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随宗泽师傅习武多年,从未真正伤过人,即便对象是完颜宗弼,即便我对他心怀恨意,可当我真正将他伤害时,我却毫无感觉,仿若活死人般麻木不仁。
完颜宗弼瞳孔微微颤抖,难以置信地望着我,玄色的衣衫没过多久便开始渗出血迹。
他并未倒下,他那般锋利,匕首也未能真正伤及要害。他低垂着头,面色沉郁地走向床榻,脱去衣物,自行处理伤口。带血的纱布被他投入火盆燃为灰烬,只有羊毛地毯上沾染了几滴血痕,他利落地用炭火覆盖,不一会儿血痕便被残灰遮掩。
他唤来斥柔,吩咐她该取何种药物,并且叮嘱她不可向任何人提及此事。
我依旧对他冷着脸,我清楚这伤并非在要害部位,他也不再看我,只说了句“疯子”。
没错,与他相处一年有余,我终究变成了疯子。昔日我骑马纵横,亦能三箭中靶,如今却在背后伤人,怎会不是疯子呢?
“此事,切勿告知任何人,否则所有人都得死。”
他语气平淡,带着命令的口吻。
“知道了。”
我故意不瞧他,着实不愿见到他的表情。
“你去吧。”
他接着说道,没了方才的攻击性,声音略显疲惫与无奈。
我也去到了我该去的地方——奴隶的浣衣局,那是大妃指定的改造之所。虽说在这冰天雪地中浣衣犹如受刑,但好在还能与一些宋人交流,也没有金人对我施刑,毕竟我仍是完颜宗弼的妃子,他们也不愿惹上麻烦。
接连数日,我都未见到完颜宗弼。这着实反常,往昔我被罚干活时,他总会骑上他的汗血宝马“逝月”,在我面前迂回徘徊,故意显摆,这马的名字当初还是我所起。
一年多的时光里,我的姐妹们相继失踪或死亡,活着的也不断遭受欺辱折磨。战俘哪有什么好结局,但我还算能过得去,已然算是幸运。我曾怨过他、恨过他,也与他有过一段欢乐时光,然而一年过去,最终的结果仍是兵戎相向。没办法,敌将与公主,注定是这般结局。
我满心疑惑地干了三天的活,直至斥柔悄悄寻到我,双眼红肿,嗔怪着让我去看望完颜宗弼。
“四太子流了好多血,却不许我去找巫医,还偷偷让我把纱布和衣服烧掉、埋掉。四太子这般护着您,您还伤了他,果然是宋国人,假仁假义。”
“你这丫头,竟还会用成语了。”我擦去她的泪珠。“他伤得不深,我没使多大力气。”
“娘娘,您怎能这样,那伤口虽不深,可正巧刺中了四太子战场上的箭伤,宋人的箭有毒,四太子伤还未好,便一直流血。”
听闻此言,我也不由着急起来。
“那你赶快去叫巫医啊。”
斥柔急得直跺脚,埋怨我道:“还不是为了护着您,娘娘您真是的,那天的话我也听到了,夏锦是因伤风引发痨病复发而亡,四太子一直命我给她送药吊命。我看您才是那个坏人。四太子那般尊贵,都被您给害了,若不是他想护着您,我定要告知大妃。”
“好了好了。”我拉起斥柔的手,朝完颜宗弼的大帐走去。“我那儿还有没用完的白玉膏,是宋医送我的上好金疮药,先过去,你别担心了,没把我折磨死,他是不会先死的。”
“我看娘娘您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四太子对您的好,我看只有我能瞧出来。”
“是是是,他对我的好,只有你能看出,这也算好吗?”
斥柔还在说着什么,我刻意没有去听。
完颜宗弼对我不好,欺凌羞辱于我,却又护着我,他骂我疯子,可我却觉得他才是这普天之下最疯狂的那个人。
他如今是疯子,那我初次见他时,他全然不是如今这般模样,若那时的他,我恐怕早已身首异处。