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雨夜。
“殿下,茶凉了。”
宵禁已过,宫灯熬不住时辰,昏昏沉沉亮着几盏。破败的宫殿里杂草丛生,滂沱大雨洗不尽琉璃红瓦上多年落的尘。
“窗外那棵树死了么。”一身华服的女子坐在殿内为数不多干净的椅子上,静静撑着额畔:“…云杉?”
侍女默默将茶水倒了,温声开口:“殿下,三年前就死了。您又忘了。”说完便到一旁拿起罗伞,微微福身:“今夜您还没去放河灯呢,奴婢已经给您准备好了…”
商宁微起身扶伞,灭了灯便准备移步庭院,正想离开时,“轰隆”一声雷响,紧接着有混浊的脚步在朦胧夜色中踏开,伴着佩刀撞击腰饰的轻响,沿着宫墙长街靠近。
察觉到云杉手中的纸伞一瞬的歪斜,她低声道:“无事,并非金吾卫,已经过了时辰了。你走罢。”话毕,宫门旁的衣角就验证了她的猜测。
“关雎宫内何人!”刀锋出鞘划破蒙蒙雨幕,商宁微大方地从伞下探出头:
“嘉禾。”
在前的锦衣卫自是认出了她的容貌,但天子掌中刀并不因名号就回落。深夜没有通报入宫本就可疑,到的还是这废弃六年的宫苑,鬼鬼祟祟的十分奇怪。
商宁微不紧不慢掏出一枚玉牌:“圣上所赐,通行令牌。刀剑还不放下,是把我当贼人了?叫你们大人来。”
那令牌是皇帝在她去年生辰赐的,畅行宫中无阻,只不过鲜少派上用场。锦衣卫冷脸放下刀,不耐地作揖:“下官并未说殿下是贼人,只是这阴气太盛,殿下还是不要来的好。”正说完,视线未及处传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公主殿下还请回吧。今日中元…宫内说不定鬼魂穿行,殿下莫被摄了心魄。”来人一身黑衣,并未着锦衣卫官服,商宁微却十分清楚他是谁。她唇角微微上扬,伸手去接雨丝:“大人说笑了。本宫不惧鬼。倒是指挥使今日,在诏狱见到了鬼么?”
指挥使眸光一抬,淡然一笑:“未曾。”他抬手示意其他锦衣卫往前继续巡夜,盯着她:“臣也曾听闻公主的伤心事。梅妃已逝,过度哀思,非逝者所愿。”
商宁微忽然展颜笑道:“大人伴本宫去放河灯吧。日间事务纷扰,致此要事忘怀,夜已阑,大人护本宫周全即可。”
“锦衣卫者,听命圣上,不涉他务。”
“裴垣。我掌有袁氏子科考徇私舞弊之证。”商宁微抹了抹手上的水珠,定定地看着他。“车在尽头,河灯等云杉取来便可,大人随我去么?”
裴垣神色微敛,面无表情:“请。”
宫外不远便有处浅湖,名为烟岚。摇起帘子下车后,雨已歇矣。
二人并行到了一旁的亭子,裴垣设法帮她点燃了灯芯。
“裴大人三年前便是指挥使了?”商宁微躬身蹲下,双手将花灯渡入水面。
“是。”
一阵风拂来,湖水以灯为心泛起涟漪。她没有立刻起身,徐徐一语:“本宫想看三年前的卷宗。”
裴垣漠然:“公主以为北镇抚司是何地。”
“皇帝想擒袁氏。”她抬头望向裴垣,妖冶面容却含着天真的笑意:“指挥使不急,本宫却是有些急的。近日府上夜间总有贵客来访,本宫平日不怕鬼,此时倒忧了。”
长身玉立的男人眼底晦暗不明,透露出复杂的兴味。他抬手虚扶着她起来,薄唇轻启:“殿下受惊了。臣已见您心意,再晤之期,匪遥矣。”
商宁微明艳一笑,瞥见灯已飘到了湖心,旋身而去。衣袂扬起,云纹间隐约可见层叠的莲花花瓣。
“来日再叙。”
星辰渐隐,马车轻启。轮转细语,蹄落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