲从后门翻墙进屋,却听身后的树丛里传来细微的啾啾鸟声。
匕首出袖,转身扔向树丛。树丛里伸出的一只手抓住飞来的匕首。
“主君……”是凌玉的声音。不同以往的清亮,此刻却是虚弱无力的。
云晏靠近树丛,身形没入地上的树影。凌玉将匕首还给云晏,手正止不住地抖擞。细看,云晏方发现那只手臂上的浅色布料已被半凝的血染得暗红,绞进了皮下的刀口。
云晏收回匕首,扶着凌玉走进树林。
确认四下无人,云晏方敢开口说话:“凌玉,别说话,我先帮你处理伤口。”云晏轻轻撕开凌玉手臂上的布料,取下凌玉腰间的水囊,“忍着点。”水流冲洗掉伤口处的凝血。
“主君……疼……”泪水忍不住从眼尾滑落,凌玉紧闭上眼睛。
“放心,死不了。”将药粉洒在刀口处,云晏又撕下衣角,为他包扎住伤口。
“嘶”声咬出唇角,凌玉蓦地绷紧身体,一把握住云晏的手。云晏蹙起眉,手掌被他突然用力一握,生疼难忍。
紊乱的气息稍缓片刻,凌玉急忙松开云晏的手,皱着眉解释:“主君,我不是故意的,刚才实在疼得厉害……”
云晏握住凌玉的手,温声道:“没关系。”
月光穿透树叶的间隙,映照出凌玉洇湿的半张脸,眼尾晕着薄红,波光在眸底荡漾。
“主君,对不起,没能追到那人……”凌玉抬袖拭去眼泪,“是凌玉的错。”
云晏握紧那只冰凉的手,“凌玉,看到你能平安回来,比你追到那人还要令我高兴。你阿耶也是如此。”
“主君和阿耶通过信了?”
晦暗中也能看见云晏的笑容,“嗯。他说,让我照顾好你,别让你做危险的事。”
“阿耶不会这么说的。”凌玉低下头,“他一直都将您放在首位。”
“你何时连我的醋也要吃了?”云晏笑着打趣,见凌玉一时无措,唇角的笑意不禁更甚。
“……凌玉不敢。”凌玉忽而抬起头,回握住云晏的手,“主君,那人是独眼,左臂上有白虎纹。”
云晏颔首,低眉轻叹道:“金豹李涯,白虎狄戎,金吾卫的虎豹之争终是以狄戎的独眼收场。”
“这李涯对自己的麾下都这么狠辣,就不怕日后遭报应吗……”凌玉怔忪道。
“他背后的靠山是陇西李氏。”云晏蹙起眉。
“可李涯为何要杀东方小娘子……”
“不是李涯,是宜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