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意帮我吗?”婧儿垂落眉眼,略微放低了姿态,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乞求。
云晏在想,若面前的人是他,婧儿还会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情来对他吗?
男子低头继续铺草药,“他是你的什么人?”
“他是我兄长。”
“因何罪流放至此?”
“他无罪。”
男子轻叹一声,道:“你兄长若真是清白之人,又何故沦落至此?”
草药扔向男子的脸侧,东方婧怒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男子接住滑落的草药,重新铺开在地,温言道:“姑娘息怒,我只是说句公道话。”
余光瞥见,婧儿侧头看向他,如焰目光正灼烧着他的脸。
“公道话?何为公道话?你不知其中缘由,便只凭罪名认定我兄长非清白之人,可那上位者的评判是否公正,你们却从未有过怀疑。这于你们是公道,可于我们呢……全无公道可言!”
婧儿最后是带着哭腔说完的。
云晏抿紧唇,抬袖拭去额鬓的汗。余目察觉婧儿走远,躲在眸底的眼泪方夺眶而出。
迅速抹干泪痕,云晏起身追上婧儿。
男子拦住东方婧的去路,歉然道:“对不住,我刚才言行欠妥,还请你见谅。你说的对,我不知道其中缘由就那样看待你兄长……不过,我愿意相信你兄长是清白之人……”
婧儿步步逼近他,嘴里呢喃:“愿意相信,愿意相信,你当真相信吗……”
云晏看着婧儿的目光,慢慢向后退去。
凌人气势愈发消沉,她眸中的气焰转瞬熄灭,就连语气也低微了不少:“也是,这刀剑没有砍在你的身上,你又怎会真的相信……”
言罢,婧儿轻笑着转身离开。
云晏的目光随她眼尾的泪珠掉落在地。握成拳的手背青白分明。
傍晚时分,东方婧独自向山上行去。
行至山腰处便是重兵把守,东方婧在远处观察一番后,选了寒钧曾带她走过的一条小径。寒钧刚来这里时,上山采药总是迷路,反反复复多次,因缘际会下又另辟出其它路径。
这条小径鲜有人知,应是不会有人把守。东方婧边走边环顾四周。
锦履踩上杂草,一把弯刀突然袭来,插进锦履前不过一寸处的土地里。
“东方小娘子,怎么一人在此?”东方婧看向弯刀飞来的方向,来者是苏比努尔。
苏比努尔往东方婧来时的路望了几眼,拔起插地的弯刀,转腕收刀入鞘。
“我来找草药。”
苏比努尔掂了下手中的弯刀,从坡上走下来问:“要找什么草药,我帮你找。”
“我不知道名字。”
“寒钧知道吗?”他问的是她上山采药一事。
东方婧摇首,目光流转回:“我夫君知道。”
“那我跟你一起找。”苏比努尔向山上望去,“山上危险,放你一人往山上去,我实在不能安心。”语罢又严肃地回头看向东方婧。
东方婧屈膝:“那便有劳了。”
苏比努尔跟在东方婧身后,陪她寻了半天也不见她采草药,故作不耐地开口问:“什么草药这么难寻?还没看见吗?”
目光扫过周围的草丛,东方婧转身回:“草药难寻,我还是自己找吧。”
苏比努尔双臂抱怀,抬头轻叹道:“我倒是想走,可职责所在,我也不能随心所欲。”
东方婧漫不经心地继续往山上去,“我看山上的戒备不同往日,是有什么人来山上吗?”
苏比努尔走至她身侧,“怎么,想去山顶看看吗?”他带着调笑的口吻说。
东方婧听得明白,顺着他的意思说:“我若想去,恐怕你也不会带我去。”见他面露迟疑,东方婧挑了下眉,“不是吗?”
东方婧继续向前走,却听身后一句:“别再往前了,会被射杀的。”苏比努尔看向远处的高树。
东方婧发现藏匿在树上的暗卫,正撑弓拉弦,箭头直指自己。
东方婧顿了顿,转身负手往山下走,苏比努尔跟过来,“不继续找了?”
“保命要紧。”见东方婧加快脚步,苏比努尔勾起唇角。
“唉,那不是安郎君吗?”匆忙之际,听见苏比努尔的声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从树桩后走出一人。
在东方婧怔住时,佩剑男子已经走至她面前,抚住她的肩膀,关切问:“夫人,你怎么一人来山上了?不是让你等我一起吗?若你受了伤,我该……”男子说着说着,竟忍不住哽咽。
是该夸他做戏逼真。东方婧在心里这样想。
东方婧凝目男子片刻,随即依偎进男子怀里,“夫君,我是为你寻药来的,不巧在山上迷了路……幸好遇到这位郎君,是他带我下山的。”
婧儿顺势挽住他的手臂,站到他的另一侧。云晏看向苏比努尔,道了声谢,便匆匆忙忙地搂着婧儿下山去。
回到土屋,云晏立刻反锁上门,转身拉着东方婧走到反方向的窗户边去。
“你兄长不在山上。”
“我不是去找他。”
“那你去山上做什么?”他的语气像是在逼问她,让她想到了云晏。
东方婧不悦地蹙起眉,侧过身去,“与你无关。”
男子移步面向东方婧,微微曲颈道:“起初是你雇我做打手。我既拿了钱,便也该负起责任。”
东方婧轻笑着调侃:“该说郎君真是重情重义,不过是场利益,还真把我的命当回事了。”
听婧儿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原先压抑在心底的愠怒瞬间激发而出:“……姑娘不是还要去救兄长吗?若是被你兄长知道你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他心里该会有多难受……”当然还有云晏。
东方婧俯眼看向紧锢在双肩上的手,沉思片刻,放缓语气说:“你说的对,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她本想怒冲他,让他知难而退,不成想他竟……思及此,东方婧心生惭愧。
男子终于舒展开眉宇,扬起唇角说:“那便好。”男子扶东方婧落座桌边,“你先歇会,我去给你做饭。”
东方婧望了一会男子忙前忙后的身影,便侧首看向窗外。
云晏折断树枝扔进火炉里,蹲着看向炉里的火,目光逐渐上移,投向坐在那边的婧儿。白光打在她的脸上,沉思的眉目微微眯起。
婧儿忽然转头看过来,云晏迅速避开目光。眸中重新燃起火光。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男子端着一碗牢丸走来,放到桌上,“像你兄长?”
婧儿摇摇头,低头看向碗里的牢丸,“你的呢?”
“你先吃。”云晏转身又去盛了一碗牢丸过来,落座婧儿对面。
屋门口传来叩门声,“安郎君,安娘子,你们在吗?”是寒钧的声音。
男子望了眼东方婧,便起身去开门。
“寒钧,我煮了牢丸,你也进来吃点吧。”
东方婧咬一口牢丸,是羊肉馅的。
“多谢,我吃过了。”
“那你先进来坐会。”男子侧身示意道。
寒钧进屋,环顾了眼屋内的陈设,便落座婧儿对面。云晏将牢丸碗移来,顺势落座婧儿身侧。肩膀擦过,东方婧往里收了收胳膊。
“寒钧,你来是有什么事吗?”婧儿问。
“苏比努尔与我说了,你们今日上山去找草药一事。”
“我们……”婧儿看向云晏,云晏佯装不见,继续听寒钧道:“山上很危险,且也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正在云晏头脑焦灼之际,寒钧又补充道:“那人被流放到北川,后被苏比努尔他们带进南疆。”言下之意,只有苏比努尔知道那人身在何处。
许是被看穿了心思,寒钧严肃强调:“苏比努尔此人绝非你们所看见的那样,须得格外当心。”
“你为何……”
云晏按住婧儿的手,开口打断她:“多谢。”
“嗯。”寒钧抿起唇,看了眼碗里的牢丸便站起身。
“我送你。”男子对东方婧笑笑,然后殷勤地送寒钧出门。
“送到这就行。”云晏送寒钧走出庭院,寒钧驻足看向云晏,思量片刻方道:“你们……不是真夫妻,对吧。”
云晏浅浅一笑,“她是我的未婚妻。”
寒钧蹙起眉,微歪了下脑袋,似是怀疑。
“实不相瞒,我是偷偷跟着她出来的,她应该还没发现我是谁。”云晏弓身负手,悄声对寒钧坦白。
“那你为何要偷偷跟着她?”寒钧眯着眼,抬手遮挡头顶的艳阳。
云晏挪步,替寒钧挡住刺眼的阳光,“嗯……说来话长。不过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她,否则我就前功尽弃了。”云晏用哄孩童似的语气说。
寒钧放下手,低头看着脚前的一小片黑影,忽而勾起嘴角回:“谁知道你是不是坏人!”言罢,寒钧便灰溜溜地跑走了。
“唉,你这小子!”云晏捡起地上的一颗土石子向他脚下扔去。
木门吱呀一声,男子跨过门槛。东方婧放下碗,挑眼问:“今早,你跟着我上山去了?”
男子一怔,随即弯起眸回:“是啊,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便偷偷跟了过去。”
婧儿放下木箸,双臂交叠放于桌上,“这么说,你一直在监视我喽?”
“监视?也太难听了吧?”男子瞪大眼睛,回怼道。东方婧捧着空碗起身,男子阔步挡住东方婧的去路,叉起腰。
“那你说。”
“这应该叫做……”守护,云晏想这样说,可实在难以启齿,便只好闭嘴认错。转头便看见窗台上摆放着一朵黄色的六瓣花,云晏走去端详了一番,“所以,你想好怎么应付苏比努尔了吗?”
“经此一事,苏比努尔很难不怀疑你居心叵测啊。”指尖挠挠颌面与胡须相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