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没有银丝炭。”云杉用力关紧冷宫宫门,端了盆热水做成汤婆子,“奴婢方才拾了些柴火,烧了些水,您暖暖身子吧。”
那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风雪似乎又大了些,水榭连廊下,池水已然结冰。商宁微怯怯地从帘子后面探出脑袋:“母妃…”
“暄儿…我的暄儿…不是说今年初雪便回么…”着月白素服的女人斜倚在床边,若要端详此人相貌,一看便以为是鲜妍的红颜祸水之相,侧目一看,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爬在额角,像只丑陋的虫子。
“母妃。母妃…!哥哥,哥哥已经走了…”商宁微摇了摇她的袖子,咬唇,“您的手太凉了。”从梅妃被打入冷宫已经两年了,两年来他们在宫中受尽冷眼,从前地龙不断的寒冬,现在连炭也烧不起。
梅妃听到“走了”俩字,瞬间激动得直发抖,死死捏住宁微的手腕:你说什么?!谁准你这么说了?!我的暄儿会回来的!!…他只是忘记回家的路了,会找到的,会找到的……”
被紧攥住的手腕扯得生疼,宁微几乎快哭出来,“母妃,微儿疼…”
“滚开!!”
女人疯了一样将手边的女孩甩到边上。商宁微脑子里爬满了恐惧,张腿就跑出门外。
哥哥怎么可能还会回家呢。
偌大的雪地,哪里有他们的家。
哪有家,哪有家……
“咔嚓。”
庭院内一声闷响,女孩抬头,不知哪簇积雪垂下,生生折断了蜡梅的枝丫。
“殿下,殿下!不好了!娘娘呕血了!!”云杉急促的呼喊声传来,商宁微只觉心脏一紧,几乎要喘不上气———
蓦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还是熟悉的朱漆雕花大床,商宁微心中微颤,恍若自那幽邃无垠之渊薮奋力攀援而出,此景此情,恍然已梦数百千回。
窗外天光已然破晓,曦和渐染苍穹。公主府位于京城的极佳地段,靠近皇宫,又处于市井动静相宜之带,无论是风水、采光,都是上等。
云杉察觉到屋内动静,敲门进来侍候她梳洗。
“殿下分明是又魇了。”云杉拿起梳子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早朝已经过了,今天果真有弹劾您的折子。”
商宁微稳住心神,沾了些口脂:“本宫何罪之有?”
“无非是些‘礼仪僭越’、‘性情强悍’尔尔,今日倒有人提您三年膝下无子,有失女德。”
……
近两年来,京中盛传嘉禾公主商宁微为妖艳恶女,礼仪僭越,独断专行,大权在握,危及皇子。
大燕朝已延续二百年有余,国力逐渐式微。上一代夺嫡引得皇室残杀无数,奄奄一息。当今圣上登基后,虽广纳后宫,但慎留子嗣,迄今为止,除了皇后膝下一子一女,便只剩下她这一个公主。梅妃梅香寒,本姓宥连,是皇帝多年前到边境时带回的异族女子,惊鸿艳影,曾霸占后宫独宠,后因皇子谋叛一事被打入冷宫。
“暄儿”便是她的兄长,商宁暄。
六年前,大燕与北境大凉国交战,皇帝派大皇子商宁暄监军出征。前面屡屡传来捷报,不料有一日突然溃败,随后皇子叛国通敌的证据被呈上金銮殿,兄长竟被打入诏狱,择日问斩。
彼时,她尚不解沙场烽烟是如何,怎么会信那温良恭俭的兄长,竟会背负家国,踏上叛途?一切人证物证,仿佛一夜之间骤雨般倾泻……哥哥死了。母妃疯了。世人皆言哥哥乃伪善之徒,血脉中流淌着异族之血,声讨之声不绝于耳。若非母妃哀求,她亦恐难逃一劫,必受牵连。
直到那一夜,母妃终于熬不过了,红梅零落在雪地,翌日晨光熹微时也不过埋在土里,无人知晓。
母妃死后,皇帝好像突然才生了一些愧疚之心。商丛之下旨把她从冷宫里接出来,赐了座极华美的府邸,任由她重拾荣宠。
“殿下,妆好了。”云杉为她画好花钿。
商宁微捻起桌上飘着淡淡脂粉香的请帖,盈盈起身:“走罢,蔓菁姑娘在等本宫喝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